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黄梅雨

作者: 红柳_3291 | 来源:发表于2022-07-01 20:30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陈星、贺简、小蒙,我有话要说!”

    见江蓉停下了筷子,一脸严肃的样子,贺季山赶紧用手扯扯老伴的衣袖,说:“等会儿说吧,等孩子们吃完饭!”

    儿子贺简伸向菜碗的筷子顿了一下,又慢慢夹起菜放到碗中,眼睛盯着自己的碗,不说话。

    儿媳陈星放下了筷子,笑着看向婆婆:“妈,有什么话你说吧!”

    孙女小蒙卷着烤鸭,正想往嘴里送,听奶奶这么一说,也停了下来。

    “陈星,小蒙今天中考结束了,下半年上高中要住校,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了,所以我跟你爸商量,我们回老家东北去养老。”江蓉口气温婉地对陈星说。

    贺简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江南,后来跟陈星结婚,婚后一年生了小蒙。小夫妻俩都要上班,孩子照应不过来,江蓉已经退休,就从东北来到江南帮他们带孩子。两年后贺季山也退了休,老夫妻俩在这座城市也已经呆了十几年了。

    都说父母和成年子女要保持一碗汤的距离,江蓉和贺季山在儿子的小区买了一个小套,帮儿子儿媳带带孩子做做饭,晚上回到自己的家里吃饭睡觉。这样清清爽爽的关系,十几年了,几乎没有跟儿子媳妇闹过什么矛盾。

    “妈,这怎么行?你们把小蒙带大了就走,这样不是显得我们太没良心啦!给人的感觉是用得着的时候就用你们,用不着的时候就把你们赶走!不行,不行,你们不能走!”陈星摇着头说。

    “爷爷奶奶,你们不要走!你们要是走的话,谁给我做饭?我爸爸妈妈做的饭太难吃了!再说了,你们走的话我会想你们的!”

    小蒙到底随了她妈妈陈星,自小就是江南女孩子的软萌可爱的样子。看着孙女嗲嗲地撒娇,江蓉的眼睛湿润了。

    “乖,你已经长大了,以后想爷爷奶奶的话就去东北看我们!”

    “爸今年已经七十岁了,妈你也快七十了,接下来该是我们给你们养老的时候了,怎么能让你们独自回东北!”陈星转头对着默默不语一直吃菜的贺简说:“你怎么不说话,说话啊!”

    “陈星,我们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就出发。”江蓉不等儿子说话,赶紧宣布。

    贺简把筷子啪的一声拍在餐桌上,冷笑一声:“我说今天怎么跟我们一起吃晚饭了,原来是要道别!行,爱走就走,没人拦你们!”说完,贺简起身走向玄关,蹲下身子穿上运动鞋。

    “贺简,你干什么啊?外面还下着雨!”陈星急了,大声叫道。

    贺简彷佛没听见,打开门走出去,再重重地关上门。

    “爸爸怎么这样啊!”小蒙撅起嘴巴,尽管她从小就觉得爸爸和奶奶关系总是很微妙,但现在这样的状况,爸爸居然跑出去,太不像话了!

    陈星见贺简那样摔门出去,赶紧跟公公婆婆陪笑脸:“爸,妈,贺简就是这臭脾气,你们不要生气啊!他应该也是舍不得你们离开。”

    “我们不会生气,怎么会跟自己的儿子生气呢!”贺季山见老伴留下了眼泪,接过话头:“虽然我们在江南也已经生活了十几年了,但你妈一直没有适应,尤其是黄梅天。你看,从六月上旬开始下雨,淅淅落落的,就没有停过。衣服晒不干,米面发霉,到处都黏糊糊湿哒哒的,还是东北好啊,干干爽爽的!”

    出了电梯,走出楼栋,贺简没有停留,径直走进了雨里。雨势不大,但密集,不一会,头发衣服就湿了。雨水沿着头发,顺着眉毛,流进了眼睛里。

    贺简使劲眨着眼睛,眼睛涩涩的,模糊不清。他用手去擦眼睛,想把眼里的水擦干净,可是湿漉漉的手怎么能把眼睛擦干净呢?

    贺简心酸酸的,他已经搞不清这眼里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泪水?

    贺简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可能,想我贺简已过不惑之年,怎么可能还会流泪?

    一切源于多年前的那个午后。

    那是个周末。一个月没放假的学校终于良心大发,给高二的学生放了一天半的假,理由是调整一下状态以饱满的斗志迎接六月底的期末考试。

    这个假放得太及时了,恰逢世界杯开幕,贺简非常兴奋。贺简是个足球迷,学校足球场上总有贺简的身影。体育课、活动课、夜自修前的自由活动时间,不管是春夏秋冬,不管是刮风下雨,一切可能的时间,贺简总是跟一帮志同道合的伙伴在足球场奔逐。

    四年一次的世界杯开始了,心里正懊恼着没法看了,突然有了一天半的假期,贺简能不兴奋吗?

    周六中午回到家,吃完午饭,江蓉和贺季山去工厂上班了,贺简打开了电视机,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调到了中央台的体育频道,足球赛正在进行。足球场上的比赛非常激烈,宋世雄的精彩解说使得比赛更加吸引人。

    啪,电视突然换到了动画频道,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遥控器已经到了弟弟贺易的手中。

    “快换过来,我要看足球赛!”

    “不,我要看动画片!”

    十二岁的贺易还是那么幼稚,他跟贺简一点也不像,对足球丝毫不感兴趣。

    贺简不跟他废话,直接从贺易手上抢过遥控器,继续调到体育频道。

    贺易跳起来跟贺简抢遥控器,可是他没有哥哥高,也没有哥哥有力气,哪里抢得过来?贺易火了,拿起茶几旁的小板凳,举了起来。

    “你赶紧把遥控器给我,不然我可要砸了!”

    贺易比贺简小了五岁,妈妈一直跟他说弟弟小,你要让着他。虽然贺简有时候很反感妈妈总是这样要求他,但是想想也就算了,谁叫自己早出生几年呢。

    正在兴头上的贺简,看着弟弟一副刁蛮的样子,也火了。

    “你砸吧,我看你敢不敢!”

    不曾想,贺易真的施足了劲把板凳向着贺简砸了过来。贺简吓了一跳,幸好喜欢踢足球的他身手矫健,向旁边一扑腾躲闪了过去。凳子直接砸到了墙上,又反弹了过来。

    “啊!”

    反弹过来的凳子砸中了贺易的头,贺易一声尖叫,倒了下去。嘭的一声,倒下去的时候,贺易的头又一次碰到了茶几。

    贺简赶紧跑到倒在地上的弟弟跟前,却只见弟弟的头部隐隐地渗出了血,慢慢慢慢地,越渗越多。

    贺简吓呆了,赶紧拿起电话,拨打爸妈厂里的电话。

    厂子离家不远,江蓉和贺季山很快到了家里。一看贺易的脑袋下流汪着的一大摊鲜红的血,血中还有一些白色的液体,江蓉的双腿软了,扑通一下坐在了地上。贺季山比较冷静,抱起贺易就向门外冲去。

    坐在出租车上,看着妈妈在低声啜泣,爸爸紧张地催着司机快点快点,弟弟贺易毫无知觉耷拉着整个身子,贺简绞着双手,喃喃地说:“不是我弄的,弟弟不是我弄的!”

    贺季山大声呵斥:“闭嘴,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医院也没有回天之力,到了那里,贺易的身子已经凉了,医生说,不用救了,孩子已经没气了。

    收拾了贺易的后事,江蓉倒在了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流泪,眼睛里的泪水好像怎么流都流不尽。

    贺简站在床边,看着妈妈,也在流泪,一边流泪一边说:“妈妈,不是我弄的,不是我弄的……”

    可江蓉不看儿子一眼,把头转向了里侧。

    贺简大声哭喊:“妈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说了,不是我弄的!”

    在客厅里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的贺季山走进房间,啪的一巴掌抽在了贺简的脸上,贺简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五个指印。

    “你嚎什么嚎!你能说贺易的死跟你无关吗?”

    贺简登时怔住了,是啊,弟弟的死虽不是自己弄的,但自己绝对脱不了干系啊!

    愣了一会儿,贺简发疯一样的跑出了房间,往阳台跑去。

    贺季山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跟着跑过去,一眼看见贺简双手抓住阳台的栏杆,正准备腾身跃起往下跳。

    贺季山一把抱住了儿子的腰。

    贺简拼命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我知道,如果死的不是弟弟而是我,你们就不会这样了!让我死,让我死!”

    贺季山用力抱起儿子,往屋里走,边走边说:“爸爸错了,爸爸错了,弟弟的死跟你无关,不怪你!不怪你!”

    江蓉也从床上爬了起来,哭喊着:“儿子啊,儿子啊,妈妈知道了,跟你无关,跟你无关!你怎么能这样做啊,爸爸妈妈就剩你一个儿子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吗?!”

    江蓉和贺季山所在的厂子,那个时候应该也不算景气了,许多人面临下岗的风险,但他们夫妻俩因为技术过硬,是厂子离不开的关键员工,所以家里倒也不愁生计。

    贺简自上学以来成绩一直比较优秀,中考时毫无悬念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老二贺易生下来发现是个男孩,打破了他们对二胎女孩的憧憬,但很快就调适了心态,新生命带来的总归是希望和欢乐。

    父亲贺季山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东北汉子,厂里的工作有口皆碑,难得的是把老婆孩子也整日挂在心上,为了老婆孩子,练就了一手好厨艺。

    母亲江蓉在上班之余,把家里料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两个儿子是江蓉的心头肉,小儿子经常跟妈妈发嗲,吃完饭都要坐到妈妈的膝盖上和妈妈腻歪一番,腻歪完了江蓉就会喊大儿子,过来,妈妈也抱抱你。贺简往往浑身一激灵,妈,别恶心了。说完这句话,一家人哈哈大笑。

    那个午后,改变了贺家一家人的生活!

    贺季山还是认真做饭,但饭桌上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江蓉照旧尽心料理家里,但脸上的表情是漠然的。贺简尽量在学校不回家,寒暑假在家的日子也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避免跟父母接触。

    贺易倒地的那个场景,成了贺简挥之不去的噩梦,他常常在半夜里惊醒,醒来后大汗淋漓,浑身哆嗦。多少次,他想着就那样跳下阳台,随弟弟而去,可是母亲那一声惊叫让他认清了一个事实:他不能死!贺家就只有他一个儿子了!他不能给父母亲雪上加霜!

    自那以后,足球二字,是贺简一生的禁忌,足球场上再也没了他的身影,世界杯也与他绝了缘,连电视他都不怎么看了,很害怕一不小心会调到足球比赛的频道。

    那时的贺简,拼命压抑心中的痛楚,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学习上,早点参加高考是他最大的心愿,他希望到远方去上大学,离开这个东北小城越远越好,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

    之所以后来选择了江南这座城市的大学,源于贺简无意中看到了一首诗,唐朝诗人元稹的《纪怀赠李六户曹崔二十功曹五十韵》。

    荒居邻鬼魅,羸马步殑㱥。

    白草堂檐短,黄梅雨气蒸。

    沾黏经汗席,飐闪尽油灯。

    夜怯餐肤蚋,朝烦拂面蝇。

    原来南方也并非诗人笔下如诗如画的境地,原来南方黄梅雨给人的是这样的一种感受啊,黄梅雨所在的区域自然环境这么恶劣,元稹差点死在那个恶劣的环境之下。

    对,我要到有黄梅雨的城市去,我不配生活在自然条件好的地方,让我像元稹一样接受身心的折磨吧!

    四年本科期间,除了春节,贺简都没有回家。平时上课,假期里打工。那时的短期工并不好找,贺简在建筑工地找到了一份小工,跟着工地上的农民工一起拎水泥桶,扛水泥包,挑砖头。一个暑假下来,贺简被晒得脱了一层皮,又黑又瘦。

    父亲打电话让他回家,贺简说他要学习。父亲每个月定期寄过来的钱,贺简把它存在了存折里,他尽量用自己打工挣的钱。

    大学期间,他把自己活成了透明人,除了上课和睡觉,其余时间不是在图书馆学习就是在工地打工。班级里的活动他几乎都不参加,班里除了同宿舍的同学,其他同学估计都不怎么认识他。

    贺简还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在黄梅雨里独行,不带任何雨具,就那样慢慢走在雨里,任雨水淋湿头发淋湿衣服,淋进眼里。他觉得,这样淋漓不尽的雨水就是他心中的泪水,是他无尽的哀痛!

    毕业后他进了本城的一家机械厂工作,因为专业对口,工作又出色,没有几年贺简就成了工程师。可贺简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工程师,除了技术工程上跟人有交往,其余情况基本不跟人有什么来往。厂里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可惜了这样一个小伙子,专业技术那么好,人也长得高高大大的,只是没有一点人情世故,一句话也不说,怪怪的,哪家姑娘能看得中啊!

    可是,就有姑娘看中贺简了,那个贺简的徒弟,活泼可爱的江南姑娘——陈星。

    只是这一番追夫路,陈星走得并不容易。

    在贺简评上工程师的那一年,陈星大学毕业来到了这家工厂。因为专业相同,陈星和另外两个小伙子作为新进员工一起分在了贺简所在的工程组,贺简成了他们三人的师傅。

    一开始,三个年轻人还是有点害怕贺简的,贺简给他们交代任务时从来都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讲完就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不多说一句话,不会给徒弟们一个笑脸。徒弟们在师傅面前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在师傅面前多说一个字。在工作中碰到了问题,想问师傅又不敢问,最后两个小伙子一致推陈星去问,总觉得长着一张笑脸的陈星去问师傅最合适。

    陈星真的去问了,扑闪着两只大眼睛,用江南女孩特有的嗲嗲语气向师傅请教。贺简抬起头来,看向陈星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在他眼前的彷佛不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而是跟其他任何人没有区别的一个存在。

    当贺简听清楚了陈星的问题开始讲解时,陈星一只手伸向后面乱晃,向两个小伙子打着手势,招呼他俩赶快过来。贺简的讲解简洁清晰,很快就解决了徒弟们心中的疑惑。可是讲完后他既不问听懂了没有,也不会给一个眼神给他们,依旧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渐渐他们明白了,师傅贺简只是一个清冷的人,不愿跟人交往,但是工作上的问题他丝毫不会懈怠。

    陈星的家就在本城,父亲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离休干部,比父亲年轻十几岁的母亲是一个全职家庭主妇。哥哥们早已结婚成家,陈星是父母亲最疼爱的小女儿,本想大学毕业后到外市工作,可父母亲怎么都不愿意,结果就留在了本市。

    江南的气候啊,进入六月不久后就入梅,小雨下个不停,气温异常闷热。下了班的陈星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用手抹去车窗上的雾气,透过那一小块明亮的玻璃看向街旁。人行道上,撑着雨伞的人、穿雨披骑着车的人,大多行色匆匆,可前面一个人十分奇怪,既不打伞,也不快走,任由一个个行人从他身边快速穿过。

    这人不正常啊!陈星心里正想着,公交车开过了,陈星的余光扫过,啊,怎么这么眼熟?她回头一看,啊,是师傅!师傅怎么没带伞?

    前方正好一个站台,公交车一停靠,陈星立即下了车,回头向师傅的方向跑去。

    眯缝着眼睛的贺简,迎着细雨缓缓地向前方走着,突然,头顶没了雨水,他一个趔趄,差点撞到前面的人。贺简用手擦擦眼睛,定睛一看,啊,是陈星,陈星给他撑着伞。

    ”师傅,你没带伞啊,这把伞给你用吧,我坐公交车回家!“说着,陈星就把伞柄往贺简手里送。

    “不需要。”贺简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从陈星的旁边绕过,继续走进雨中。

    “啊呀,师傅,你全身都淋湿了,不打伞怎么行啊!”陈星着急地冲上去,拉住师傅的衣袖,想要继续把伞交给贺简。贺简一甩手,不看陈星一眼,大踏步往前走去。

    这人怎么这样啊!

    陈星心里有点受伤了,转念一想,算了,淋死他算了,谁叫他不识好人心的!

    吴师傅是组里年纪最大的中年妇女,对贺简一直比较关心,她总觉得贺简如果谈个女朋友可能会好点。事实上,她也曾经给贺简介绍过几个女孩,可贺简连女孩的面都不愿意见。小姑娘陈星来到这个工程组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吴师傅彷佛看到了希望,虽然暂时贺简对陈星没有感觉,但陈星绝对是贺简的最佳伴侣。

    “小陈啊,你看你师傅贺简怎么样?”在食堂里吃午饭时,吴师傅特地坐到陈星的旁边,悄悄问陈星。

    “什么怎么样?你是问师傅对我们怎么样吗?”陈星不解地问。

    “我是说贺简做你男朋友怎么样?”吴师傅笑着说。

    “你说什么啊!”陈星害羞了,她觉得吴师傅说话太直接了,太让人难为情了。

    虽然觉得难为情,但不能不说吴师傅的话还是触动了她的内心。都说工作着是美丽的,师傅认真工作的样子帅极了,虽然师傅不苟言笑,但他有男子汉的气质......

    陈星的心里早就有了贺简一席之地了。

    吴师傅说贺简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别看他一副不理人的样子,其实他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

    一天早晨上班,吴师傅在单位门口见到一对老夫妻抓住贺简在给他道谢,千恩万谢的样子,旁边站着个半大小子。原来是贺简救了被小流氓拿着铁棍追打的他们的孙子,如果不是贺简出手相救,不知会出什么样的问题。他们根据贺简身上的厂服找到这里的,正好在门口碰到了贺简。事后,贺简对吴师傅说,他不希望这事被其他人知道。

    吴师傅还说,前两年,吴师傅的丈夫生了场重病,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做手术。贺简听说了,给吴师傅捐了两千块钱。后来单位里人纷纷捐款,解决了手术费用的问题,吴师傅丈夫顺利做了手术,几个月后康复了,吴师傅对贺简及单位的同事非常感激。

    陈星自觉没有看错贺简,她听取了吴师傅的意见,贺简不是个主动的人,那她陈星就做个主动的人好了。

    食堂吃饭时,她坐在贺简的旁边,边吃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尽管师傅不爱说话,但当陈星说到搞笑的地方,贺简的嘴角会微微上扬。

    工作的时候,陈星会借问问题的机会,经常在师傅身边转来转去,师傅长师傅短的叫个不停。

    见机会差不多了,趁着办公室没人的时候,陈星向师傅表白了。

    “师傅,你还单着吧,让我来解救你!”

    贺简蒙了,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喜欢你,你做我男朋友吧!”

    结果当然是被拒绝了,贺简说,他这辈子都不会结婚。虽说有心理准备,但作为一个女孩子主动示爱却被拒绝确实有点丢脸。

    但她陈星是什么人啊,她是打不死的小强。她继续像只小鸟一样,在贺简身边蹦跶。

    北方一家企业是贺简单位新开发的一个下游企业,用的是贺简单位生产的机械设备,需要装机调试,贺简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就带着陈星和另一个徒弟范晓东出差来了。

    入乡随俗,晚上他们三人参加了甲方设的招待宴。北方人的豪爽在喝酒上尤为明显,好像不把对方喝醉都不算热情好客。陈星知道师傅虽是东北人,但酒量却很差,当有人向师傅敬酒时,陈星主动提出替师傅喝。酒桌上女性能喝酒,往往最能挑动男人的神经,甲方的男士都跑来给陈星敬酒了。

    见此情景,贺简站了起来,说,跟女士拼酒算什么!我来,我来喝!一杯,两杯,三杯……也就三杯下肚,贺简噗的一下趴在了桌上,已不省人事。

    进了宾馆,陈星跟范晓东把师傅扶上了床,扒下师傅吐脏的外套,放进浴池。先打来水,替贺简擦拭了一下,然后再去把脏衣服洗了晾上。陈星让范晓东去另一个房间休息,她来照顾贺简。

    上半夜,贺简不知吐了多少次,陈星一次次给他清理擦拭。看着贺简一阵阵恶心、一阵阵呕吐,只差吐出胆汁的样子,陈星心里很不舍,她不知道如何缓解师傅的痛苦,只能不断拍拍师傅的后背,或者递上一杯清水让师傅漱口。

    下半夜,贺简总算安定了下来,慢慢睡着了,陈星倚靠在旁边的沙发上也睡着了。

    ……

    “不是……不是……不是我……”

    床上的贺简突然大声喊叫,叫声中似乎带着哭腔。陈星被惊醒了,睁眼一看,师傅猛地坐了起来,浑身哆嗦着,低声啜泣:“不是我……不是我……”

    陈星连忙跑到床边,拍着师傅后背。

    “师傅,师傅,你醒醒,醒醒,你做噩梦了吗?”

    慢慢地,贺简清醒了过来,他皱起眉头,沙哑着喉咙。

    “你怎么在这里,这是哪里?”

    “你忘了吗?我们跟甲方吃饭,你酒喝多了。”

    贺简散乱的意识渐渐聚拢了,模糊地记起自己吐酒的样子。

    “你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陈星说没办法,她的房间给范晓东睡了。贺简只得从床上爬了起来,让陈星睡上了床,自己半躺在沙发上。

    陈星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以为经过这样的折腾应该会很快睡着,可是,意识却越来越清醒。她的耳边一直回响着贺简痛苦的叫喊声:不是……不是……

    “师傅,你睡着了吗?”

    半天过后,陈星感觉贺简似乎也没有睡着,轻声问道。

    “没有……”

    “师傅,你……是……有什么痛苦的往事吗?”

    ……

    “陈星,你是个好女孩,不要喜欢我……”

    陈星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的灯。

    “为什么?”

    “你要是知道我的过去……”

    "你的过去有什么,杀过人?放过火?"

    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在酒精的加持下,贺简向陈星打开了心扉,把过往的事情说了出来。说来也怪,说出来后,好像压在心底的一块沉重的石头被搬开了,贺简轻松了不少。

    倒是陈星,流了不少眼泪。她下了床,走到贺简身边,一把抱住贺简。

    “你弟弟的死确实是一件让人痛心的事!但是,师傅,贺简,那是个意外,不是你造成的!这么多年你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这样的折磨不应该,对你不公平!”

    “贺简,你不应该把自己封闭起来!让我来爱你吧!”

    出差回来第二天上班时,吴师傅发现办公室的氛围变了:冷冰冰的贺简脸上坚毅的线条似乎变柔和了,好动的陈星好像变安静了,说话多了几分温柔,有一种暧昧不明的气流在这两人身边流转。

    吴师傅冲陈星眨眨眼睛努努嘴巴,向门外走去,陈星心领神会地跟了出来。

    “小陈,怎么样,这次出差有收获吗?”

    陈星知道吴师傅最关心的是什么,她也直言不讳地说:“搞定啦!”

    “真的吗?谢天谢地,太好了,太好了!我就说,你是最适合贺简的,你俩太般配了!贺简终于有救了……”

    一把年纪的吴师傅高兴得像个小女孩,拉着陈星的手又蹦又跳。

    两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陈星回家跟父母亲说了她有男朋友的事。听说小伙子是工程师,是单位的技术骨干,二老颇为满意。当听说小伙子是个东北人时,父母的意见出现了分歧。

    母亲:“外地人啊,家还在东北!”

    父亲:“外地人怎么啦,我也是外地人,我老家不就是山东的!”

    母亲:“星啊,你跟他结婚将来孩子没人帮你们带啊。你看,你爸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也不是太好……”

    父亲:“怕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

    ……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双方父母总得见上一面,江蓉贺季山夫妇从东北老家第一次来到江南这座城市。从儿子上大学到工作,将近十年的时间了,他们从未来过这里。他俩曾经提出要来看看儿子,贺简说你们不用来,我在这里生活得挺好的,反正春节我都会回去的。春节回去贺简也只呆个两三天就返程了。

    老夫妻俩随着拥挤的人群走向出站口,正在琢磨着出站后往哪边走,只见站外一个姑娘挥着手冲他们喊着:“叔叔阿姨,这里,这里!”

    两人定睛一看,贺简站在站外,正看着他们,脸上带着点淡淡的笑容。儿子身边的女孩高挑、清秀,脸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

    出了站,陈星跑过来甜甜地叫道:“叔叔阿姨好,我是陈星!我跟贺简来接你们啦!”说完接过江蓉手上的包裹,递给后面慢吞吞走过来的贺简,然后再去接贺季山手上的包裹。

    第二天,两家人在一家酒店的包厢里见了面,一番寒暄之后,双方入席就坐。席间,陈星的母亲主要提到将来生孩子谁来带的问题,江蓉说自然是我来带,明年我正好退休了,等他们有了孩子我就先过来。亲家之间彼此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都是通情达理的样子。

    江蓉贺季山在返程的途中感慨万千。

    “贺简总算有个好归宿了,陈星是个多好的姑娘啊!”江蓉抹着眼泪说。

    “是啊,咱儿子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外面!”贺季山也潸然泪下。

    “要是贺易还活着,现在也该大学毕业了……”想到了小儿子,江蓉不禁悲从中来。

    “哎,人各有命!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提贺易了啊,贺简马上要结婚了是件多高兴的事啊!老提贺易,对贺简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啊!”贺季山忍不住责怪江蓉了。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控制不了我的心哪!我也知道,不是贺简的错,但一看到贺简,我就没办法……”

    贺简和父母之间疏远的关系,随着陈星的到来近了一点,而小蒙的出生,让他们的关系更近了。

    陈星理解贺简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总是像个粘合剂一样,一头连着贺简,一头连着公公婆婆,把他们粘在一起。知道公公婆婆带孩子辛苦,过时过节,陈星就会买一些营养品或是衣服什么的,说这是我跟贺简孝敬你们的。

    小蒙更是全家的粘合剂。全家人围着小蒙总有说不完的话题:从孩子上什么幼儿园,选择什么样的小学,上什么补习班,读什么初中……爷爷奶奶也各有分工:贺季山依然发挥厨艺特长,江蓉负责接送孩子……

    现在小蒙初中毕业了,江蓉和贺季山觉得他们的使命也就结束了……

    小蒙去住校了,这个粘合剂不在了,贺季山尤其是江蓉跟儿子贺简之间的关系又散开了。事实上,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话题除了小蒙,很少有别的……

    而且,这么多年,江蓉的心里一直隐隐作痛,他们全家在这里过得这么安适,小儿子贺易在东北小城的那个墓园里,孤孤单单……

    在这个淫雨霏霏的黄梅时节,贺季山和江蓉夫妇踏上了北去的列车。

    分离是那样的猝不及防,临行前,小蒙抱着奶奶不肯撒手,奶奶,奶奶,你们为什么要回东北啊,你们不要小蒙了吗?

    陈星看着泪如雨下的婆婆,拉开小蒙。爷爷奶奶为了带你,离开东北老家好多年了,这里的梅雨他们一直不适应,也该让他们回去享享清福了。

    当白发苍苍的父母背影渐渐消失时,贺简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去,唯恐女儿发现他已经红了的眼睛。哼,说什么不适应黄梅雨,不就是不想跟我这个儿子呆在一起吗?憋在心里一整夜的这句话,贺简很想临行前甩给父母,几次要脱口而出,几次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老夫妻俩的离去,对一家三口的生活还是有一定影响的。陈星和贺简明显忙碌了起来,单就一个做饭,就够他们忙活的了。买菜做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一顿饭做下来累得够呛,还要遭小蒙嫌弃,你们做的这叫菜吗,比我爷爷的手艺相差太多了。

    小蒙高中住校,贺简跟陈星更不适应了,家里冷清了很多。陈星自嘲说,贺简,我们现在可不就成了空巢老人?

    这话一说完,夫妻俩心里都一惊:空巢老人?真正的空巢老人可不是他们啊!

    跟江蓉贺季山的电话基本一个星期通一次,拨打电话的往往是陈星,贺简在一旁听着,很少主动搭话。电话里老夫妻俩总说他们过得很好,小区里的一些老邻居还在,大家相处得不错,让他们放心。

    冬至前一天半夜,熟睡中的贺简被自己手机震动的声音惊醒,拿起一看,是父亲贺季山的电话。

    “贺简,你们明天赶快回来,你妈快不行了!”电话中贺季山沉重地说。

    “什么?什么叫做我妈不行了?”贺简大声问。

    陈星也被惊醒了,一把揪住贺简的睡衣。

    “一切等你们回来再说吧!”

    第二天,一家三口乘飞机飞到市区机场,从机场打了出租车直奔江蓉住的医院。见到病床上吊着水的江蓉,贺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半年前的母亲虽然头发花白,但是身体健康,腰不驼眼不花的,现在这是什么模样?眼窝凹陷,皮肤蜡黄干瘪,整个人已经脱形了。

    贺季山看儿子儿媳孙女眼睛里都噙着泪水,老伴还在昏迷中,把一家三口叫了出来。

    原来小蒙中考前夕,江蓉已经咳嗽了好几天了。每年黄梅雨季来临的时候,江蓉都会咳嗽,一直以为是对江南天气的不适应。可是这次咳嗽了好长时间,陈星也一直催婆婆去医院看看,后来是去看了,回来后老夫妻俩告诉陈星就是普通感冒,没什么。

    其实后来经过检查,医生确诊是肺癌,已经到了晚期。老夫妻俩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以后,决定暂时瞒住儿子儿媳,等到小蒙中考结束,就回东北老家。江蓉说她不想身上插满各种管子躺在病床上,她希望在东北老家,在自己的家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

    贺季山说,之前一直是中医治疗的,开始病情还是比较稳定的,但最近咯血了,还出现晕厥的现象,人也瘦得不像样了,才住进医院。江蓉住院前反复交代,不要做手术,不要化疗。

    贺简泣不成声。

    “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把我当什么?”

    病房里的江蓉醒了过来,听到门外的声音,挣扎着叫道:“贺简......贺简.......”病房里的其他看护人员立即到门外把他们叫了进去。

    “妈!”“奶奶!”

    陈星和小蒙拉住江蓉的手,眼里含着泪。

    “乖……你们……来啦!”

    见贺简站在一旁,江蓉微微抬起手,伸向贺简。

    “贺简……到妈妈……这里来……”

    贺简走过去,一把抓住母亲的手。

    多少年了,母亲的手有多少年没有抓过了。记忆中母亲的手那样柔软,那样温暖。走过了这么多的岁月,重又抓起母亲的手,母亲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干枯。

    “妈,妈,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贺简五内俱焚,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贺简……我的儿子……妈妈对不起你……”说到这里,江蓉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休息一下吧,不要着急说话,儿子回来了,有时间慢慢说……”贺季山着急地劝说江蓉。

    江蓉闭上眼睛休息了几秒钟,摆了一下手,接着说。

    "让我说……儿子啊……妈妈知道……过去的事情……跟你没关系……却一直……却一直……妈妈对不起你,伤害了你……"

    贺简拉起母亲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妈,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人生所有重要的事情你都没有缺席,你还帮我们带大了小蒙!要说对不起,是儿子对不起你们,没有体会到你们二老的心!”

    ……

    江蓉去世后,征得父亲的同意,贺简把贺易的骨灰盒和母亲的骨灰盒一起带到了江南,安葬在风景极好的墓园里,方便他们祭拜。

    随贺简一起回来的贺季山依旧住在之前的房子里,只是他们不再像先前那样分着吃饭,而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了。

    周末的时候,贺简带着父亲钓钓鱼,到周边走走,他不想再错失亲情了,一定要给父亲一个幸福的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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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恼人的黄梅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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