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到外公的时候，是在当地的人民医院，姐姐带着他去做检查，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外公脸上一脸的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也不认识了我，是的，他老年痴呆，这是白纸黑字写的很明白的：痴呆晚期，依赖药物维持现状不再继续恶化下去。
就算我忘了全世界，也唯独会记得你是谁。
在医院接受检查的那个星期是我在医院陪着的，外公他不止一次的闹着要回家，刚才吵着要去放牛，一会又惦记着娃还没吃饭。那一周，外公被关在了那间属于他的病房，有时候陪他在医院的走廊里面溜达一圈，更多的时候都只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看着。
外公的记忆似乎倒退回了儿童时期，吃饭的时候要带上饭牌，进入卫生间出门会分不清门在哪里，他只会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发呆，或者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掉下，进入他的血管，会一个人喃喃自语，发出怪叫。外公的眼睛没有以前的有神了。
其实，他更多的是充当着一个听话的角色，要吃饭的时候就耐心等着送饭，别人说话那就听着，但有时候他会发脾气，固执的说自己没事，要回家，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干，但是每次都被想办法劝的安静下来，哄去睡觉。外公，在外婆不在的时候，我们只能哄着。
主治医生进房询问病情的那天，外婆来医院看外公，看着外婆来了，外公看出来心情大好，也变得开始有点活动劲了。医生看了一下检查表，开口问了几个问题。
二十加七十等于多少啊？一百。
那你认识这个人吗？医生指着姐姐问，认识啊，我儿媳妇，众人大笑。
那她呢？她，怎么，不认识吗？她是我爱人啊，峪道河人，郝俊梅。
外婆看了外公一眼扭过了头，害羞的笑着。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外公这样在别人面前称呼外婆，那个陪了它大半辈子的女人，他又怎么会忘记，又怎么舍得忘记。
人生的风风雨雨一起走了过来，他们是平凡的人，两个人的爱情不用别人的评价，我爱你，不用很伟大，不用很刻意，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站在你身边就够了。
你闷声作气，那我也知道你的喜怒哀乐。
外公外婆一辈子勤勤恳恳，每天都是准时6点起床，21点睡觉，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没有一次赖床睡懒觉或者超过21点睡觉的。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庄稼地里种的永远都是蔬菜，不同的时节不同的品种，而我家和小姨家都成了这些果实的忠实消费者。
或长或短，在每次休假的时候，我都会在外婆家度过。明明还在熟睡中的我，却被外婆叫醒了，快起床吃饭了，都7点了，这么大的孩子了。我迷糊的说道，再睡会。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嗯，是，外婆，你们吃完收拾了，我一会自己在说。
正打算继续睡觉，听到了外面碗被打碎的声音，外公大声说道：这馒头蒸的过头了，稀饭也不好喝，这是给人吃的？外婆瞪了一眼，爱吃不吃，不吃拉到，去去去，赶紧上地去。外公带着锄头一声不吭的走了。我问外婆，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啊。她淡淡地说道，谁知道他怎么了，有时候觉得不顺和自己的脾气就这样，一会就好了，等他一会饿着回来就不会再挑剔了，我还不知道他那个样子？
确实如此，看着那个如饿虎吞食的外公，我实在是有点佩服外婆。
在从医院回到家里后的一段时间，我去外婆家蹭饭。那次看到外公就只是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心里在想着什么，时不时嘴里还会说一些莫名奇妙的话。外公的眼睛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那像是一个深渊，没人懂。而我也注意到，外公他也不会再挑剔外婆的手艺，除了傻笑之外，言语都变得少了。
他们二老一辈子没有住过一天的楼房，待在那座窑洞房里，陪着他们的是院里的狗儿猫儿，是门前的那棵大酸枣树，是那冬暖夏凉的土炕，更多的是他们的吵吵闹闹。
在一个懂你的人面前，你所有的小脾气也都会在某一刻土崩瓦解，它会成为你们平凡生活的一味调味品，一种添加剂，而你们，只负责接受，然后顺其自然。
我想跟着你，无论你在天之涯海之角。
外公出院的时候，医生叮嘱道，千万不能让一个人呆着，收好危险的东西，最好在身上的衣服里装上一张纸条，写上姓名地址和联系电话，以防万一。
从出院的那天，外公似乎成了外婆的小跟班，不会拒绝，走到哪里都会跟到哪里。
上次姐姐去看外公外婆的时候，给我发了一个视频。视频里，出现镜头最多的是外公，没有太多的话，只有不断重复的一句话，你外婆在哪里。
太阳还没抬出头的时候，外婆带着外公去田里拔草，下午带着外公去街上溜达，两个人，一前一后，不做交流，就只是走在路上。碰上熟人打个招呼，只是能够让外公多走走，外婆说，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想着也不开心，出来走走，对心情和病情都能够好点。
那个小跟班，不会离开外婆视线太远的距离，而外婆会在天气太热或者太冷的时候，让外公呆在家里，耐不住性子的外公总会吵着嚷着要找外婆，看到回来后也不会表现的欣喜，转头当做如无其事的样子，她在乎他，他又何尝不是呢？
真正爱一个人他不会说在嘴上，而是体现在行动中。外公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浪漫情怀，他有的只是一个被她视若珍宝的女人，他们之间，有过数不清的磕绊争吵，却没有吵散的感情，有过很多次的分别，却最终成为了心心念念的眼前人。
虽然他痴呆了，虽然他们也越来越老了，但是那份随着时间增加的默契和爱情却没有消减。他们是幸福的，因为还能彼此陪在对方的身边，能够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没有轰轰烈烈的壮举，更不会有太多富足的业余兴趣去培养，养养花，喂喂兔，打打麻将叨叨嗑，是那么简单。我想真正的爱情应该就该是这样吧，我虽然丢了很多记忆，但是却守住了因你而闪亮的整个世界。
他们，是简单的一对夫妻，却因为所有简单的事情而值得我去羡慕，去向往，去追求。
一辈子，我爱你，如果非要给这个爱加上一个时间期限，那我希望是：一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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