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贪污者

作者: 译嘉 | 来源:发表于2019-04-01 17:54 被阅读0次

        “我来这里是为了掩人耳目,从那些认识我的人身边永远消失。”

        年轻人停顿了一会儿,观察着自已的坦白对康斯坦丝·邓拉普所带来的影响。他的语气中带有一种愤世嫉俗的苦涩,令她发抖。

        “如果被发现了呢?”她状起胆子说。

        穆雷·道奇神情凝重地望着她,但什么也没说。相反,他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伍德莱克湖上波光摇曳的水面。毫无疑问,这个男子彻底绝望,心意已决。

        “为什么你对我说这么多?我们完全不认识,”她问,在他的脸上搜寻着答案。“难道我不会把你交给那些侦探吗?你说,他们很快就会来追捕你。”

        “你可以那样做,”他很快回答说,“但你不会。”

        他慢慢地说着,声音里流露出一种恳求的语气,不是寻求保护,而是渴望友谊,尤其是来自于她的、毫无保留的友谊。“邓拉普太太,我听旅馆里的人说过你的故事。我想我能理解,完全明白。不管怎样,我知道你能理解我。我已经痛苦到了极点,要么告诉一个人,要么疯掉。我被逮住只是时间问题。我们都会被抓住。告诉我,”他急切地问道,弯下腰,离她更近些,表情严肃,几乎无法呼吸,仿佛在解读她的心思,“我说得对吗?自从来到这里,我听到的关于你的故事都不是真相,不是全部真相,而只是事实的一半,不是吗?”

        康斯坦丝觉得这个男人差不多看透她了,之前好像还没有人这样做过。知道了他做的那件事,她的心怦怦直跳,但并不害怕。不知为什么,尽管她一言不发,也不露声色,她还是觉得自己可以信任他。

        卡尔顿·邓拉普以自杀的方式为妻子打开了逃逸之门,让康斯坦丝从伪造支票的罪行中毫无疑问地全身而退,免于处罚。然而,返回纽约已经不可能了。她有很多钱,足以满足目前的需要,尽管她认为最好不要提及此事,以免有人怀疑,不经意地发现真相。

        关闭了小画室公寓后,她去了松林中一座安静的度假胜地。在这里,至少在为混乱的生活规划出未来之前,她可以一直默默无闻。

        似乎没有必要隐瞒身份,而且她觉得最好不要这样做。她知道她的故事会如影随形,事实的确如此。她为此做好了准备。她已准备好含悲忍辱,承受流言蜚语,并下定决心远离尘嚣。

        后来有一天,一位陌生人在旅馆登记入住。她并未特别留意,但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他在注意她。他是侦探吗?他是不是以某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发现了真相?她确信旅馆登记簿上的马尔科姆·多德不是他的真名。

        当领班服务员让那个年轻人坐在她桌旁时,康斯坦丝并不感到惊讶。毫无疑问,这是他有意为之。她也不逃避这位戒心满满的熟人,后面的事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一天下午,在他到来后不久,她在穿过松林散步时意外地遇到了他。与她碰面似乎让他很惊奇,但她凭直觉知道他一直在跟踪她。不过,现在情况大不相同了,竟然有人来找她做伴,尽管她对他心存疑虑,还是愿意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他的举止也有些谦恭,看上去不像康斯坦丝心目中的侦探形象。然而他确实了解她。很多!世界上其他人都知道得如此详尽吗?她在研究这个男人,不经意间瞥见他也在审视她。这种认知令人着迷,暗示了女人身上总是隐藏着人类奥秘。从男人的角度而言,他对她表现出强烈的兴趣。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康斯坦丝时不时地遇到他,所以,见面时更加直率,她甚至试图把他拉出来聊聊他自己。

        “我来这儿,”有一天,当他们经过他第一次靠近她的地方时,他说,“谁都不认识,不期望遇到我应该关心的人,确实不希望遇见任何人。”

        康斯坦丝什么也没说,但觉得他终于要冲破戒备的壁垒了。他继续急切地说:“不知怎的,散步使我情绪放松。”

        “我也是,”她坦承,面对着他,“但是,你知道吗,有时我想马尔科姆·多德不是你的真名?”

        “不是我的真名?”他重复说。

        “而且,你在这里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休息。你知道,你可能是个侦探。”

        他打量着她,然后信心满满地回答:“不,我不叫多德,跟你猜的一样。但我不是侦探,你最初的怀疑没错。我一直在观察你,因为自从我在这里听到你的故事以来,我一直……嗯,不是怀疑,而是……被吸引。在我看来你遇到了一个大问题,我也走到了分岔路口。我应该逃走,还是应该搏一下?”

        他毫不犹豫地递给她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名字,“穆雷·道奇,财务总监,环球进口公司”。

        “你是什么意思?”她很快地问道,几乎没有期待答案。“你做了什么?”

        “噢,是常见的麻烦,我想,”他疲倦地回答,令她大吃一惊。“在公司我从小职员开始干,随着公司的发展逐渐成长起来,直到成为财务主管。为了弥补亏空,我动用了公司的资金,结果赔了。我不需要告诉你财务主管或出纳员要怎样做。”

        康斯坦丝确实被吓到了。他说的是自己吗?还是以这种方式引导她忏悔,忏悔她的所作所为?依靠丈夫的死,她掩盖得很好。

        “你是怎么开始的?”她试探性地问道。

        “几年前,”他全盘道出,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恐,“公司发现我们可以用一种非常简单的方法击败竞争对手。最大股东杜蒙先生和一些海关官员关系很好……报关时,我们压低了货值。这不难办到,唯一要做的是贿赂几个官员。公司总裁沃尔顿·贝弗利把这件脏活交给了我,公司的财务主管。现在,你可以想象它意味着什么。”

        他再次带上愤世嫉俗的口吻。

        “这意味着我很快就发现,或者更确切地说,我认为我发现,人各有价……有的高些,有的低的,但不管怎样,都有价格,我的工作就是找到它,让它尽可能地低,才能保证安全。于是,从一次造假到另一次造假。我知道我在犯错,但不像其他把实际工作交给我的人那样错得离谱。我很不幸,也许很软弱,仅此而已。我也努力争取应得的一份回报。做了这些事以后,我失去了改邪归正的机会。现在他们在跟踪我,或者很快就……骗子!在这里,我期待着有人悄悄地走在我身后,拍拍我的肩膀,小声说:“你被捕了。”

        时间并没有淡化康斯坦丝的痛苦。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世界,或者至少是整个社会都因为带走了她的丈夫而亏欠了她。世界必须付出代价。她同情那个向她乞求友谊的年轻人。为什么不帮他呢?

        “你真的、真的想知道我怎么想的吗?”听到他的悲惨故事,康斯坦丝问道。自从她意识到他正在向自己吐露真相后,她第一次看他。

        “是的,”他急切地回答,捕捉着她的目光。“是的,”他已急不可耐。

        “我想,”她慢慢地说,“你是在逃避一场尚未开始的战斗。”

        这种说法让她心头一颤。她曾经尝到过犯罪的甜蜜和痛苦,没有停下来思考其中的是非曲直。如果这样做了,她的道德观将变得不可思议、不合逻辑。虽然他们相识时间不长,但足以让她不知不觉地感受到,在这个男人的精神里,潜藏着与她相似的东西。

        穆雷也感到而不是理解到,他们之间的纽带正在多么快速地增强。他的性格雷厉风行,想到就做。他把手伸进胸前口袋,那里藏着一把冰冷的蓝黑色自动手枪。他把它握在手里掂量几分钟,然后,迅速而果断地伸出手臂,将它扔到距离很远的地方。当它带着一种失踪男子落水死亡的可怕暗示击中水面时,他转过身来面向着她。

        “你瞧,”他叫道,脸上布满她以前多次观察到的那种蔑视而绝望的微笑,露出新的光芒。“你瞧。大幕开启,而非落下。”

        那一刻两人都没说话。最后他补充道:“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她重复了一遍。现在,她感到有责任干预他的绝望计划,但并不是迫于压力。相反,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负担。“按你说的,“她接着说,“据你所见,他们还一无所知。你要利用这个小小的假期先下手为强,当他们发现短缺时,你可以消失不见。怎么办?回去。”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发现?”他问,显然已准备听取她的回答,并急切地想知道她下一步会提出什么建议。

        康斯坦丝的大脑一直在快速运转。

        “听着,”她不再克制,大声喊道。“在纽约我以前的小圈子外,没人认识我。我可以不被察觉地进到另一个圈子里。这几个星期,我一直在学习速记,已经足以胜任做文秘工作了。解雇你的秘书,在报纸上登招聘广告,我会去应聘,就能帮助你了。我不能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下一步该做什么,在公司里,也许我可以告诉你。”

        是什么促使她说出了这番话?她从未透露。穆雷看着她,她的存在似乎给他注入了新的决心。

        这个女人真奇怪,对他有着多么美妙的影响。

        几天前,对那些曾暗示过女人可能激起他心中激情的人,他会嗤之以鼻。若在一万年前,或许他会抓住她,把她带回部族或部落。而今天,他必须以更微妙的方式赢得她。

        他打定了主意,她指明了方向。当天晚上,道奇匆忙离开了伍德莱克,前往纽约。

        对康斯坦丝来说,贫乏的生活似乎有了新的目标。她几乎心情愉快地收拾好行李和旅行箱,几小时后悄悄溜进城里,以女商人的身份在一家安静的旅馆登记入住。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的《星报》登载了一条广告。她正式写信应聘,提供电话号码。那天下午,信一送到,电话就来了,一切显而易见。第二天早上,她成了穆雷·道奇的私人秘书,毫不引人注意地坐在小前厅的打字机桌前,守卫着他办公室的门。

        她煞费苦心地扮演市面着私人秘书的角色。起初,她有很多时间与穆雷在一起,后者对公司的细节做了最详尽的解释,办公室的其他人似乎不以为然。

        “他们起疑了吗?”他们单独相处时,她焦虑地问。

        “我想是这样的,”他回答。“他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没料到我回来得这么快,我想‘这么快’是事后的想法,他们压根儿没想到我会回来。因为,”他神情凝重地补充说,“我一直在恐惧和颤抖中,直到见到你。他们已经要求审计公司在双方签约合作前进行常规查账。我没问为什么,只是点头同意,这可能意味着麻烦来了。”

        当康斯坦丝按计划成为私人秘书时,他感到更安全了。没错,贝弗利和杜蒙特从一开始就怀疑她。

        自从康斯坦丝开始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便一直在她的小办公室里苦思冥想。“那么,”她问道。“现在情况怎样?不要试图隐瞒,让他们发现。再往前一步,大胆应战,对薄公堂。”

        这想法大胆而巧妙,她多么善于应付紧急情况啊!穆雷有一种气场,习惯于使别人屈从于他的目的,除非他们扳倒他,使他几近崩溃。他承认康斯坦丝有主见、有头脑,愿意让她主导游戏。

        因此,康斯坦丝开始收集数据,它们本来会把默里因行贿而送进监狱。她日复一日地工作,情况变得越来越微妙。他们发现自己大部分时间都没人管。贝弗利总在忙,或假装忙于其他事情,尽量避开道奇,只有例行事务才通过他的手,但他什么也没说。杜蒙特则尽可能少到公司。这给了穆雷更多与康斯坦丝独处的时间。

        当他们一起努力收集数据时,康斯坦丝开始比以往更加钦佩穆雷。她耐心地研究那些大账本,只在会计师们不注意的时候,毫不引人怀疑地拿到它们。他们甚至共同挖掘出多年前公司对政府实施的欺诈。他们从信件档案中抢救出纸条、订单和信件,拼凑成一张尽可能几乎不间断的记录。凭借对账簿的了解,道奇可望在必要事情上比审计公司的普通会计人员取得更好的进展。他确信,他们的工件很快就会结束,而且,他们会更详尽地披露各种欺诈行为,比那个被派来跟踪调查道奇为自己牟取了多少非法收益的人行事速度更快。

        康斯坦丝很快意识到,每当她晚上离开办公室时,总有人跟踪。起初,她刻意拒绝了穆雷送她回家的好意。并不是说他想利用她所处的环境占点便宜,他绝对不会那样做的。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有更多时间来分析自己对他的矛盾感情。与此同时,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她也好几次注意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德拉蒙德,从不直视她,总是全神贯注于别的事情,却从不忘记在哪里下车。她推测,一定是贝弗利和杜蒙特所为。

        穆雷狂热地工作着,发现自己对整个事情的心态完全不同以往。实际上,他开始享受所有冒险和不确定性,享受收集数据的乐趣,他本来说这些数据应被销毁。他常常希望一切最终都顺利,康斯坦丝真的是他的私人秘书。

        现在,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似乎都过得那么快,他宁愿打碎所有的钟,毁掉所有的日历。与他和她之间崭新的友谊相比,跟其他女人交往变得平淡无奇。她曾挣扎过,痛苦过,并活了下来。她深深吸引着他,两人常常停下来,就某个账目聊几句,谈论那些最不相关、但对他来说是最有趣的事情,直到她不可避免地将他拉回到他们的工作重点,并以一种新的力量激励他重新开始工作,为了达到她心中的目标。

        对康斯坦丝来说,他似乎填补了她空虚生活中的一处空白。如果她因为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而觉得世界苦涩悲凉,那么,帮助别人打败这个残酷世界所带来的乐趣,好像已成为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蜜补偿。

        最终,康斯坦丝自己也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毕竟使她深受诱惑的,不仅仅是整个社会带给她的痛苦。她不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女人。这种联想带给她一种甜蜜的感觉,仿佛人在梦中。实际上,她爱上了他。

        有一天,她工作得比平时晚。会计手头的事情快做完了,下班的时间可能比他们预期的早。像以往一样,穆雷正等候,让她在他走之前完成任务。

        办公楼里几乎空空如也,偶尔传来几下开关门的“哐当”声,或者电梯铃声不时响起,某个心焦火燎的办公室男孩或速记员在加班后正在离开,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穆雷站在那儿,欣赏地注视着她熟练地把别针塞进帽子里。然后他拿着她的外套,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

        他说:“最后一场戏即刻上演。”他俯视着她,神态有些不同。“我们必须成功,康斯坦丝,”他慢慢地说。“当然,事情结束后,我就不可能留在这家公司了。我一直在找工作。我必须……我们必须清白。我已经接到另一家公司的录用通知,各方面比现在这个职位好多了……诚实,正直,没有脏活,不像在这儿似的。”

        这一刻康斯坦丝早已预见到了,没想做什么。她走到门口,好像要离开。

        “今晚跟我一起去河边餐厅吃晚饭吧,”他继续说,提到了那家位于市中心的餐厅,它外观华丽,俯瞰着哈德逊河的灯光,里面挤满了寻欢作乐的食客。

        她应该拒绝,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挽起她的胳膊,“砰”地关上门,坐着电梯来到了街上。

        此时,当他们正要走出大楼,她注意到德拉蒙德站在一楼雪茄柜台后面角落的阴影里。她告诉穆雷以前看见过德拉蒙德跟踪她,穆雷咬牙切齿。

        “这次他得快点了,”他嘟囔着,急忙把她扶进一辆正在等客的出租车。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去向,她已把身子探出窗外,喊道:“去渡口。”

        穆雷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然后他明白了。“先不要到河边去,”她低声说。“那人刚刚叫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在她的眼中,穆雷看到了相同的火焰,当她说他正在逃离一场尚未开始的战斗时,火焰已开始燃烧。当出租车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市中心街道上疾驰时,他满怀钦佩地靠过来,抚摸着她的手。她没有把手抽回,但她那逃避的眼神和急促的呼吸说明,千思万绪正在她的脑海中匆匆流过,一边想着坐在她旁边的他,一边想着与他们相距大约半个街区的那个人。

        在渡口两人停了下来,假装查看时刻表,尽管他们只买了渡船票。德拉蒙德也做了同样的事,悠闲地在门口附近散步。似乎没有什么能逃脱他的跟踪,尽管他好像从来没有盯着他们。

        收票员喊道:“全都上船!”

        门开始关上。

        “来吧,”她拽着他的袖子。

        他们及时挤了进去,德拉蒙德亦步亦趋。他们开始穿过通道到滑道的另一边,他一直紧跟不舍。康斯坦丝又转身挪到了近旁,此前德拉蒙德走在他们对面,现在他们已经落在了他的后面。他在前面,但步子缓慢。穆雷感到她拉住了他的胳膊。随着一声轻轻的惊呼,她的钱包掉在地上,里面装着几枚硬币,是她故意打开钱包,硬币四散开来,滚得满地都是。而德拉蒙德已在船上。

        “都上船了,”守门人兴高采烈地叫着。“都上船了。”

        “让一让,让一让,”穆雷喊道,试图拾起散落的零钱,再把它们撒得更开一些。他终于明白了。“让一让。我们坐下一班船。难道你没看见那位女士的钱包掉了吗?”

        闸门关上了。警报响起,渡船离开,德拉蒙德独自留在船上。

        另一辆出租车把他们带到了河边餐厅,在他和她之间,共同的经历结成了崭新的纽带。他们静静地吃着晚餐,当灯光变得柔和时,她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除了他,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对她了解得更多。

        穆雷一边听着,一边看着对面那个坐在桌旁的小女人,她的勇敢令他无比钦佩。

        两颗心荡漾开去……

        直面危机的日子到来了,奇怪的是,道奇并不感到紧张。他已经、或者说他觉得已经与康斯坦丝达成共识,这使他宁愿整件事立即结束,而不愿再拖延下去。

        德拉蒙德和杜蒙特在贝弗利的办公室里关着门待了一段时间,检查会计师准备的报告和其他事项。他进来时没有看康斯坦丝或穆雷,尽管他们知道他一定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而懊恼不已。

        “他们等着见你,”康斯坦丝向道奇汇报说,半小时前,一个办公室男孩被派来下达正式通知。

        “我们准备好了吗?”他微笑着问她。

        康斯坦丝点点头。

        “那我进去了。稍等片刻,当他们向我‘泼脏水’时,我来叫你。把东西准备好。”

        他大步走进贝弗利的办公室,毫不犹豫,也没有疑虑。康斯坦丝已经把他们在做的记录准备妥当,几天来一直在严阵以待。她觉得已胸有成竹。

        道奇进来时,房间里充斥着不祥的寂静。

        “道奇,我们找专家查看了你的帐薄,”贝弗利清了清嗓子,穆雷坐下来,等着他们率先发难。

        “我看到了,”他干巴巴地回答。

        “少了五万美元,”杜蒙特说。

        “真的吗?”

        杜蒙特冷冷地看着这个人。“什……什么?你没什么要说的吗?先生,”他又抬高嗓门说,“实际上你没有刻意隐瞒!”

        道奇嘲讽地笑一笑。“开咨询会,查清楚,”他只是说。“会议将表明,一切完好无损。”

        “咨询会?”贝弗利怒不可遏。“在监狱里咨询吧!”

        道奇只是微笑着。

       “那你觉得自己被耍了,承认吧,“杜蒙特吃力地挤出一句话。

       “随便你,”道奇重复道。我完全愿意……”

        “让我们结束这场闹剧吧……到此为止,”贝弗利高声喊道。“德拉蒙德!”

        侦探一直在快速思考。“请稍等,”他插话进来。“别太急。听听他的说辞,如果他有什么要说的话。我能对付他。除此之外,我还想对另一个人说些什么,大家都会感兴趣。”

        “那么,你愿意召开咨询会!”

        德拉蒙德点了点头。

        “邓拉普小姐,”穆雷叫道,几乎没等侦探说完就接过话来,同时打开门,稳住门让她进去。

        “不……不,单独谈,”贝弗利差点儿喊出声。

        侦探向他示意,他平静下来,口里嘟囔着。

        她走进门,德拉蒙德狠狠地盯着她。康斯坦丝毫不犹豫地与他对视。

        “我想我以前见过你,邓拉普夫人,”侦探暗讽道。

        “也许吧,”康斯坦丝答道,仍然正视着他那双锐利的雪貂眼睛,这令他的仇恨愈燃愈烈。

        “你丈夫是卡尔顿·邓拉普,格林公司的出纳员,不是吗?”

        她咬着嘴唇,尽管早已料到他会毫不留情地翻出旧帐。如果她有律师保护自身权益,法庭上的对质将是残酷的。而在这里,她正面对着无情的双重折磨。在道奇打断他的话之前,侦探补充道:“自杀身亡,通过伪造支票来满足他的……”

        穆雷像猎狗似地逼视着德拉蒙德,脱口而出,“再说一句,我就掐死你。”

        “不,穆雷,不,不要,”康斯坦丝恳求道。她义愤填膺,但不是因为暴力,而是渴望获胜。“让他说出他要说的话。”

        德拉蒙德笑了。他对这种“逼供”毫无顾忌,除此之外,道奇还有三条罪状。

        “不久前你们俩都在伍德湖,不是吗?”他平静地问道。

        语气中没有一丝暗示,但德拉蒙德不会让人误解。“有一个人,”他继续说,“曾为你盗用公款,这里还站着另一个盗窃者。在陪审团面前,这会是怎样的场景?”他给出了结论。

        战斗尚未开始,战局已然生变。现在不是道奇和贝弗利、杜蒙特之间的冲突,而像是一名出色侦探与一位聪明女子在出手较量。

        “邓拉普太太,”穆雷打断了他,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笑着对侦探说,“你能告诉我们,自从你做我的私人秘书以来发现了什么吗?”

        康斯坦丝一刻也没有失去控制。

        “我自己也看过一点帐目,”她慢慢开始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例如,我发现贵公司一直在低估进口商品价值。我认为,压低商品价值是最卑鄙的走私形式之一。谎报一方经常会雇佣一个人作为工具。然后,这个工具必须在公共机关检查来自外国的所有发票和商品时,充当牺牲品的角色。”

        德拉蒙德一直想打断他的话,但是她不理睬,而且说得很快,让他没机会插嘴。

        “你们欺诈了政府几十万美元,”她快速转向贝弗利和杜蒙特。“这将成为精彩的新闻报道。”

        杜蒙特不安地挪动着,德拉蒙德则瞪大了眼睛。对他来说,问题发展到了新的阶段。他别想指望与康斯坦丝这样的女人打个平手,因为她知道如何将盔甲上的每一个弱点充分利用。

        “我们在浪费时间,”他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回到原来的主题,这些帐目有五万美元的亏空。”

        他显然想把案件再次从康斯坦丝转移到道奇身上,这是一次笨拙的尝试。

        “邓拉普夫人过去的麻烦,”道奇坚决地说,“与此事无关,把它搅进去是懦夫所为。但她说的另一件事与此有很大关系。”

        “等一下,穆雷,”康斯坦丝大声说。“让我把话讲完。现在,这也是我的战斗。”

        她的双眸明亮,语速很快。

        “三年来,他为你做着肮脏的勾当,”她暼了他一眼。“他行贿了,帮你省了一百万美元。”

        “他偷了五万美元,”贝弗利愤怒得脸色发白。

        “我把每件事都记下来了,”康斯坦丝毫不停歇地接着说。“我把各项记录拼凑在一起,这样他就能把上层人物和他必须做的实际行动联系起来,通过充当污点证人来获得豁免权。这一点我不敢肯定,但如果这件事被提起诉讼,并根据他所能提供的信息获胜,他可能会得到政府赔偿部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现在,”她激动地补充道,“提成百分之十,他为你节省了五十万美元,应得五万美元。先生们,亏空的金额刚好抵消了。

        “见你的鬼!”贝弗利喊道。

        康斯坦丝伸手拿起旁边桌上的电话。

        “请接海关法律部,”她简单地说。

        杜蒙特灰着脸,几乎哑口无言,贝弗利难以抑制令人他窒息的愤怒。他们能做什么?台面上的局势已经逆转。如果反对康斯坦丝提出的耸人听闻的建议,他们可能都得坐牢,道奇则可能自由而富有。他们看着道奇和邓拉普太太,二人的斗志丝毫不减,像之前的对手一样冷酷无情。

        杜蒙特干脆抢过她手上的电话。“别在意数字,消消气,”他喃喃自语。

        然后,他好像要朝门口走去,其余人紧随其后。会计一直在外面耐心等待,也许是期待着德拉蒙德叫他进去核实报告。他在倾听,但房间里并没有人高声喊叫。这意味着什么呢?

        门开了。贝弗利脸色苍白,憔悴不堪,杜蒙特筋疲力竭,沉默着,几乎无法言语。道奇再次为康斯坦丝把门打开,她从惊愕的会计师身边走过。

        所有目光都盯着杜蒙特。

        “他给出了令人满意的解释,”首席发言人言尽于此。

        “我会把所有东西都锁在纽约最严实的保险库里,”康斯坦丝一边说着,一边把涉及此事的证据全放在穆雷的桌子上。“这是你唯一的保障。”

        “康斯坦丝,”他突然开口说,“你太棒了。”

        眼下危机过去了,她感到神经放松下来。

        “还有一件事我想说,”他低声补充道。

        他跨过来,走到窗边她站立的位置,弯下身子,满怀深情地说。

        “自从那天下午在伍德湖你再次把我从愚蠢和毁灭的道路上拉回来,我就决定了,你……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康斯坦丝,我从来没有爱过。除了钱,没有什么是重要的。除了自己,我从来没有想念过谁、关心过谁。是你改变了这一切。”

        她凝视着窗外的高楼。在无数的办公室里,财富不计其数,商机尚未发掘。她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了眼睛。她在想什么?

        “你现在清白了,受人尊敬,值得尊敬,”她简单地说。

        “是的,谢天谢地,清白了,有了新的梦想。谢谢你。”

        从昨天晚上起她就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切。令穆雷欣慰的是,原本以为会毁掉他的旧事现在已从石板上抹掉,正如她所预期的那样。

        但不知怎的,这让她失望了。她本能地感到胜利正在迅速地化为乌有。

        “保持清白,”她支支吾吾地说。

        “康斯坦丝,”他劝导着走近她,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是不是要把他从现在摆在眼前的新生活中拉回来?如果心存恶意的德拉蒙德得知了真相,该怎么办?她轻轻地挣脱开他的手。不,那幸福不属于她。

        “我怕我是个骗子,穆雷,”她伤心地说。“我走得太远了,无法回头,标签已经贴在我身上,但我还没有完全变坏。永远怀着一颗慈悲之心想着我吧。“是的,”她疯狂地叫道,“我必须回到孤独中去。不,不要试图阻止我,你没有权利,”她痛苦地补充道,现实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疯狂地离他而去,心意已决。她的丈夫被夺走了,现在轮到她的情人,世界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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