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所有人的童年都是无忧无虑,幸运的孩子拥有的是快乐,而不幸的孩子连回忆都是黯淡无光的。
爸爸在家实际排行老四,大伯之前还有两个伯伯,可惜幼年夭折了。痛失两子的爷爷奶奶自然对大伯百般宠爱,千般呵护。爸爸还有两个妹妹,信奉儿女双全的爷爷奶奶对两个姑姑也是心疼的,都说我们那儿的爸爸是女儿奴是老一辈的传统。不上不下的爸爸偏偏还身体不好,脾气倔,年轻的时候就想着四处闯荡,他脑袋灵活,读书也多,在外面过得倒也自在洒脱。可毕竟成家立业是大事,他终究还是回到老家娶了我妈,我妈娘家穷,比不上大娘家,加上我妈头胎生下的是我这个闺女儿,而大娘更是连生下两个堂哥,我爸妈在爷爷奶奶眼里更加什么都不是了。虽然后来我也有了两个弟弟,但怎么也改变不了爷爷奶奶不待见我们的事实。
爸妈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外出打工,我和两个弟弟也被留在老家和爷爷奶奶待在一起。爷爷奶奶借口说身体不好,不肯养我和大弟,可小弟他们是疼爱异常的,说是之前生小弟时候爷爷瘫痪在床,连地都下不了,没想到弟弟一出生爷爷当天就下床了,一个礼拜后竟然可以上山砍柴去了。他们自然而然的认为弟弟是他们的福星。福星自然而然要就在身边,而我和大弟则被送去了舅舅家,从此噩梦便开始了。
我们住在大舅家,大舅家在村子口,小舅家在村子中,相距并不远。他们俩都没有儿子,大舅门前有一条河,生过一个儿子失足掉到河里没了,他们家只有一个大表姐。小舅有两个女儿,小表妹小时候因为发高烧没及时就医,成了哑巴。听说当时还是我妈救了哑巴表妹一命,当时他们都在新疆务工,小舅妈痛失了幼子失了神智,虽然经过治疗有所好转,但每到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她就会发病。她曾无数次扛着一把大斧头步行一个多小时到我家,说要砍死我俩弟弟,扔石头将我们家的窗户玻璃打破,大门上也被砍上了许多道深浅不一的痕迹。爷爷奶奶吓坏了,每次听到村里人说小舅妈来了早早就背上小弟,拉上大弟躲到山里的人家去。小舅妈每次来了都要闹上小半天,等到村里的壮汉拿来绳索说要把她绑起来送去派出所,她才惺惺走开离去。虽然当时年纪尚小,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有时来不及逃走,只能拴上大门,躲在家里,听到木质的大门被砸得嘎吱嘎吱作响,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一心盼着外面的叔叔早点来把她赶走。
没想到我和大弟居然被送到大舅家寄养,大舅很喜欢大弟,想把他过继过去,无奈爷爷奶奶不同意,但大舅和大舅妈对弟弟很好,什么都给他买,不到十岁的我慢慢懂事了,常常觉得自己很多余。
上学的时候舅舅有时候会让我把弟弟带上,我上课就让他坐在我的课桌底下玩儿,弟弟很乖,不哭也不闹,安静的待在下面。我记得班里有一个老师是我们村里的,他有时候还会给一些粉笔头给弟弟写写画画。冬天的时候很冷,我没有袜子穿,舅舅他们不太管我,我光脚穿着单鞋在学校冻得直哆嗦,是他给了我一个暖炉。后来也是因为他回去后和众人不止一次说了我的情况,我才能逃离那个噩梦一般的地方。
最让我害怕的是常常放学后小舅妈守在校门口,一看到排队走出校门的队伍,立马从中拎出我,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到他们家。一个老式的木头箱子,满满当当堆着乱七八糟的衣服,我必须把他们重新整理叠放整齐,然后淘米做饭。差不多天黑了,便让我一个人从村子里走出去,回到大舅家去。大舅家是住在村口的一个独子家,单独地一幢房子在河上方的半山腰上,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个黑乎乎的祠堂,那个祠堂没有安装大门,白天我见过祠堂中间有个方正的长方形地坑,听大人们说那是停放棺材的,我每次路过都是飞快冲过去。到了那条流经大舅家的小河,过了桥便出了村,再跑上五分钟就到了大舅家。哪怕再晚,也没有人问我去干嘛,怎么天黑了才回来。小舅妈家里的大箱子一次一次被整理,再见到依然是乱成一团,他们家淘米水也冰得刺骨。
有一天夜里,天很冷,我正睡在被窝里,就听到小舅妈在门外大声敲门的声音,心咯噔了一下,打了个寒颤。大舅妈去开了门,小舅妈进来,钻进了被窝,然后说她很冷,让我起来给她生暖炉。我满怀期望希望大舅妈帮我说句话,可没有声音,我只好爬起来,大舅妈说让我穿个鞋,小舅妈生气了,骂骂咧咧不让。在窗户透过来的月光里我光着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生火炉,不太懂怎么生火,折腾了好久,终于被看不过去的大舅妈叫去睡觉。时至今日,我都忘不了那生硬的地上透出来的丝丝寒意,哪怕后来大舅家盖了新房子,那水泥地板早已不见踪影。
我不记得那是不是油菜花开的季节,有时候小舅妈早上会拿着一根长竹条来到大舅妈家,直奔房间,抽还在被窝里的我和弟弟,她一把掀开被子,细细密密的竹条儿落在我和弟弟身上,我们抱成一团哭着叫着,直到哭声惊动了大舅大舅妈,他们才会赶来制止。有些事情即使过去再久远,在记忆里依然那么鲜活,好像那竹条儿落在身上的痛还那么清晰。
偶尔周末我们会回家,爷爷奶奶并不知晓我在舅舅家那些情况,即便听说也无能为力,于是常常看到这样一幕,我哭着喊着不去舅舅家,无论再怎么哄也不行,却还是愣被拽走。那个时候,通讯并不发达,我很长时间都见不到爸妈,在那段记忆里也没有关于爸妈的印象。我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只是想起那段时光,仿佛都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看不清自己,也看不清有什么别的人。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天,大姑突然骑着自行车来到学校,说要带我走,去他们家。我记得那天阳光很好,周围亮亮的,大姑载着我离开了学校,经过大舅家门口也没有进去,她说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拿,有也不要了。后面的故事是在大姑家待了没多久,爸爸便回来了,他留在了家里,我终于回到了自己家,有了山一般的依靠!
是谁说原谅别人就是宽恕自己,说起来那么云淡风轻,只有当你真实经历过,你才会发现,有些东西已经渗入了骨血,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是抛却不了的。我不会原谅他们,我最多只能不恨他们,没有谁明白有些伤害一旦在心里落下,便一辈子让人无法忘却,如影随形。近二十年快过去了,偶尔我路过舅舅他们的那个村,都会忍不住头痛欲裂,连身体记住了那些日子。我几乎再也没去过舅舅们的家,无论他们怎么向我示好,后来他们都说我不喜欢他们,我笑笑不理会。爸爸和我说,人要学会释怀,他们都是无心的,我说我做不到,我能在逢年过节在家碰到他们礼貌打声招呼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线,再多我也做不了。
时间很残忍,有些东西只要留下踪影,永远就印刻下来了,哪怕再久,久到那个村庄早已换了模样,很多人也已经老去,我也长大成人,为人妻,为人母,我不愿纠结于过去,但我也无法抹去儿时的记忆,我唯一庆幸的是,没了童年的我依然心怀美好,心存感恩,对这个世界还是充满希望。
愿我们都能好好善待自己,善待他人,善待生活,你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在他们生命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那么请善良一点儿,温柔一点,万一你真的很重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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