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短缺经济中度过。那个年代的多数生活必用品都要使用票证购买。鱼和肉也一样要票,加上父母收入不高,我们一个月里难得吃上几次荤腥。即使如此,入秋后,整个家庭还是为那一餐年夜饭做准备。
北风刚起,家里就开始腌制猪肉和鸡鸭鱼。所谓腌制,通常就是使用盐和酱油,腌制猪头是杭州的一大地方特色。这并非杭州人特别喜欢吃猪头,而是它价格便宜。当年的猪肉价每斤0.47元,而猪头的价格是0.28元。对于多数收入不高的杭州市民来说,每斤便宜0.19元,可是省了一大笔钱。但猪头的供应并非很充裕,一家肉店每天的供应量有限,所以排队成了最公平的方式。我未进初中,家里这项任务就落在我身上。半夜起身,翻过肖公桥,从长长的瓦子巷的北头走到南头,进入大街后,还要穿越我父亲工作的南星桥菜场,才能到达菜场南边的肉店。我父亲当时任这家菜场的经理,但从未托关系去肉店买猪头,宁愿让我天不亮去排队。可见,那时候的很多基层干部,是真正的廉洁奉公。当然,也许是我父亲天生一根筋,情商不高(我们几个做子女的,当时就是这样埋怨我父亲,可他依然我行我素)。
我到达肉店门口时,有些街坊比我更早,已经有三五个人排着队。我站到队伍末尾,兴奋过后,就会犯困,闭上眼睛,站在那里打瞌睡。渐响的人声把我惊醒,我发现这队伍已经延伸到很远,天色也鱼肚白了。大约七点左右,肉店开门,年轻的肉店倌(营业员)懒洋洋地出来,撤去商店橱窗外的木排门,再打开正门。这时候会有一点躁动,有些晚来的会想着挤到前面来,但多数人很守规矩,按照先来后到的次序,进入肉店购买。肉票是一年中积累下来的,猪头虽然便宜,但肉票不能少,否则买不下来整个猪头。其实肉店有两个营业员认识我,知道我是谁家的儿子,可上秤时照样一丝不苟,当时的社会氛围就是如此,谁都觉得这样很正常。
当我拎上一只沉甸甸的猪头走出肉店,我的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一般说,离春节稍远一些日子买来的猪头,会腌制起来,用盐或酱油腌制几天,再挂起来晾晒。所以,将近春节时,天气好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在门前道地上用铁丝挂上这类腌制品,除了猪头,也有腌制的鸡鸭鹅和鱼干。结婚后我岳父常常会取笑杭州人的这一习俗。其实这还真不是杭州人喜欢吃猪头,证据就是,改开后,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杭州人很少再做这类腌制品,每户一只腌制猪头挂在门口的风景,再也见不到了。
也有的猪头是靠近春节时买的,这是鲜吃的。用猪头祭神,也是中国的传统。在旧时代,供奉猪头三牲在神和祖宗的神龛前,是每年春节的一个重要环节。所谓三牲,有牛、羊、猪,称为大三牲,也有猪、鱼、鸡,称为小三牲。建国后,大家几乎一样穷,没有哪家能用牛羊来上供,供一只猪头加鱼和鸡,是许多街坊邻居能办到的,我家在文革前,记忆中外婆都会用这样的方式祭神祭祖宗,文革扫四旧,这样的形式才消失。
在年夜饭上,猪头不会整个盛在碗里端上桌,我外婆会把猪头的肉骨分离,再切成小块端上桌。孩提时候的我,最喜欢的一件事,是从切除出来的猪头骨上找剩余肉,其实这些骨头上几乎没有肉,但我还是会捧着猪头骨啃上半天。
这样馋肉的年代早已远去,但我回忆起当年从外婆手中接过猪头骨的情景时,心中的温馨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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