前些日子无意中看到腾讯举办的节目《荣耀诗会》-司马相如《凤求凰》篇(只朗诵了其一),观后颇有感悟,可谓绕梁三日,余音不绝,便想试写一文,作一赏析。我水平略低,有错漏处,还请高人指正。
原文照录如下:
(其一)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其二)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首先我想聊聊此赋的作者和故事发生的背景。据说《凤求凰》是西汉辞赋大家司马相如的作品。《史记》和《汉书》都有为司马相如作传,内容大同小异。方便起见,我这里根据《史记》对司马相如生平作一简要介绍,下面如无注明则引文即出于此。《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上说,司马相如是四川成都人,字长卿,从小爱读书,又学习剑术。他原名不叫相如,叫“犬子”,长大后因为倾慕战国时赵国相蔺相如,因此改名叫司马相如。百度百科上提到司马相如原名犬子是因为“司马相如的父母为了小儿好养活,便特意选一个低贱的字词为之命名”,并且“他长大后,也觉得名字不好听,加上又仰慕蔺相如的为人,自己便更名为相如”,我认为这是错误的说法,是没读懂原文想当然地解释。《史记》原文是“少时好读书,学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子”,有一个“故”字,翻译过来应作“因此”解。也就是说,他父母因为司马相如喜欢读书,又学击剑,所以给他取名为“犬子”。我猜测司马相如的父母取此名意义有二:一是认为这个孩子有出息,爱读书又好体育运动,喜欢得不得了——注意,这是后来取的,婴孩时名字是什么没记载,不得而知;二是大概他父母认为他学击剑后身段灵活如犬,所以给他取了个很亲昵的名字叫“犬子”。司马相如正式上学读书后,才因为倾慕蔺相如的事迹,改名“相如”(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那时他多大呢?古代没有《义务教育法》,上学年龄并无成规,一般是8-16岁之间。司马相如没有正式进入学校前已经读书识字,正式入学估计年纪不会很小。《论语·为政》说孔子自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孔子十五岁时明白了学习的重要性,立志学习),这里说的“既学”,应该是指15岁左右。那他在哪里上学的呢?《礼记·学记》载“古之教者,家有塾,党有庠,术有序,国有学”,既然他“少时好读书”,那这个年纪还读私塾就不大可能了,应该是公办的“庠”或“序”。首都办的“太学”也有可能。司马相如改名也不是自己不喜欢想改就可以改的,在古代必须经过父母的同意才能改名字。
后来司马相如做过“郎”(皇帝的侍从、秘书),当过诸侯梁孝王的幕宾。到汉武帝时,武帝偶然读到他写的《子虚赋》,就召见了他。司马相如为武帝作《天子游猎赋》,讽谏武帝节俭,因而得再拜为“郎”,从此再入仕途。直到年老病免,居于茂陵,病逝于家。司马相如作为汉武帝的词臣,一生并未为显官,政绩上也无大建树,是以其超世的才华载入史册的。对于司马相如的主要作品,现在知道的怕是没几位了,不过关于他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倒是许多人都听说过的。而据说这首《凤求凰》,就是当时为追求文君而创作。不过从文风看,我认为这并不是司马相如的作品。但这里先不作敷述,下文会简单提及。
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相遇并不是偶然的,而是“穷小子”司马相如设计追求到的。当时司马相如和临邛县令王吉很要好,他们听说当地富豪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并且喜欢音乐,就计划着让司马相如去试试能不能让卓家看上。先由贵为县令的王吉天天去拜见司马相如,而司马相如则“初尚见之,後称病,使从者谢吉”,摆足了架子,县令也不愿见。这已是奇事。而王吉非但不生气,还表现得更加恭敬地对待司马相如,这就奇之又奇了。这成功引起了卓王孙的注意,就和当地富户程郑一起宴请王吉,让他把“贵客”一同请来相见。司马相如装作不想来而勉强前来。宴席上王吉介绍说司马相如很喜欢弹琴,司马相如便抚了一曲,据说就是这篇《凤求凰》。卓文君在门外偷看,一见钟情。而司马相如则买通卓文君的侍女,让她转达心意。卓文君一时被爱情冲昏头脑,某天半夜里和司马相如私奔了。司马相如把她带到成都家中,她才知道这个“贵公子”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那边卓王孙知道女儿和人私奔后暴跳如雷,说一分钱也不会给她。卓文君无奈,就劝司马相如回去临邛。两人典卖了车骑(司马相如初来临邛时就有的,猜测是他的仅有资产或者是王吉资助的),在临邛买了一间酒馆卖酒。卓文君抛头露面当掌柜,而司马相如则做跑堂。这让卓王孙觉得很丢脸,这才听从文君兄弟的劝说,分了大量的财产给女儿。司马相如这才和文君一起回到成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那司马相如真的是“穷小子”吗?不是,准确地说应该是“没落的富家公子”。他并不是贫苦人家出身。司马相如少年时能有条件读书、学击剑,古代可不是现在,人人有书读,说明当时他家的经济条件还不错,至少是小康之家。想想汉太祖刘邦,他父亲是个普通农民,可能家庭条件没这么好,他就没怎么读过书,更别说学击剑了。而且司马相如初入仕途的“郎”是买来的,“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更表明他家不是贫下中农。他免官后作为梁孝王的宾客与文学之士交游,不事产业,坐吃山空。到梁孝王死后,“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我猜测司马相如陷入贫困的很重要的原因是他的父母此时早已经去世了,而他又不去经营家业,导致他成了贫穷贵公子。为什么说他父母已逝呢?原因是:他遇卓文君时已二十多岁却尚未婚娶;文君是寡妇,他能毫无顾忌地追求她;卓文君和他私奔,他毫不忌讳地带回成都家中,又无所牵挂地和文君回到临邛,等等。《孟子·滕文公下》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在婚姻不自由的古代,如果父母健在,是不可能这样做的。那他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我认为至早是他当“郎”前就已去世了。《论语·里仁》说“子曰:‘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里的“方”作“常”解,意思是父母在世时不应远离父母外出游历;如果短时间出远门则必定是固定的地点,这样父母要找的话就能找到。如果他父母在世,很难想象他会跑到千里之遥的长安城求官(不是举孝廉后推举做官的),而且免官后不回家,又跑到梁国去当梁王宾客。现代人可能认为没什么,现在离别双亲出国留学定居的多了去了。但在古代可不行,会被认为是大不孝,司马迁笔下可是会重重地记下这一污点的。
司马相如的生平和《凤求凰》的创作背景讲完了,我们开始进入正题,对该赋逐句解析。
赋名《凤求凰》,是说凤凰这种传说中的神鸟,雄性的“凤”追求雌性的“凰”。关于凤凰,我稍作介绍。《山海经·南次三山》载:“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山海经·西次二山》载“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山海经·大荒西经》载“有五采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可知凤凰这种鸟至少有三个名字,形状像鸡,毛色五彩缤纷,上面有纹。头上的纹形状是“德”字,翅膀上的是“义”字,背上的是“礼”字,胸部的是“仁”字,肚子上的是“信”字,饮食清洁、节制,喜欢鸣唱、跳舞,出现在人们面前则预示天下太平。《庄子·秋水》中也提到了凤凰,庄子将它称作“鹓鶵”(音“渊除”,《康熙字典》上说“鹓鶵,凤属”),原文是“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为凤凰赋予了高洁矜持的品德。
那《凤求凰》是情诗吗?从表面上看是的。但是我认为这是假托男女情爱之言,实则表达贤人渴求明君的述怀诗。因后人附会到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故事里,遂被当成了司马相如的作品。以情诗艳事的形式暗喻文人与君主的作品不少,如屈原《离骚》以香草美人指代明君,宋玉《神女赋》以神女喻为贤人,陶渊明《闲情赋》以绝世美女自喻等等。本赋真正的作者我没办法考究。但从赋辞风格来看,司马相如长于大赋,其赋气势恢宏,想象丰富,辞藻华丽,司马迁评论说“多虚辞滥说”,而此赋则婉转悠扬,缠绵怨怅,不像是司马相如的作品风格;而且司马相如年纪轻轻就进入仕途,去宦后又得到梁孝王的赏识,再仕武帝时为其所看重,不为无遇;还有,《汉书·司马相如传》说他“常称疾闲居,不慕官爵”,不像是这种会写赋暗诉怀才不遇之情的人。
《凤求凰》一般认为是两首赋,但两首内容联系紧密,文意贯通,我认为可看做是一部作品。我们先看“其一”。
其一开首两句“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说“有一个美女,我见了后就忘不了她”。“有一美人兮”出自《诗经·郑风·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有美一人,婉如清扬”(大意是:有一个美人,她清秀温柔)。《凤求凰》赋文里没有对美人相貌的具体描写,但熟悉诗经的人立刻就会联想到《野有蔓草》所塑造的眉目清扬,婉然而立的美丽少女形象。“见之不忘”,见《诗经•小雅•鱼藻之什•隰桑》“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毛诗注疏》释义为“我心善此君子,又诚不能忘也”。《隰桑》描写的是女思男,心中难忘,《凤求凰》则是男见女而无法忘怀。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二句,意思是“一天见不到她,就疯狂地想她”。“一日不见兮”出自《诗经·王风·采葛》,其辞为:“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采葛》是以外出采葛草比兴臣子离开君王出使,但心中忧惧,害怕离开后被谗言诋毁,虽然是一天不见君王,却像是三个月、三个秋天、三年一般担忧难过。《凤求凰》中则是用“思之如狂”来描述男子即使短短一日未见到所爱的女子,内心被思念煎熬的心情。《诗经·国风·周南·关雎》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就是这种的状态。按照《毛诗注疏》的说法,“寤寐”是指醒和睡,“服”解作“事”,悠解作“思”。《关雎》不是男思女,而是后妃思得贤女共同服侍君王,无论醒来还是睡下都想着这是她的职事,想呀想呀,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与《凤求凰》的情形不同,但这种强烈思念的心情则是一样的。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二句,意思是“男子像凤一样展翅高飞走遍天涯海角寻求凰一样去寻找所爱的女子”。“凤飞翱翔兮”化用至《楚辞·离骚》“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意思是“凤凰的翼翅承接着彩旗,高高地翱翔于天际,是多么庄严齐整”。不过《凤求凰》中就没有那么悠闲了,而是表达男子急切地想要寻找到心上人,寻遍天下也要找到佳人的心情。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意思是“无奈那个美人啊,不在我的附近”。“无奈”一词出自《史记·项羽本纪》,西楚霸王项羽著名的“垓下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表示对命运的无法抗拒。“佳人”指美人,见《汉书·外戚传》:“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是李延年为向汉武帝介绍他的妹妹的美貌所演唱的乐府诗。“东墙”一词出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赋》:“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然此女登墙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本意指东边邻居家的墙,本赋中意为“附近”,当然“不在东墙“理解成“不是我的邻居”也对。“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二句承接上句,说明男子四海寻找心上人,是因为无奈她不在我的身边。也就是说她在哪里男子并不知道,所以才会满世界地寻找。
看到这里,我们大致可以猜测:男子与佳人并不相识(从“不在东墙”可推知,如果是邻居肯定认识),只是偶然遇见,一见钟情,于是念念不忘,一天见不到她就思念成狂,因此满世界去寻找,希望能遇见。这其实是比兴作者思慕圣主之情。作者只在书中见过圣主,他认为现实中也应该存在的,于是他到处去寻找能让他一展才华的人,可是没有找到。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是说“男子弹琴,用琴音代替语言,姑且以之倾诉内心情感。类似的说法见陶渊明《闲情赋》:“泛清瑟以自欣”,意思是弹奏清瑟来自娱自乐。又见《三国演义》第二十三回:“聊寄傲于琴书兮”,意思是姑且将清高雅致寄托在抚琴读书中。抚琴舒志,自古皆然。估计因这“将琴代语”的说法,易于联想到司马相如对卓文君“以琴心挑之”的典故,因而后人冒名而作,或是原作者不可考而后人误会是司马相如所作。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四句,意思是“佳人什么时候能答应我的追求,慰藉我彷徨之心。我希望她能做我的妻子,白头偕老”。“何日”意为“哪天、什么时候”,如《诗经·小雅·何草不黄》“何草不黄,何日不行”(哪有草会不黄?有哪天会不行军?)。“见许”,答应,“见”是被动用法,直译是“被你答应”的意思。“慰”,慰藉、安慰。如《诗经·邶风·凯风》“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有七个儿子,却没人能宽慰母亲),《毛诗注疏》解释是“慰,安也”。“彷徨”见《毛诗注疏·国风·王风·黍离序》“彷徨不忍去”,意为徘徊不前。“配德”指妻子,如《南史·后妃传上》“配德早终,长秋旷位”(妻子早已去世,皇后位置还空着。长秋宫是汉代皇后宫名,这里指代皇后)。“携手”见《诗经·邶风·北风》“惠而好我,携手同行”(如有品性仁爱而能对我好的人,我与这人手拉手一同前行);又见《诗经·邶风·击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和你握手约定誓言,如果在战斗中能侥幸活下来,就一同相扶持生活到老)。《北风》是描述百姓携手归于有道之邦的情景;《击鼓》则是士兵们悲壮地互勉。本赋中则借用来描写希望与佳人结为连理白头到老的心情。将,跟随、随从。见《郊祀歌·惟泰元》“九夷宾将”(九夷跟随着,意为少数民族势力都已服从了)。这两句是男子在倾诉希望与佳人结为夫妻的心愿,比兴作者期望遇见真主,得以永远辅佐在其左右的愿望。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二句,意思是没办法和佳人成双成对结为伴侣,使我悲痛欲绝。“於飞”,即“于飞”,见《诗经·大雅·卷阿》,有“凤凰于飞”的诗句(原诗较长,这里不抄录了。有兴趣者请自行查找阅读),该诗描写“凤凰于飞”是借凤凰飞翔而群鸟云集跟随来比喻大贤所至之处则其他贤士纷纷云集跟从。也有人认为《列仙传·萧史》记载的萧史和弄玉的爱情故事说的就是“凤凰于飞”。《萧史》大概是说秦穆公的女儿弄玉爱上了善于吹箫的萧史,穆公就把女儿嫁给了他。萧史每天教弄玉演奏箫,教她用箫模仿凤凰鸣叫的声音。两人婚后数年的一天,凤凰终于被两人的箫声引来了。秦穆公为他们建造了凤台。两人在上居住数年,足不出户,一天突然随着凤凰飞上天了。萧史弄玉可以说是神仙眷侣的典范。当然,本赋中的“於飞”就是成为夫妻的意思。“沦亡”本指国家灭亡,这里引申为人因悲伤而痛苦欲亡。本赋中,此句借喻为不能追随贤能之主的失望苦闷。
至此,本赋其一赏析完毕。其一是叙事抒情,先写一男子对佳人一见钟情,寻遍四海去寻找她,却找不到,心中悲痛失望。关于其二,我认为是描写男子的想象,并非故事的继续发展。具体原因,我们在下文的赏析中将详解。
其二开头两句:“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意思是“凤啊你回家乡吧,你已经寻遍四海去找凰了”。“凤兮凤兮”见《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翻译一下:楚狂接舆(楚国人,姓陆名通字接舆,因楚昭王无道,就装疯不出仕,当时的人叫他楚狂)唱着歌谣从孔子车边走过,唱的是:“凤凰啊凤凰啊,你的德行为什么衰弱了?过去的做法无法劝谏,未来的行为还可以制止。世道就这样了,就这样了,现在的从政者危亡可待无可救药了。”孔子听了连忙下车,想和接舆交谈。但他快速地走开了,孔子没能和他说上话。这句是接“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句抒发情感的。“凤兮”一词可很明显看出此赋的主旨是失意文人发牢骚了。这是作者对自己说,别想着求仕明君了,快回家吧。当然,这也只是话头,他并没有死心,因为后面他就展开了联想,想到自己一下就遇到明君了。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二句,意思是:未得机遇没有找到所依恋的人,没想到今天在故乡这里的一户人家堂屋里遇上了她。注意,这不是说男子真在故乡遇上了佳人,而是想象他归故乡后,万一就在一户人家里再见到了她,以此引出后面的联想的场景。“时未遇兮”意为没有机遇,这里指代文人没有遇上明君,如董仲舒曾作《士不遇赋》,司马迁作《悲士不遇赋》,陶渊明作《感士不遇赋》,都是指读书人没有遇上好的君主。本句的“将”与前面“携手相将”的“将”一样,意为追随、跟随,引申为凭依、依靠。“何悟”,意为“何曾想到”。“升斯堂”,见《论语·乡党》:“摄齐升堂”(两手提衣进入厅堂),登上厅堂之意。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意思是:那个美丽的好女孩就住在那个闺房中,住处离我很近,但是人却显得那么遥远,愁得我肝肠寸断。“艳”见《诗经·小雅·十月之交》“艳妻煽方处”(美艳的妻子被宠幸最甚的时候),《毛诗注疏》说:“美色曰艳。”“淑女”见《诗经·国风·周南·关雎》“窈窕淑女”(幽娴贞洁的好女子),《毛诗注疏》说:“淑,善。”迩,近。遐,远。毒,痛苦。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意思是:如何能够和她交颈共眠,怎能像那鸳鸯一般成双配对地交错飞翔。“交颈”,见《庄子·马蹄》“喜则交颈相靡”(马高兴时就互相摩擦脖颈),原指动物间的亲昵举动,引申为夫妻间恩爱。“鸳鸯”见《诗经·小雅·鸳鸯》,《毛诗注疏》说:“鸳鸯,匹鸟。”意为鸳鸯是成对生活的鸟。汉乐府《孔雀东南飞》也有“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的诗句。本句“鸳鸯”当然指夫妻了。“颉颃”见《诗经·邶风·燕燕》:“燕燕于飞,颉之颃之”(燕子上下纷飞)。颉,向上飞。颃,向下飞。本句的“颉颃”也是上下交翔的意思。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二句,意思是“佳人啊你像凰随凤栖息一样跟随着我,我要请你为我繁育后代,永远作我的妻子”。托,请。孳尾,见《尚书·尧典》“鸟兽孳尾”(鸟类和兽类繁育了许多后代)。原指动物交配繁殖,这里取为结婚生子之意。妃,古代帝王次妻,地位仅次于后。也指诸侯或太子的正妻。因为凤凰是灵禽,地位可等同于王侯,故以妃指代正妻,并不是说男子想要纳佳人为妾。
“有艳”句至“为妃”,是作者寄意为希望明君恰巧就在附近,盼望着能得到他的赏识,能够启用他,让他能施展才华;并希望能永远跟随着君王,为他服务。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句,意思是“男子和佳人突然取得了联系并发展至情投意合,佳人半夜里私奔到男子处,没有人知道”。中夜,半夜。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二句,意思是“两人像凤和凰一样比翼双飞,这样我才不会遗憾而让我悲伤”。感,通憾,遗憾。“无感”即“无憾”。“我思”,见《诗经·郑风·出其东门》“匪我思存”(不是我的思虑所能救之存活的),在本句中的意思是“我所思想、思念”。“余悲”见陶渊明《挽歌诗三首·其三》“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亲戚也许会为我悲伤,别的人早已释怀而自歌自乐了),本句“使余悲”意为“令我悲伤”。这句暗寓着作者的期望。他只有找到明君为之效力,追随效忠于他,方才感到人生无憾,不致悲伤。
至此,全赋毕。
为什么说其二是作者的想象呢?因为其一已说“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因此“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可见男子满世界去寻找,并没有找到。其二第一句“凤兮凤兮归故乡”是男子在寻找过程中对自己的劝慰,并非是真的已归故里,不然下句就不会强调“遨游四海求其凰”。“何悟今兮”至“心和谐”看着像是实写其事,但从最后发出“无感我思使余悲”的感叹来看,当是男子之幻想。如果男子已找到佳人并“得托孳尾永为妃”的话,应该感慨“之子于归,宜其室家”(见《诗经·周南·桃夭》)之意才对,而不是说出“这样我才不会遗憾不会悲伤”这样的丧气话。
需要说明一下,“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这两句我认为应该是后人加上去的,不是原赋句子。从本赋结构看,全览《凤求凰》章句,其一八章,每章两句,每句四言(兮可不算);其二七章,每章两句,每句七言。一般其一八章双数,其二应该也是对应双数,或八章或六章等等。但其二却是七章,令人生疑。从文意衔接看,“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两章意思衔接完整紧密,中间插入“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显得非常突兀,逻辑不通。试想,已然“永为妃”了,怎么又说“中夜相从知者谁”呢?从本赋意旨看,这是明显的述怀诗,让代表明主的佳人“中夜相从”,难道不是很奇怪吗?这完全背离了全赋的寓意,拉低了本赋的整体水平。
我猜测这是后人为了将此赋和司马相如扯上关系而夹带的私货。但司马相如是当时名士,且为接近卓家营造了县令都非常尊敬的贵客的形象。既然在通晓音律的卓文君面前炫耀琴艺,他自然是演奏阳春白雪,旨义高雅,不大可能发此露骨艳辞。且文君夜奔是后事,司马相如不可能第一次和文君接触就暗示她做这种违礼之事,否则即使文君不反感,其他人难道就不会认为相如太过轻浮而心生厌恶?因此即使本赋与司马相如有关,也不应该出现这两句话。而且,“交情通意”二句我个人认为文笔不佳,与整篇赋辞的水平不协调。
那假设明确认定此赋不是司马相如作品,“交情通意”二句是否是后人所加呢?我仍旧认为是的。因为这样仍不能解释上面所列的前三个疑点。若不是有意指向司马相如事迹,这两句既不能衔接上下赋文意思,反而破坏其逻辑连贯性,又与本赋托言情事而述怀的主旨格格不入,因此可以判断此二句不是原文。
综上所述,《凤求凰》是一篇文人述怀之作,关于作者,我已作分析,不是司马相如,而是后人伪托或是错认附会。但实际作者是谁我无法考证。此赋和楚辞之寄意于香草美人一样,他的作者托言男子偶遇佳人而孜孜寻求、苦闷彷徨之事,实则抒发自己怀才不遇,明君难求之情。鲁迅先生在《帮忙文学与帮闲文学》中(《鲁迅文集·杂文集·集外集拾遗》)曾对中国文人进行讽刺,说中国文学分为两类,“廊庙文学,这就是已经走进主人家中,非帮主人的忙,就得帮主人的闲”和“山林文学……虽然暂时无忙可帮无闲可帮,身在山林,而心实在朝”,并说“故一出山林即入廊庙。不能帮忙不能帮闲的时候,心里甚是悲哀”。本赋可以看做是一篇想帮忙而不可得的山林文学。在古代,当官是天下读书人的唯一出路,读书的目的就是为了仕进,而统治者也力求所谓“野无遗贤”,尽量多地批发官帽笼络士人。然而总有一些文人因种种原因,一时甚至一世不能进入庙堂,或进入庙堂也是处闲,就往往自以为怀才难遇,作些诗词歌赋表达心迹。即便如陶渊明这种著名隐士,也无法免俗,他不愿为官是因为心高气傲,不能融入官场,索性负气任性,隐逸山野。本赋作者则是不甘于老死山林,渴求机遇,但又对君主有较高要求,不愿侍奉俗君,因而作此赋表达心迹。
当然,如果只作一般情诗来阅读,该赋清丽婉约,意味深长,尚能给予人很高的美感享受。读古诗古文,有此作用即足矣。如果偏要发掘其意义,拔高其作用,甚至冠以“国学”的帽子强制青少年学习,期待学会这些古董振兴中华,则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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