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怪异的世界,乃是我们本身的心的黑暗。”——村上春树
朋友都知道,村上春树的作品几乎都是同一种基调。他喜欢“玩阴”的。“阴”,即光的对立面,或者是光还没到达的地方。这些部分形成一种特别的场域,现实和幻象分不清,起码在他的笔下是这样。让人读了感觉沉重,也有种被戳穿感,因为那些阴暗的部分,你我都有。有些朋友说,那些不为人道的,难以启齿的,私密的事情,如果没有村上春树,还有谁来诉说呢?嗯,这就是这位作家的独特之处。
连续用了4天时间看完《海边的卡夫卡》,30万字的大长篇。除了长,里面还有很多抽象的概念、哲学、交错的点,读懂并非是件简单的事。我不敢说我很懂,一部好的作品,100个人读有100种懂。
卡夫卡是捷克语乌鸦的意思,书的主人公是位叫卡夫卡的少年,15岁。我这几天也跟着这位少年去了到世界的边缘走了一趟又返回来。要知道,进入一本小说的场域,那里会很安静,只有你和小说里的人物。每每读到好的小说,我总会从这个世界抽离几天。读完的当晚,我到了极其喧闹的广场。大爷大妈们放着刺耳的广场舞音乐,我竟一点都不感觉到烦躁。我反而觉得自己需要这种吵杂,而内心却仍保持一种不被它侵蚀的宁静。哈!一次奇妙的体验。
那我到底欣赏这部小说里的什么呢?
第一:叙述故事的绝妙方式
故事由两个貌似毫不相干的人引出——少年卡夫卡和老伯中田。两个部分完全可以独立成为一部小说。如果说少年是A,老伯是B,那么整本书叙述的顺序是ABABAB.....地交错着,综合了第一人称、第二人称、第三人称,三种不同的视角来写。视角复杂,却总是围绕着这两个中心人物展开,当然需要细心才知道。如果没有足够的专注,容易混乱。由于ABAB的组合,读的时候总想跳过卡在A与A之间的B,或者想跳过卡在B与B之间的A,想畅快一点了解故事的前因后果。可是,这里面又有微妙的东西让你不得不耐心地遵循ABAB的顺序读下去。到最后,才发现,这A和B是无法单独存在的,它们是相连的,而且紧紧相连。A借助B来干事情,B毫无保留地让A借着,实现A某种渴望或者欲望。
在小说里,A和B都是人,只是B是个特殊的人。
这两个人就像是随意散落在宇宙中的两个点,但是走着走着,走到一起,而且是必然会走到一起的。
第二:抽象概念的表述
概念1:空壳=观念=中立=无
这个抽象概念从B——老伯中田身上体现出来。这是我最喜欢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是读了这么多小说,(包括其他作者的书),最喜欢的一个人物。就像小说里星野说的:
“中田的讲话方式相当与众不同,而内容的与众不同更是有过之而不及,但那种与众不同的方式里总好像有一种吸引人的东西。”
至于这种吸引人的东西是什么呢?我觉得是“空壳”,一个没有自我的空盒子。也可以说他是一种观念性的东西,没有形态,没有实质,没有自我意识,只是一个存在,所以可以做到“中立”。任何的现象在他面前只是个现象,他不会做出评判。比如:看见美若天仙的女人,他不会用“美若天仙”来形容,更不会产生性欲,对于他来说,那只是个人,她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所有的所有都可以从这个空盒子里进进出出,而空壳仍保留原样,丝毫不受干涉。中田就是这么一个空盒子。
就因为这样,他很与众不同,哪怕他只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也会吸引无数的人。这就是一个作家的文学功力,他(村上春树)自己的那个盒子里该是怎样的,才能创造出这么一个空盒子呢?甚是有趣!
之所以会被这样的人物吸引,是因为我们周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空盒子,我们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自我意识,满满的。一旦靠近这么一个空盒子,我们自然被吸引过去。用另一种说法,他有点像“神”。神对一切都不做评论。做了便是做了,你做的对于神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就像小说里的这句话:“那个什么大约是超越善恶界线的东西,称为力量之源怕也未尝不可。”
“没有善恶界限的东西”,(那个空壳)便有了巨大的包容性,中立,不偏不倚,没有分别心,活在当下,任何东西都能包容。也就是“无”,有点像“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味道。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又什么都有。
就像中田问星野:
“无是可以增多的东西么?”
是的,我觉得。
作者以一种简单到只有这么几个句式的对话:“中田我脑子不好使。大概就是。想必就是。中田我放心了。中田我不知道。中田我不识字。中田我喜欢吃鳗鱼饭。中田我估计要睡好久。中田我大概去到那里就会知道的......”巧妙地植入各种复杂的信息当中,真的就有:“无是可以增多的东西么?”的味道了。
所以,我们谁不喜欢这样一个纯粹的,无限包容的空壳呢?他让你感到无限的“有”,那么你的“有限”就会原形毕露。任何有限的东西靠近这个无限的“有”都被吸引进去。你先感觉到他的与众不同,再来观看自己。他就好像一张一尘不染的镜子,站在他身旁,你会看到自己,各种各样的自己,然后开始寻找最初的那个,和中田一样的那一个。
其实,中田才是我们每个人最初的自己。
当然,在小说里他扮演了很多不同的概念,下面“隐喻”的部分我们再讨论。
抽象概念2:
没有对于假设的反证,假设就可能成立。
这个问题是小说里少年和佐伯之间纠缠不清的基础。也因为这个基础,把少年推入事情原委的临界点。这是个逻辑表述,也是个没有答案的表述。小说里没有一处会告诉佐伯就是少年的母亲,只能每个读者自己去体会。而少年和佐伯交合这件事,让少年不管从爱情还是亲情,都得不到佐伯到底爱不爱自己的答案,把他逼上了绝路。从4岁起被抛弃到15岁又一次被抛弃,如果不反弹,那就是死亡。结果,他反弹了,终于流出了人生的第一行泪水。
第三:隐喻和象征
阅读过《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朋友想必都感受到象征和隐喻的强大震撼力。在《海边的卡夫卡》里,隐喻和象征贯穿全书,无处不在。单单是中田这个人物就有很多隐喻。下面我来归纳一下:
中田——空壳,纯粹的存在,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感化万物的纯粹,超越善恶的什么
猫——那些人类以外的信息。小说里,中田能和猫说话,获得关于这个世界的有别于从人那里获得的信息。也就是说,人所传达的信息很有可能还比不上一种动物或者植物。
乌鸦、乌鸦少年——与现实实体产生强烈冲突的内心。正如小说里说的:“所谓怪异的世界,乃是我们本身的心的黑暗。”
佐伯——那个伤害少年的核心力量,母亲,遗弃的源头
樱花——少年极其渴望可以倾诉的家人及青春期肉体的安抚办法
入口石——事情开始或者结束的一个临界点,可以是任何东西。只是在小说里,有了《海边卡夫卡》这首钢琴曲,有了那首诗,那首诗里有了“入口石”,所以就用了入口石。如果不是那首曲,不是那首诗,入口石也可以是任何其他什么东西。碰巧,作者写到这儿,就是那首曲,那首诗,那个石头了。这就是所谓的作家创作时出现的神灵语言。
森林深处——世界的边缘,黑暗的最底层,无可再走的底层,再走就是死亡。少年经历了和母亲交合,梦里和姐姐交合,仍然不敢确定母亲(佐伯)是否爱上自己,即便自己是她儿子。由此,他把自己推入黑暗的最源头——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子(他自己)。所有痛苦、黑暗的原委呼之欲出——因为被抛弃——其实是因为没有得到被爱。(唉......作者费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到这里。其实,道理很简单啊,可营造这样曲折的过程才到达这里才显得妙,才是小说嘛!)
森林里的士兵——引领少年剖析黑暗底层的某种力量,也可以说是他自己身的力量,当你坠入最底层,是有自救能力反弹的。
大岛——少年遇到的引领力量之一,社会上那些和少年同样遭遇困难的过来人。
白色无名活物——各种通过空壳(中田)而展现出来的林林种种的人性自我。其实这个元素在最后出现意义重大。让中田这个空壳的作用更加形象,给读者一些更加隐秘的解说。当然不是明摆着讲,必须要用心去感受,我的感受未必正确。白色活物——林林种种的自我,没有形态,挥着不去,砍了又重组,重组后要蔓生,没完没了。最后由入口石给“结果”了,也就是说,任何的自我,到了一个临界点会消失,果必须由因来偿还。这个象征元素简直植入得不能再妙!
书中还有很多象征元素,就不一一列举了。有些东西需要自己好好品味才有意思。
那么,这部小说给我带来什么启发了呢?
小说创作上的技巧
不得不说,这是一部较为复杂的小说,不能说超级复杂,起码我还能理出个头绪来。它的技巧表现在现实与非现实的融合,潜意识和意识之间的联系,复杂的视角,以及抽象概念的简化上。你必须得全神贯注,当然也必须得有那么一点人生阅历才能看得懂。
这部小说的人物塑造,特别是中田和星野这两个,手法独到,和他以往的小说里的人物都不一样。有很多作家都会谈到“神”,谈到抽象不可知的概念,但是他的手法把抽象概念以一个个聊家常似的对话和场景出现,还真的很接地气。
阅读感受
村上先生对于“温情”这种的东西是惜字如金的,每部作品都是这样,多数是冷静、无情、阴暗、讽刺的风格。不过这部多少有些温情,全部集中在中田和星野的互动上。其实我对主角卡夫卡那个少年不怎么感冒。我对中田这个人物倒是很感兴趣。读到他那部分会发笑,这是我第一次读村上春树作品会发笑的。这个空壳简直纯真到不行。他是神也好,是个不折不扣的单纯的人也好,总之,这样呈现真是一绝。要知道描写抽象概念能做到这样风趣,实属不易。在这一点上,我敬佩这位作家的创作力。
其实,读他的书不会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因为大部分注意力都花在思考上,对故事进展的推断上,还因为他所营造出来的气氛有种压抑感,想哭又哭不出。但是往往到最后,不管是多么黑暗,总会有一丝光开始透进来。只是一点点,之后又戛然而止,马上结尾。有点:“光明的世界就留个您(我的读者们)去谱写吧!”的韵味儿。小说里的这句话:“妈妈!我说,我原谅你。你心中冰冻的什么发出声响。”唯一一个地方用到了“妈妈”两字,带来了光,也带来了泪水。
白色无名活物这个元素出现在结尾是我没有想到的。这类似交响乐的最后乐章里的一个小高潮。这是一个能撑得起整部作品的,够分量的象征性结尾。整部作品读完感觉和这个少年游荡到了天边又回来,睡了一觉才有点恢复正常。(入戏太深)
书中还有一个深刻的隐喻,隐藏得比所有的都深。那就是,中田跟佐伯说:“入口石的入口已开,也快要关上,再不行动就没机会了。”预示着,少年处在了临界点,死亡的边缘,再踏进去一点,就回不来了。佐伯在这个时刻死了,他在那里见到了佐伯。佐伯的话给他“你有可能是我的母亲”的假设提供了证据。也可以说,只有佐伯死后才能超越维度,以一种超出三维的办法去向伤害过的人忏悔以及得到原谅。佐伯借用了中田这个空壳,也就是书中所说的“入口石”做了许多伤害别人的事(书中所说的:让周围的人受到损毁)包括少年,她自己的儿子,也借由这个空壳把损毁的部分补回来。果是需要因来偿还的。
而中田的空壳,谁都借用过,包括你和我。
夜莺
一只用文字唤醒人们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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