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吃蛇

一。

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一条小贪吃蛇憨憨痴痴的撞上我的身体，变成一堆碎片。

我把狼藉一片的它吃掉后，我感觉自己强壮了许多，便抬头打量起这个世界。它广袤的看不到边际。到处都是我这样的贪吃蛇，他们大小不一，窥伺着那些比自己小的贪吃蛇，也尾随着那些庞然大物，等待着它们的死亡。

吃掉，壮大，活着。这就是我们贪吃蛇的蛇生哲学。

我似乎是个天生的狩猎者，我总能在最适合的时候切入。那些笨重的大家伙一个一个倒在我面前，化成碎片，被我囫囵吞下，我只沉浸在狩猎的快感里。

日夜更替，我变的越来越大，可这世界却仍旧不知方圆。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小蛇在我的视野里已经逐渐开始变得不可分辨了。而跟我体量相等的蛇，只剩一条，它身上是黑白交替的环纹，菱形的瞳孔透着锐利。我想吃掉它，成为这片天地的主宰。

“这里那么多的小蛇，你为什么追着我不放？”

“吃那些小蛇多没劲。”我陡然加速，窜到它的头顶，它却敏锐的回避掉了。

“无聊。”随即它开始逃窜。

“你甩不掉我的，我们总有一天会被另外一个杀死。”

许久后，它也不逃了，转过身子和我对峙。叹了口气说:“你是认真的吗？”

我用一次加速围圈回答了它的问题。

二。

整整几天，我们始终无法杀死对方。

“你知道吗，听说这个世界没意思的很。”它全速与我纠缠着，冲我叫道:“我长到现在这样其实只吃了一条蛇，那条蛇比现在的我还大得多。”

随即它又露出懊悔的表情。

“可他是自己撞到我身上的，他说，这个世界无聊的很。”

我不屑的笑了笑:“所以这种玻璃心的弱者，才会被你吃掉。”

“哈哈，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要死，我突然觉得你好有趣啊，我要吃了你！”它猩红的信子像在吞吐着死亡，猛的加速，想趁我转向时，将我的路封死。

我轻盈的在原地打了个转，脸上却不自觉的露出了快意的笑容，我感觉得到我体内的血液在躁动，发烫，滚热。

我们经过的地方布满了各种小蛇的尸体，这种层级的战斗成为了它们的灾难，稍有不慎便会撞上我们全速游走的身躯。而我们的眼中却只有对方，取胜，是我们唯一的执念。

“小子，来个约定吧。”

“什么？”

“无论我们最后谁把谁吃掉，赢得那个，都要拼命的长大，活下去。看看这个世界的最终极到底是什么样子，哈哈。”他肆意的笑着，越来越快。

“可以阿”我吐着蛇信，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你太弱了，这个愿望就由我来完成吧！”

三。

我们经历了太多生与死的考验，对于死亡，我们有着别的蛇无法企及的敏锐感。

在漫长的追逐里，我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我捕捉到它行进的路上有一条小蛇，它必须绕过它，这限制了它的走位。

我闪电般游向了那个死角。经过它身边时，它平静的看了我一眼。

“干得漂亮。”

我将那个位置死死占据，将它生存的希望彻底封死。

“我赢了。”

“一口不剩的把我吃掉，我可不想被那些菜鸟瓜分我的尸体，按照约定，你要活下去，成为这里的王，替我看看这个世界。如果你敢稀里糊涂的死了，我可饶不了你。”

言罢，它绕过那条小蛇，直直的撞上了我的身躯。

“你就在我身体里，好好看着吧。”

它的身躯化成碎末，散落在地面上，我吞噬着它的尸体，将沿途那些企图分一杯羹的小蛇抹杀。在吃尽它的那一刻，我的世界再次放大。

可我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再也没有身躯跟我相等的同类。我不禁有些失望，难道这就是世界的终极状态吗？只有所谓的孤独？

直到我将视线再次拉远时，我愣住了。

原本无边无际的世界，竟然被我看到了边界，尽管很勉强，但是我仍能看到紫色的轮廓环绕。那一刻，我才知道，这个世界，是圆形的。

我奋力的朝一个方向游去，日复一日，我终于到达了世界的尽头。

这里就是一切的终点了。而我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就在这时，面前紫色的墙壁微微的旋转了起来。它犹如活物一般，竟然在缓缓的蠕动。

“emmm...”

像是亘古中传来的沧桑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仿佛一个缓缓苏醒的巨人。

“终于能见到这样一条小东西了。”

那是一个遮天蔽日的脑袋，掩盖住了我周遭所有的阳光。大到超乎了我的认知。

我也终于明白，所谓的紫色边界。只是一条紫色巨蛇的身躯。

“小东西，来陪我聊聊天吧。”

四。

巨蛇的名字叫艾德，它成为这片空间的霸主，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在弥久恒远的时光里，它一天天的壮硕，不知不觉中，它已经看不到任何的同类，它实在太大，太大...

哪怕它不小心撞到那些小蛇的身体，也会因为过于庞大印象判定，那些被他撞上的小蛇分崩离析。所以艾德几乎是不死的。

“为什么要把我们围住。”我问它。

“围住？不，只是我行进的路线恰好形成了一个小圈，我不记得这是我什么时候经过的路线，同样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我身躯的哪个部分。”

“放我出去，我想要见到更大的世界！”

“更大的世界？你说你要见到更大的世界？除非你把我吃掉。”

“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为此而活，除非你把我杀掉。”

“把你杀掉...”艾德沉吟了一会儿。“不，我不会杀你的...我等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来一个小家伙。把你杀死，我又会陷入孤独。”

“你害怕孤独？”

艾德苦笑。“等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你也会害怕。”

它拖着悠长的尾音渐行渐远，此后我们的每次聊天都不会太长，因为贪吃蛇需要不停的移动，它为了和我聊上一会儿天，必须游一个大圈。

在它漫长的寿命里，一个圈或许只是一眨眼，于我而言，却是数年的等待。

它不在的时间里，我便不断的猎杀那些新冒出来的小蛇。我用丰富的经验和技巧将它们围杀，用时间和耐性把它们吞噬。

五。

“艾德。”

我忘了这是我第几次叫它。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外面的世界吗？...”它想了许久，似乎这是个极难的问题。

我看着它眼里闪烁的光芒，它的声音沧桑而绵长。

“首先，你会看到一株大树，对，一株耸入云端的翠绿大树。那是你无法理解的东西，它不是横着的，它是竖着长的... 活到我们这种级别的贪吃蛇极少再拥有攻击性，大家都和睦的相处着，你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可你说你非常孤独。”

“因为我的性格比较孤僻吧。”

“说到哪儿了？对，大树，还有青草，长满鲜花的山坡，然后你头顶挂着软绵绵的白云。大雨过后，彩虹就会在上面延伸下来。啊...真的很美。”艾德说着说着..自己也陷入神往之中。

我忍不住也露期冀的神色。

“那你快点放我出去，上次说好了，不然我就不陪你聊天了。”

“嗯，还需要一些时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自己。”

在这段时光里，我和艾德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我们聊了许多。

它说，在某个远处，会有一片大海，那才是真正的无边无际，再大的蛇在大海面前都宛如砂砾。它曾经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在海边趴上几个年头，听着浪涛潮涌。看着夕阳的余晖把海面映成一片金黄。

它跟我讲山，讲水，讲微风拂晓的山谷。讲变幻的四季，讲月的圆缺。

我在憧憬中度过，艾德巨大的身影成了我的寄托，我们约好等到哪天，我们一起去看海。

我早已忘却了时间的流逝，是过了多久呢？就像是一场梦。

当我醒来的时候，除了围住我的艾德的身躯，我再看不到任何东西。而艾德也成为了我可以理解的巨大。

我发现，艾德欺骗了我。

原来它根本不是隔一段时间回来找我聊天，它只是周而复始绕着自己的身体旋转。它所铸成的圆，便是那个囚禁着我的牢笼。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放我出去，对吗？”

“我只是...只是想找个人聊天。”

“你不觉得很残忍吗？艾德。”我异常的平静。“你向我描述外面世界的美好，却用自己的恶趣味将我封存在这里。我把你当成朋友，我认为你没必要欺骗我，如果你想，你随时可以把我围杀。”

“不是的...”

从那天起，我再没有和艾德说过话，从我洞悉这个骗局那一刻，我就在想，怎么杀掉它。可这个封闭的圆，没有任何破绽。

那以后，我不再理睬艾德的呼喊，我能不断的听到它躯体里发出的悲鸣，那里面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孤独。

“在遇到你之前。你无法想象我是怎样度过那段漫长的岁月，也许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时光对于我们来说终会变成一种煎熬，变成一种永恒的诅咒。”这是艾德和我说的最后一段话，然后它撞上了我身躯，化作一堆碎末。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吞食着艾德的尸体，若说心中没有悲伤是不可能的，毕竟它陪我度过了多年的时光。可同时，一种热切的渴望也占据了我的身体。那种时隔多年的强大，我能感觉到。

马上就能看到艾德所说的一切了，耸入云端的大树，无边无际的海，浩瀚无垠的星空...

六。

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物体，那是一个黑点。是树吗？那是树吗？

我把艾德吃完了。

那个黑点逐渐扩大，满满占据了我世界。

它再次蠕动了起来。我惊恐的转过头，却发现四面八方都陷入黑暗。将我围的密不透风。

我只能原地打转，否则我将死去。

“嗯？换了一个小家伙吗？”

“这是第几个了？算了，想不起了。”

那个瞬间，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的出生即是死亡。

是艾德，是它用身躯将我围起来，赐了我一场春秋大梦。

我疯狂的嘶吼着:“放我出去！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

“那可不行..”黑色的巨蛇的最后一句话，对我下了一道死刑。

“我也遇到了一些麻烦呢....如果我不这样转圈的话，我就没法在那大家伙的身体里活下去了。”

有多久了呢？好像又是一场梦。

恍恍惚惚中，我围住的那个圈中，冒出了一个小点。那是一条小蛇，它太小了。它说:“放我出去，我要做这个世界的王。”

我等了太久了...

一行浊泪从我眼中滑落。

“喂！大家伙，我总有一天会把你打倒，成为这个世界的王。”

“除非你告诉我，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我以后就饶你一命。”

外面的世界阿....

我笑了笑，用沧桑而绵长的声音说道:“那得从一株耸入云端的大树说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