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凉风习习，风中带着潮湿，伴杂着野草和野花的味道。
隐隐从山间传来一声沉闷的火车汽笛声，时断时续，时隐时现。
“小山子，要下雨了，收拾农具回家。”
田间的汉子对站在田埂的儿子边说边收拾农具。
“爸，为什么听到火车叫，天就要下雨呢？”
小山子好奇地问父亲，手里也没闲着，开始收拾农具。
“不知道，老人们总结出来的，晴天听不到，很灵！赶紧的，小心淋雨”
乡间小路上，一对父子扛着犁铧，牵着耕牛急匆匆往家赶。
小山子边走边琢磨，时不时侧头望向绵绵群山，为什么火车一叫天就下雨？火车长啥样啊？山的那边又是什么？
出生在这小山村，小山子最远去过的也就是九华里之外的县城古镇，那还是逢星期天跟喜娃几个伙伴进城买盐打醋，偶尔也买点铅笔，橡皮学习用品。
在小山子的眼里，古镇就是他眼界里最大的城市。
古镇人穿得阔气，女人从身边走过有雪花膏的味道往鼻孔里钻，街道上能看到车来车往，供销社里吃的用的啥都有，最诱人的莫过于玻璃柜台里面花花绿绿的糖果，那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几颗。
过过眼瘾，买了东西，吞咽下口水赶紧走，爸说过，出门要懂规矩，不惹事，不丢人。
街头有卖米花糖的，有卖凉粉的，米花糖一分钱一个，兵乓球大小，甜甜酥酥的，入口即化，凉粉五分钱一小碗，一毛钱一大碗，浇点芥末籽最好吃。
兜里能掏出一毛钱的，那就是巨款，几个小脑袋凑在一起，三分五分往起凑，够吃凉粉的钱了，一人一小碗解解馋，抹抹嘴，满脸都是幸福。
靠一小碗凉粉显然填不饱肚子，提着醋瓶拎着包，一路小跑赶回家吃晚饭。
曾经，小山子的愿望就是长大后当个城里人，有了钱天天带父母上街吃凉粉，要大碗的，过瘾！
自从听到火车叫，小山子心里又不安分了，嗯，长大后怎么也得走出这大山，去看看火车长啥样，怎么跑的，咋叫唤的，叫声能传那么远。
小山子最爱唱的歌是《火车向着韶山跑》，听老师说，韶山是毛主席的故乡，问韶山在哪里，老师说他也没去过，但见过火车，火车是在铁轨上跑，头顶冒烟，嘴里呼哧呼哧吐气，拉着很多房子还跑得飞快......
老师的描述给小山子打开想象的栅栏，幻想有一天自己也能亲眼看看火车的雄姿。
小山子刚入学不久，开学那天，母亲给他抻抻衣襟，掸掸灰土，给他背上新书包，新书包是母亲用各色布头裁剪成小方块拼接而成的。
母亲不无爱怜地摸摸小山子的头，再三嘱咐，到了学堂要听先生的话，跟先生好好学，学出息了，长大后就能走出大山看外面的世界。
母亲的叮咛成了小山子上学的动力，每天去得最早，扫地擦黑板最积极，a，o， e 念得比谁都响亮。
刚入学课业不是很重，农家孩子总要在农忙的时候帮家里做农活，平时放学后就跟喜娃他们去野地薅猪草，间或还要去田间地头帮大人牵牲口，捡石头，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转眼几年过去了，小山子去九里外的古镇读初中，虽然暂时成了城里人，大碗吃凉粉的愿望依然没能实现。
因为家寒，小山子更加珍惜来之不易升学机会，也比城里的孩子更懂事，更刻苦，门门功课都名列前茅，回到村里也倍有面，“哟！咱村里的秀才回来啦！”
果然，小山子不负众望，在父母和老师们殷切期盼的目光中，三年后顺利考上了邻县的高中。
这一次，真的要走出大山了。
临行前的夜晚，父亲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免不了一番苦口婆心，出远门不比在家里，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咱家祖祖辈辈打土疙瘩，出个高中生不容易，要给祖宗争口气。
一旁的母亲帮小山子整理衣物，从衣兜里摸索出一个裹成卷的手绢塞到小山子手里，那是家里给他备的盘缠。
“紧着点花，吃不好起码吃饱，俺娃正长个子呢。”母亲慈爱地望着儿子。
望着过早衰老的双亲，小山子眼眶湿润，他很矛盾，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依依不舍对父母的眷恋，同时又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希冀，默然点点头，“我记下了。”
沿着曲折陡峭的盘山公路，汽车摇摇晃晃一路颠簸走出山谷，眼前豁然开朗，冲击平原，万里平畴，阡陌纵横，一览无余，汾河水蜿蜒静静地流淌，呈现与家乡山区不一样的视觉冲击......
小山子在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走出大山，看到了山背后的旖旎风光。
沿汾河东岸，两条明晃晃的铁轨隐约可见，远处，一条钢铁巨龙呼啸而来，比在电影里看到的更加壮观，黑黢黢的车头很有金属质感，红色轮毂点缀其下，车头曵着一缕白烟，下吐白气，伴随着哐哧、哐哧短促，沉重而富有节奏的行进声，势如排山倒海，万马奔腾，席卷而来。
一声沉闷而又高亢的汽笛声划破苍穹直贯耳膜，既熟悉，又逼真，宛如天籁之音。
小山子瞪圆双眼，死死盯着由远而近的列车，就像受检士兵向检阅首长行注目礼，一，二，三，四....一节一节数着车厢，目送火车一点点消失在地平线，视觉与听觉，力量与速度带来的震撼，久久不能平静......
十多年的梦想得偿所愿，走出大山，看到山背面的风光，亲眼目睹了火车飞驰的气势，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
我一定要带上爸妈走出大山，一起坐一次火车，亲身感受这速度与激情。
小山子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
路很长，只要心怀梦想，矢志不渝，山再高，路再远，时更长，终究阻挡不住寻梦人的脚步。
三年后，小山子如愿考取了省城的一所高校，开学报道那天，父母陪他第一次乘坐火车去省城，从此开启了更广阔的人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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