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石头

       我对孩提时候的事基本没有印象了，和爸爸之间的事也都是妈妈当做故事讲给我听的。妈妈讲得比较多的故事是“没有刺的鱼”。小时候家境不好，爸爸的工资不多，我酷爱吃鱼，每天爸爸上班前我都叫他带鱼回来给我吃，久而久之，爸爸“不堪重负”了，有一天买了血块回来，哄骗我说，这是没有刺的鱼，我尝了一口，哇哇大哭，吵着不吃没有刺的鱼要吃带刺的，爸爸无奈，只好再给我买鱼吃。

       我自己记忆里最深的事是小学的时候，爸爸调去很远的地方上班。那时候我知道远方的人可以写信，于是叫爸爸寄信给我。一周后，爸爸回来了，给了我他的信。我一面奇怪信怎么是带回来的而不是寄回来的，一面开心地躺在床上读信。在信里，爸爸说他上班的地方很远，条件也比较艰苦，我读着读着，眼泪流个不停，觉得爸爸好辛苦啊，如果能回来该多好。

       懂事之后，爸爸忽然变得很严厉。我跟他交流越来越少，交流中似乎大部分也是被他责骂。我还记得在家里如果爸爸和妈妈吵架，我就坚定地站在妈妈这边，而爸爸责骂我的时候，妈妈却总是站在爸爸那边，而我孤立无援。那时候爸爸像是个沉默的带着棱角的石头，我靠近，就很容易划伤自己。所以我有心事或者趣事都爱跟妈妈讲，几乎不会跟爸爸说。

       高三的时候，我要骑自行车上学，冬天天气寒冷，于是每天早晨爸爸都6点半起来开车送我上学，然后回来补觉，晚上10点接我回家。整个冬天，爸爸几乎和我步调一致，让我安稳地熬过最寒冷的日子。临近高考，我的成绩开始下滑，心情跌到谷底，爸爸妈妈看在眼里却不知如何帮我。有一天回到房间，我看到桌子上有一叠纸，原来是爸爸写给我的信。他希望用这种安静的方式，让我放平心态，重拾自信。我想起小时候爸爸给我写信的事，读着读着眼泪掉了下来。高考前爸爸给我写了好几封信，虽然最后我没有发挥最好水平，但好在有惊无险，而我也知道爸爸一直在用一种沉默的方式关心着我。

       大二，我第一次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我嘱咐妈妈千万不要告诉爸爸，我知道他一定会狠狠责骂我。他曾经跟我说过，高中敢谈恋爱就打断我的腿，在我心里他对我的感情问题一定是蛮横不讲理的。可是忽然有一天，爸爸要跟我视频通话。我怕他看到哭成狗的我，没有打开我的摄像头。在视频中，我第一次看到爸爸那样的眼神，很心痛，却还是坚定地希望给我力量的眼神，他给我讲他的爱情观，讲怎样的两个人才是适合在一起的，那是他第一次跟我讨论爱情，原来他并不是“野蛮”而不懂感情的。我哭得很惨，但心里却是暖的。那年国庆我回了家，爸爸带我去周围的地方好好玩了几天，分散我的注意力。他希望我知道，即使这世上没有其他人爱我，爸爸妈妈也永远不会抛弃我。我感到很踏实，也感到爸爸的棱角已经渐渐变得光滑了。

       我眼中的爸爸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从出生就跟一位爷爷一起生活，爷爷没有孩子，爸爸读书时曾经借住在爷爷家中，爷爷年老后爸爸便把他接回来赡养。爸爸对姥姥极好，如果有好东西他都会一分为三，一份带给奶奶，一份带给姥姥，一份带回家。爸爸沉默，很少说讨喜的话，只是默默做该做的事。从前我不懂他，以为他对我冷漠，后来我知道，父爱是沉默的石头，虽然无言，却是我坚定的依靠。

        写下这些文字，因为爸爸的50岁生日到了。我一直觉得爸爸只不过是大我二十几岁，然而50岁对我来说又是那么遥远的一件事。我有点不知所措。时光啊，真的很不经用。

       爸爸，我知道您会看到这里，我最大的心愿是您能不过多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不把太重的心思藏在心里，不刻意周全所有人的需要，多考虑自己，多照顾自己。

       爸爸，生日快乐，我很开心能成为您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