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不寂寞……

今夜不寂寞……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就这样，你爱咋咋地！人家办喜事，我穿那么体面的干啥？劳动人就是劳动人，你嫌丢人我就不去。”

包子撂下这几句话，“啪”摔上门出去了。

看着那冰冷的门，叶子颓然做在床边，把手放在胸口，努力压下要串上来的火苗。

这日子要这么过下去，我非疯了不可，虽然没什么性质问题，但这无异于钝刀子杀人，我不能把生命浪费在这种日子里。

叶子心潮汹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她缓缓走到窗前，外面暮色苍茫，一轮圆月朦朦胧胧，静静地挂在遥远的天空，像在揣摩她此刻的心里……

往常这样的夜色，她必会去舞场，在那里玩上个把小时，准卸掉内心所有的烦恼和不爽。然后轻轻松松回来，有时能顺利入眠，很多时候还久久没有睡意，或者借助安眠药，或者与寂寞为伍，与伤心交谈，度过一个一个漫漫长夜……

今晚，叶子不想去了，想起傍晚手机上收到的那条信息，她也不敢去了。看来今晚又是一个难捱之夜……

她拿出一瓶红酒，这还是去年在哥哥家顺的，一直没舍得喝，今晚就让它陪着自己吧。

没有高脚杯，就用啤酒杯。她斟满酒杯，端起来，一口气下去一半，放下杯子的刹那，忽然感觉鼻子酸酸的，眼睛湿湿的，“想我当初……”

封闭多年的往事像一颗颗点燃的烟花，冲上天空，绽放开来……

儿时的叶子，简直就是小伙伴们羡慕的小公主。爸爸是个小包工头，虽然常常不在家，但每次回来都给叶子和哥买很多东西；妈妈干完地里活，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把叶子兄妹俩也打扮的像城里的洋娃娃。

在学校里，叶子的成绩很不错，上课爱发言，积极回答老师的提问。平时走路都喜欢蹦蹦跳跳的。那时她上小学，总觉得自己就是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以后肯定会有一个骑着大白马的王子来接她。

到叶子上中学时，成绩虽然没有小学时那么优秀，但好歹还在班里的前十名，她认为不要紧，只要能考上高中就行了。爸爸不是说过“女孩子能读高中就不错啦！”

于是，在初三的第二学期，她鼓了一把劲，把自己最弱的数学找老师和同学补了两个月，最后以刚够分的成绩进了重点学校。

这下一家人都高兴了，叶子的哥去年才考的普通学校。爸爸说叶子是个“才女”，将来会有出息的。妈妈也笑的合不拢嘴。

叶子兴高采烈的上了高中。高一时成绩又不怎么样，尤其是数、理、化，每次测验都是勉强及格。她在心里嘀咕，这在高三时努力地拼一把，高考应该问题不大吧。

于是，她还像以往那样，穿得美美的，整天乐呵呵，该玩玩，该唱唱，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在她眼里，生活依然那么美好，自己依然是公主。

直到她上高二时，生活不一样了，幸福的家也从那时发生了变化。

那时，每次叶子回家，都会碰到爸爸妈妈吵架，而且吵得不可开交。吵完了，妈妈大哭，爸爸是抽烟、喝酒。叶子以前没见过这情况，她心里很害怕。

后来从他们吵架中，从妈妈口中，叶子才知道，爸爸挣的钱被一个女人骗去了。现在爸爸连给工人发工资的钱都没有，问妈要，妈不给，只是吵。叶子也不知道他们谁对谁错，就钻进自己房里，可怎么也排遣不了心中的忧伤和苦闷。

那年真是不好，哥参加高考没考上，随后就和一个同学去外地打工了。爸爸再也没出去挣钱，整天不是在家里喝酒，就是出去打牌。妈妈和爸爸吵完架，不是在家里哭，就是被邻居叫去打麻将。往往叶子在家里见不到他们，只有在别人吃晚饭时他们才回来，到家里见了面不是吵就是互相冷着，爸爸都睡到哥房间里了……

以前的日子就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来就不见了。家里的情况一落千丈。叶子有时买日用品向妈要钱，都要被妈数落几句“乱花钱”，衣服更是不买了。

记得升高三时交学费，叶子向妈要钱，妈说“跟你爸去要”，后来爸说他在外面借了三百块钱，叶子才交了学费。

高三一整年，叶子都很失落。再不是以前那个爱笑、爱唱、爱玩的女生了。她坐在教室里，眼睛看着书，脑子里出现的是父母吵架的情形；走路时都在想他们是不是又在吵架；夜里经常梦到他们吵着吵着拿起刀；有几次还梦到他们打牌被警察带走了……

叶子的成绩一退再退，有几次测验，都到了班里的最后。她努力想让自己回到学习的状态，但就是拉不回思绪。大脑像中了魔一样，一回到教室就短路，一看到书本，脑子就造反；老师上课完全听不进去，自习课又不知道干啥，昏昏欲睡。

叶子不敢经常回家，她怕了妈妈吵架时那声嘶力竭的样子。很多个星期天她都呆在学校，要么睡觉，要么洗衣服，有时就去同学的家里呆一天，那时她还能轻松点。

不出她所料，高考时，她落榜了。

好同学劝她复读，明年再考，她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她知道自己无缘进大学校门了。

叶子趴在桌上，面前放着一大堆擦泪的纸巾，她又灌下一口酒，任那泪水恣意地往下掉，她不清楚这些眼泪是在悼念曾经的伤痛，还是在忏悔青春的迷茫。本不想扒着回忆的缝隙窥视过去，惊扰曾经，但往事却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高考结束半个月后，不顾父母反对，叶子通过亲戚介绍来到城里一家电子厂上班。每天忙忙碌碌的工作让叶子以前苦闷的心情稍微得到缓解。她渐渐露出一丝笑容。这时，她认识了包子。

包子那时很阳光，穿得也很整洁，长的又帅。说话总是笑嘻嘻的。他说他和叶子的哥同年级，也是落榜生。和叶子的家距离5公里。

叶子不由得对他有了好感，有时就和他一起去吃饭。包子也很有眼色，经常买些小礼物送给叶子。几次叶子身体不舒服，他又买饭又买药，弄得叶子激动的想哭……

后来，叶子拒绝了所有提亲的，她和包子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她很享受包子带给她的快乐和甜蜜。厂子里很多人都在传他们俩在谈恋爱，叶子笑而不答。

有好友提醒叶子，说包子家里其实很穷，他妈也很厉害。叶子不在意，她认为不管穷富，俩人开心就好。她对包子也这样说，包子高兴的拉着她的手，“叶子，你真好，我一定会对你好一辈子……”

于是，一年后他们结婚了，又过了一年，他们有了儿子。那时和包子的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家里穷，包子的妈过日子很节俭，但包子对叶子很好，叶子在一些小事上也不愿意和婆婆计较，总是高高兴兴地和婆婆一块带孩子、做家务。

叶子清楚地记得，她和包子第一次吵架是在儿子一岁后。那天他们俩为了一点儿小事说的不痛快，包子就气冲冲吼出一句“你去把丢的那些钱给我找回来！”

叶子愣了，搞不清是啥钱，问明了才记起是她怀孕时带了几百块钱去县城买东西，待掏钱时才发现钱包丢了。那天她沮丧地回到家，跟包子说完后，包子脸色就不好，不过当时没发脾气。现在都过去快两年了，自己都忘了，他又提起这事，还让她找回！

叶子吃惊地望着包子，觉得他忽然间很陌生。包子看了她一会，悻悻地走出门……

叶子越喝越想哭，越哭越想喝，那酒已下去一半，她扯了几张纸巾，擦了满脸泪水。

从那天开始，叶子记得，他们就时不时的吵几句。一个月就要吵几次。

开始时，叶子怕影响到儿子，又怕婆婆听见不好，她就极力忍着。包子太不依不饶时，叶子就背过儿子在房间和他小声吵几句。时间长了，包子越来越无所顾忌，有时在老人和儿子面前就大声训斥叶子，甚至骂叶子“蠢货，脑子进水了。”

叶子忍了几次，看包子越发得寸进尺，他用农村粗俗的话骂的越来越难听，叶子就和他大吵了起来。吵完后，她哭着说:“你如果觉得我那么差，那么无用，我们就离婚。”

包子愣了，睁大眼睛瞅瞅叶子，摔门而去。

也是从那天开始，他俩就经常吵架。虽然俩人都在外面打工，但只要碰面，就要吵几句。每次包子看到叶子愤怒时，他就愤愤然离开，留下叶子自我安慰。

现在儿子读初中了，他俩还像以前那样经常吵，虽然叶子努力的回避儿子，但有时总能让儿子撞到。她真不想让儿子像自己当年那样，那样会毁了儿子的……

叶子尽力的隐忍，她感觉生活越来越沉重，心情越来越烦躁，她想改变这些却又觉得无力……

后来听邻居蓝的话，她学着打麻将。她觉得打麻将能使人忘记烦恼，或者是麻痹那隐隐作痛的神经。所以麻将桌上，无论输赢，她总是笑呵呵的，好像从来就没有不开心。

后来又和蓝晚上去舞场。一进那地方，叶子立马被优美的音乐和旋转的灯光吸引住了，看着其他人都在欢快地跳舞，她央求蓝赶紧教自己，她要尽快学会。叶子说，

“这地方太好玩了。”

于是，叶子只要不上班，她做完家务，就去打麻将，晚上也常去跳舞。两年多来，她已经成了麻将桌和舞场的常客。在那些地方，她忘记了和包子吵架后的伤心，忘记了上班时的不开心，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她觉得自己就像吸毒者，隔几天就要用毒品来麻痹一下自己的灵魂和肉体。

半年前，出现了新的现象。

冯智林，快60岁了，秃顶，人很精神，是一家超市老板。他忽然也常去叶子打麻将的那家，叶子当时并不在意，这些地方，谁想来就来。还和冯智林打了几次麻将，发现他说话很温和，不像有些老板总是盛气凌人的样子。

后来在舞场也遇见他，他邀请叶子时，叶子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不会跳。”

“没关系，我带着你。”他声音低的只有他俩人能听到。

他跳舞动作很轻，也很娴熟，叶子在他带动下跳的很轻快，旋转时觉得自己就像飞起来似的。

那次他俩跳了两曲，他称自己有事先走了。

以后，叶子和他就常在一起打麻将，他还留了叶子的电话号码，加了微信，说方便联系。

慢慢地，叶子从他口中了解到，他的老婆瘫痪了，他请了专人在家照顾老婆；他的一双儿女大学毕业后都有很好的工作，他自己虽然有钱，但觉得很空虚……

有一次跳舞时他对叶子说，“你看你打那工能挣多少钱？还不如开家店，做个小生意，总比打工强，还轻松点。”

叶子当时没吭声，开店？她早就想过了，第一是资金不够，第二是包子和她那样吵架，开啥店，客人都会被吓跑。

今天傍晚，叶子下班回来忽然收到冯智林的微信，

“晚上有事吗？我请你跳舞，”

“有事，我不去了。”叶子考虑后回了他。

半小时后他的信息又来了，

“你如果愿意和我在一起，我给你开家店，做什么你选。你能感觉到吗，我喜欢你，只是不好意思当面开口。”

叶子这下没回，她不知道咋回。

“如果你愿意，尽快回复我，我等你！”几分钟后，他又发来了。

叶子赶紧把那两条信息删了，把手机调到静音。

包子回来后，吃完饭，叶子对他说，

“你今晚好好洗洗，明天我们一起去参加表外甥的婚礼。”

结果就出现了开始的那一幕。

不知不觉，叶子喝下了一大半红酒，虽然感到身体有点酸软，但她大脑很清楚。她决定以后不去打麻将了，也不跳舞了。

晚上包子回来要好好谈谈，日子不能这样过下去了，她不能想她妈当年那样毁了自己，又毁了孩子。她要和包子摊牌，要么离婚，要么好好过日子。如果继续过下去，以后坚决不许吵架。

叶子打开手机，把冯智林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全拉黑。她不能过没尊严的生活。

叶子摇摇晃晃走到窗前，月亮已钻进云层里了，只剩下几颗星星无精打采地望着她。

看来这个夜晚是不会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