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只活到23岁,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她仅是我初中同学,但她初二便辍学走了。她走的时候相当不光彩,人们都说她是小偷。事实上她一直被人们称为小偷,男孩子们总欺负她。
我们镇上有两所中学,一个好的,一个差一点。小学升初中大家也是凭考试成绩分到两所中学。当然也有例外,因为这所好的中学是在八大队的地盘,因此八大队的孩子便可以破格录取。
那个女孩叫陈雅丽,她是八大队的。与她一同进校的有好几个八大队的同学。于是大家很快便知道她是小偷,据说她小时候经常偷东西。
有一天我做值日,留下来扫地,她也在,不知怎么就与几个调皮男生发生冲突,那些男孩抢了她书包,从教室这头抛到那头,那头抛到这头,书本笔盒撒得到处都是。她追着骂,但还是没办法,最后蹲地上,抱着头呜呜哭。我看不过去了,拿着笤帚打那些男生,将他们赶出教室,他们不怎么敢惹我,不是因为我凶悍,而是我学习好,得老师器重,在男生里也算女神一号。
后来她就经常跟着我跑。当时我住在父母厂里,离学校很近,大概走路十分钟。我过生日,约了几个女孩到我家,我爸妈特地追到县城给我做了个生日蛋糕。我穿上新裙子,熄了灯,烛光闪闪间我合双掌,闭眼许愿。
每个人一小块奶油蛋糕,我们都吃完了,她才吃了一点点,她慢慢舔,仔细品。“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说。还余了半块,她忽然不吃了。“你怎么不吃啊?”我问。“我想带给我弟弟尝尝。”她有点不好意思。“哦,那边还有呢,你吃吧,一会儿我再给你切一块带回去。”我说。
到了九月,她忽然高兴地告诉我,明天是她生日,她爸答应她也请请自己朋友。那是个星期三,我和另一个女孩,放了学就跟着往她家跑,那天的她特别活泼生动,仿佛一只小雀儿,扑腾扑腾的。
我们到了她家,那是三间平房,很普通。门关得紧紧的,我们有些诧异。她脸上的笑凝住了,推开门,里面冷清清,没有人。我们跟着进去,屋内有一股霉气,就是没有饭菜的香味。
“我爸,我爸大概是忘了。”她有点窘,脸红了。
“没事啊,大人们经常把我们的事忘记的。”我和另一位同学李萍对看了一眼,安慰她。
“要不,我给你们做蛋炒饭,你们饿了,先吃点馒头干,对不起,我家就只有这个。”她小心翼翼看我们的神色。
我们是不介意的。事实上我和李萍大致知道她家是什么光景。她的父亲嗜赌是有名的,她母亲跑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她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她还有一个后妈,这后妈也不是正宗的,说是没领结婚证。
她去灶台后面烧火,我和李萍无事,就在她家里里外外闲逛。她家中间是堂屋,有一张四方桌,几张条凳。灶台占了四分之一区域,还有一只大水缸。地面不甚整洁,东西零零碎碎没个调理。墙上挂着玻璃框,里面有几张照片。有一张最大的照片,本有三个人,一边给撕了,只剩一个青年男人和一个小小的女娃。女娃顶着朝天辫,眼睛溜圆,似乎对面有什么神奇的事物。她坐着,腰间还有一只手,手的主人已被撕了。那个青年男人嘴咧着,笑得很阳光。
我们正瞧着,忽然门口窜进来一人。那人立住,站桌旁看我们,我们也看他。这是个黑黝黝的男孩子,头发乱糟糟竖着。他的眼神野性而戒备,面上还淌着汗,胸脯起伏明显。
那时灶已燃着了,陈雅丽正转到锅前撒油,油在大铁锅里滋啦滋啦响。她调蛋,筷子在瓷碗壁上哒哒哒有节奏地响。她一边将蛋液撒入锅,引出锅子一阵叫嚣,一边喊着:“小武,今天吃蛋炒饭,是我生日。”
那小武的男孩没答应,他走到屋角,从一个麻袋内取出几个馒头干,大摇大摆走出去,经过我们时,还斜睨了一眼。
陈雅丽的蛋炒饭还挺香的。我们三个吃得津津有味,她又活泼了,三个人端着碗,有说有笑的。
外面天已经黑了,陈雅丽家的灯是从屋顶悬下的一个灯泡,不是很亮,黄澄澄的。我们也快告辞了。这时门外有响声,又进来一个人,巨大的身影压进门,我不禁心生怖意,睁大了眼睛看。这是一个男人,他笼在门口的阴影中,面目模糊。
“爸。”陈雅丽放了筷子,站起来,声音颤巍巍的,似有些害怕。
“嗯。”那人从鼻子哼出一声,他转过脸看我们。灯光打在他脸上,我看清楚了,他正是照片里那个男人,只是老很多,也不阳光,他眉头深锁,胡子很久没剃的样子,眼神里还有丝凶狠。他长得像一只狼。
李萍似乎也有点被吓到,从一旁伸出手,悄悄握住我的。
陈雅丽的父亲转进东厢房,陈雅丽也跟进去,只听嗡嗡嗡的声音,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忽然清脆的一声耳光,又一声惊呼,是陈雅丽的声音。我和李萍腾地从凳子上跳起来,两人惊惶地面面相觑。接着东厢房里那个男人走出来,他几步就走出门外,看也没看我们一眼。
过了半晌,陈雅丽还没出来。我和李萍手拉着手,心惊胆战地往里去。屋内更暗,仅床头一盏小灯,我们没见到陈雅丽,再一瞧,竟见她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抱着胳膊,脸埋在膝盖里。
我回家后惊惶未定,告诉爸妈晚上发生的事。爸爸说:“这种女孩,家里太复杂了,你还是和她少来往。”
我没避着陈雅丽,却是陈雅丽避着我。她更阴沉了,男生闹她,她也不管。她就看着那些男孩拿着她的书到处乱晒,拿她的铅笔盒当球踢,她也不理会。我时常要站出来,我真看不下去,但她也没感激,她身体里的生气仿佛被抽走了。那个叽叽喳喳的小雀儿再也没看见。
到初二上半学期,出了一件事。这件事令陈雅丽永久地离开学校,她的少女时代终止在这一刻。
我们班有个女生,她父亲是镇长,校长老师都不知怎么呵护她才好。这一天第二堂课原本是语文课,但语文老师没来,班主任冰寒着脸走进教室。“现在我要宣布一件非常严肃的事,王娜娜同学放在书包里的50元钱被偷了,这件事,我们已经汇报了校长室,我们也将和派出所联系。我希望你们谁拿了钱的,主动站出来,那么,坦白从宽,学校最多给个处分,要不然,就让警察同志来问你们。”
被偷了钱的王娜娜趴在桌上哭,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虽然这钱在当时不是小数目,也不至于哭成那样。
不过王娜娜没有成功吸引大家的视线,经过悉悉索索交头接耳后,同学们竟往另一个方向看,那个方向坐着陈雅丽。
陈雅丽先还故作镇静,坐得笔直的,但脸慢慢的红了,越来越红,最后她支持不住,背也渐渐弓起来,她忽然咆哮了一句:“不是我拿的!”她也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哭着的陈雅丽被班主任带了出去。最后这钱到底是不是她拿的,我不知道。后来她就没回来,她的书包文具也是他弟弟来收的,那个黑黝黝的男孩子,他虎着一张脸,气愤愤的,走的时候还故意飞起一脚,踢翻了一张凳子。
我家里有一张照片,里面有陈雅丽。这张照片是陈雅丽走后发下来的,当时为欢送实习老师照的相。拿到照片,同学们指着陈雅丽,说:“看看,她就长着小偷的模样。”
照片里的陈雅丽模样确不好看,她坐第一排最边上,弓着背,缩着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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