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泉往事——祁玉
下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车窗,有些刺眼。整个市政广场像是被镶上了一层金箔,在晨曦中显得新崭崭的。广场上逐渐来了一些晨练的人,他们享受着每一天最清新的空气,享受着他们平淡、安详的生活。我突然有一种错觉,像在看一出话剧,每个人都在导演的安排下精准无误、毫无怀疑的演出着;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灵魂深埋进土里,装作它们好像并不存在的样子。那些被埋进土里的灵魂有些已经腐烂,有些则开始自由生长,开出了各色的花,结出了各色的果。
祁玉睡着了。她像是奔跑了一辈子似的,睡的很沉、睡的很轻。
我坐在车里摆弄着手机,一边回忆着她讲给我的故事,一边不时回头端详她。我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刻意的想把她和她讲的故事联系起来,还是斩断开来。我突然想起了楚辞中的诗句: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我不由低声自语“谈何容易,谈何容易。沧浪之水深兮没我千万不起波澜。”
一个小时以后,祁玉醒了,她竟然有些羞涩,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我想那是因为她终于抛下背了三年的包袱,此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她吧。
“去吃早饭吧,你今天上班吗?”我回头问她。
“我还是请个假的好,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她察觉到自己的口误,赶忙又接口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居然脸红了。
“行了,我知道。我不是你的菜,你也不是我的菜。我是你的垃圾桶,你是我的新素材。”我不禁一乐,索性转过身对她说道。
“对了,小玉,那你姓什么呀?”我突然想起从昨晚到现在我们竟然还没有彼此自我介绍。
“我姓祁,祁连山的祁。你呢?”她说道。
“我姓侯,王侯将相的侯。叫侯凯,凯旋的凯。”我答道。
“侯凯?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她一边说着,一边思索了起来。
“祁玉同志,您说我们的早饭是吃还是不吃呢?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百度百科上头一个侯凯是公务员,第二个侯凯是演员。我呢,不是第三个。”从半夜起,我就有些饿了,于是我试图打断她的思索。
“等等,我想起来了。”她双手连连拍着前排的靠背,对我说道“雨霖铃《十二花神》,是不是你写的?”
“对呀,去年写的。你看过呀?”没想到萍水相逢的朋友居然读过我的作品,我心中窃喜。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古人的词,后来才知道作者叫侯凯,还是本地人。”她接着说道“我很喜欢你那套词,红颜薄命,哪个女人其实最后都是一出悲剧,天地不仁以我们女人为刍狗啊。”她有些认真,又有些戏谑。
“好了吧。男人未必不是如此。十二花神还有一个版本就全是男人,可我没心情写,就没写他们。那十二个人也全是悲剧。话说回来,只要降生于世就没谁不是悲剧,悲多悲少而已。什么东西能逃开‘成住坏灭空’啊?吃早饭吧,我饿了。你不饿吗?”我说道。
“诗人,我还光着脚呢。”祁玉笑着顶了我一句。
“是啊,这么早也没地儿去买。”我本想提议带她回家去拿,但又担心她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就只好作罢。“对了,你要不嫌弃,先穿我的吧。我车上倒是常备这一双出去玩的鞋。放心,我没脚气。”
“好吧,我也没得选。将就吧”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简单的豆浆油条吃完之后,我和祁玉开着车漫无目的的转悠着。
“你有没有想过自首?”两人之间因为一个故事的讲述和倾听已然没有了隔阂,我很自然的问道。
“想过,还去过。”祁玉轻松地说道“一开始,我就是想瞒过所有人,我并不想坐牢,所以把编出来的事情强迫自己都变成真的,我信以为真的过了一年。但有一件事情我忽略了,就是这件事后来一直折磨着我,让我想去自首,让我期待别人知道这件事,让我自己接受惩罚……”
我打断了祁玉的话,问道“是不是你以为他和你在一起,可结果他就是死了?”
“是啊。早知道是这样,我还不如当天就报警呢。后来当我意识到徐青早已经不在了,我开始想他了。但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冷战了很久,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两年前在广州失踪的,而我,成了被通知失踪人口的家属。我要么不能说,要么说出来也没人信,我就好像在睡梦中魇住一样,那种无力感,真的太可怕了。我几次去找警察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又一遍,他们却说我有妄想症,还说就算是真的,一无证据、二无证人,都过了这么久了,无法立案。我和我姐也说过这事,她也问我是不是有病,还叫我去看心理医生,说我是严重的幻觉。”祁玉说道。
“smooth criminal.”我调侃了她一句。
“有一段时间我真的觉得我活在无间地狱里面,根本没有办法得到解脱。就像前段时间阿汤哥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祁玉敲着脑门。
“《明日边缘》?”我问道。
“对,就是《明日边缘》。”她接着说道“我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那真是一种能教人抓狂的感觉。”
“现在有了,虽然少,但毕竟有了,对吧?”我笑着对她说道。祁玉嗯了一声。
转着转着,我开始接二连三打哈欠了。一夜不睡的困意终于到来。祁玉见状,便让我送她回家,好教我回去休息。于是我转向往世纪大道方向开去。
快到祁玉家小区的时候,我停下了车。我觉得有些话一定要说给她听。
“我觉得他活着。”我收起笑脸,严肃的向着倒后镜里的祁玉说道。
“……”
“他是爱你的,他虽然没有能力让你摆脱生活的枷锁,但他可以给你一个朋友,解开你心里的疙瘩。你想想我们见面的地方,想想昨天是什么日子。”其实我对我说的话并不是坚信不疑的,我只是选择相信这些,我觉得只有我相信,祁玉才能相信。她只有信了这些话才能认为徐青理解了她、原谅了她。而她也才能真正走出阴影。
我接着说道“作为一个男人,其实我是能够理解徐青的。他选择和你在一起,是因为爱你。但这个世界上除了‘婚姻’再没有其他什么形式被所有人认可为‘爱情的正果’,如果徐青有别的选择,哪怕再难,他也一定会为了你选择的。所以,在你们结婚以后,他也未必愿意接受那样的生活,但同样,他没得选。这是个好男人,值得你记他一辈子。”
祁玉从倒后镜望向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开门下车,对我说:“改日再还你鞋子吧。”
“洗干净哦。”我又恢复了笑脸。
“好!”祁玉嗔道。
她关上车门,转过身,抬起头,对着一片正在飘动的云朵轻声说道“亲爱的,谢谢你。下辈子再见,我一定不会嫁给你。”
看着她步履轻快走进了小区,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连着打了两个哈欠。我摇了摇头,让自己抗拒住睡意,踩离合、挂挡、加油,往回家的方向驶去。
那天之后,祁玉和我成了朋友。正如我刚开始说的,在我绝对确定她安全之前我不会让她和我的朋友有交集。所以,也许哪一天我和你正在聊天、吃饭,我可能会突然躲开你去接电话、回微信,那就很有可能是我在和祁玉联系。
好了,我有电话进来了。
……
“嗯,半小时后见”
……
“这是什么呀,味道怎么怪怪的。”
“甘蔗汁呀。”
侯凯
2019年8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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