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话糕

      弟弟从老家回，给我带回一礼盒阜宁大糕！

      看起来是一礼盒，其实里面是装不满的，估量着也就一斤略多，二斤不足。

      大糕因其名字中有个“糕”的口音，是讲究好口彩的家庭必买的节日食品。记得小时候的除夕夜，母亲会在每个人的床头放一些大糕或糖果之类，并再三交代：新年早晨醒来，第一件必做的事，是摸索着吃一些大糕或京果之类点心，然后才可以开口讲话。有时候我们忘记了，醒来开口叫妈，母亲就会走到我们跟前，先向我们嘴里塞一些大糕，然后再问所叫何事。

      母亲那辈的人非常讲究仪式感，并常常将美好的愿望寄托在食物上体现，比如除夕夜家家吃肉圆，预表着团团圆圆；老家还有吃青菜豆腐的习惯，表示清清白白；鱼烧好后要留到新年这一天吃，表示年年有余。在扬州，春节期间豌豆苗和水芹菜价格会一路疯涨，因为有着“岁岁平安”和“路路通顺”的寓意，所以成了家家户户餐桌上必备的菜肴。

        母亲年老的时候，看着两个儿子比较欣慰，因为他们基本上能够遵循她的教导，保持了大部分仪式感的延续；对两个女儿比较失望，这两个丫头基本随心所欲，说话或吃饭，脑子里没有图个吉庆或忌讳的意识。

      我年岁渐老的时候，心头偶尔也掠过一丝后悔：儿子自由散漫，没有一点仪式感！

      当然我知道，原因出在自己身上，儿子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

      阜宁大糕通常选用优质的糯米、白糖、麻油及蜜饯等制成，追溯起来，有几百年的历史。据淮安府志记载，乾隆皇帝下江南时，地方进贡阜宁大糕，因其“白如雪，薄如纸，软如绵，甜如蜜”，皇帝吃后龙心大悦，特赐名“玉带糕”。阜宁大糕因此声名远播，饮誉海内外。

      春节前超市食品琳琅满目，大糕自然也位列其中。但超市大糕，哪怕外包装上赫然印着“阜宁大糕”几个字的，吃起来总感觉缺少家乡的风味。或是甜得发齁，或是大糕缺少绵软，嚼感太粉。推测是因为糯米份量不足，用普通米粉取代了，吃起来自然就有种粗糙感。

      所以通常很少买大糕，回老家时也基本都是在那几个固定的店家买，家人们捎带来的，也基本出自这几家老字号。

      大糕毕竟做工精致，价格也不便宜，我母亲和家乡人通常是过节时才舍得买。一般讨口彩的代用品就是米糕，圆圆的碗口大小，中心映着玫红的圆圈图案。我记得小时候老年人过生日，或哪家孩子考学，通常就是蒸这种圆圆的米糕。家中兄弟姐妹高考时，母亲也蒸这种米糕，当然还会扎一些粽子，糕和粽子组合起来，就表示“高中”。米糕的口感与糯米大糕自然无法相比，但代表的寓意是相同的。孩子吃了，在考场上自然会超常发挥，得以高中。

      有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农家，在平时也会蒸一些米糕，晒干后，在农忙时节，用开水冲泡，加上白糖，就是速成的“脉动”能量源泉。

        我中学时，父亲在外地上班，我们兄妹几人上学，家中五六个人口的责任田就成了母亲一人的责任田。收割或插秧时节，腰酸肩累之际，母亲常见到别人家有人将食物送到地头，让忙碌者得以舒展一下腰肌，补充一下能量并休息几分钟，独独她享受不到这种待遇。母亲非常羡慕，并曾多次向我感慨，她以为世上最美味的食物莫过于开水冲泡米糕加糖，因为一碗下肚，既能抵饥又能解渴。这种感觉就如同我旅途劳累时，觉得最美妙的事情就是能有一张床，让我的身体躺平。

      在我上大学时，父母担忧女儿是否能够吃饱穿暖。既然没有多少余钱买零食，那么开水冲米糕加糖就是最价廉物美的食品，可以作为主食，也可以作为零食。

      大概是大一下学期或大二上学期，母亲担着米粉，和我一起渡过一条大河，到一户专业蒸米糕的人家，加工了许多米糕。在我出发上学前，恰好父亲在家，帮我将晒好的米糕装在一个方方正正的大袋子里，并用布条仔细地包扎好，留出手提的位置。完成后父亲用手掂量了几下，然后说：“不算重”。我也用手拎了一下，感觉还可以，能拎得动。

        可我当时没料到，能拎得动不代表我可以拎着轻松走一段路程。

      我拎着米糕和行李向学校出发。那时的交通是这样的：家里人将我送上从县城到南京的大巴，火车发车站在浦口，所以在南京汽车站下车后我得走到公交站点，搭乘公交车过长江到浦口站，下公交车后在浦口找一家简单旅馆，第二天早上乘火车去成都，在经过约三十六个小时后，我终于从成都站下车，然后乘公交车到达学校附近的公交站点，下了公交站点，步行大约两三个街区的路程可以走到宿舍。

      在家中出发时，我没料到父母的爱意米糕会成为我旅途沉重的负担。走到公交站台、上公交、下公交、找旅馆、上火车、下火车，每行一步，手中的米糕袋子似乎有千斤重，压得我寸步难行。无论是公交转车，或是走过几百米长的列车站台，以及步行到学校，本来就有行李，再加上米糕袋，没有现在的拖拉箱，舍不得花钱叫人力车......，有好几次我都恨不得扔掉手中的袋子。可一想到这是母亲和我特意走了很远的路去加工回来，并且晒干装袋，甚至他们都舍不得多吃，来之很不容易，于是就放弃扔了的念头。

      走三步歇两步，一步步挪行，终于将这沉重的米糕袋拎回宿舍。

        同宿舍的几个同学家庭条件都比我好，没人对开水冲米糕感兴趣；便是我自己，吃了几次后，也不想再吃，毕竟除了白糖，也只是米粉；成都的气候是潮湿的气候，宿舍又没地方摊晒。没过多久，米糕上便长出了绿茸茸的一层霉斑，这时候，即便再舍不得也只好扔了。

        后来和父母说起，都觉得十分可惜。

      ......

      我儿子春节后回单位时，作为母亲，我让他带这带那，他的回复是一样不带。

      现在交通方便，又有拉杆箱，但他仍然拒绝带认为多余的东西。

        我想起曾经的米糕，也就由他，不想让爱成为他旅程的负担。

        ......

      春节期间，正是吃糕的时节。糕，已经远远超出了吃的目的，更多的是寄予一种祝福。大糕店家采用小型的包装想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新年伊始，祝福自己、家人、朋友和同事在吃糕同时步步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