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临三月

作者: 六日狐 | 来源:发表于2018-08-25 20:06 被阅读77次

荣临公主出殡的那天,一向四季如春的迟靳城飘起了小雪。

雪与漫天纸钱一起飘飘扬扬,与一路哀鸣相映。

那是举国大丧。

身披缟素的百姓浩浩荡荡地跟随在殡仪礼队后,神情哀然,略有呜咽之声。皇亲贵胄亦于其中,与寻常百姓无异。西迟国帝君与帝后皆披素麻伴随在灵柩两侧。

行至城门的时候,哀吟遍起,金钟齐鸣,全国各城金钟相应而响,整个西迟国蔓延着一股悲凉之情。

一旁的阴暗角落里,一位跛脚的老乞丐倾耳听着从外头传来的哀吟,怔怔地出神。

忽地一个包子落在了他脚边,正是喝着热气出现在门口的少年扔的。那少年十二余岁的样子,破破烂烂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也是一副乞丐样。老者并不恼后者的无礼,浑浊的眼睛移到了地上略粘黑泥的包子,抖着手拾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耳边那少年的抱怨声却不停:“这天可真冷啊,竟然下雪了,没把我冻死。老头儿,我可是为了帮你打那壶酒才冻成这样的。今个儿我可没偷懒,是那街头的店铺都关了,这包子也是我从一户人家里顺来的,就将就一下吧。”说罢,又搓手又跺脚的在一旁蹦跶了小半天,忽地注意到老者聆听的肃然表情,不免也停下了所有动作,歪着脑袋听着,还不到十秒又失去了兴趣,从怀里摸出个包子来三下五除二地吐了下去,又擤了擤鼻涕,似是有些无意般念叨着:“不就死了个人吗,弄这么大动静。”

老者这句话倒是听清了,忍不住出言提醒:“那是公主。”

年少的看到老者终于说话了,凑过去了些:“前些年那皇太后病甍的时候我还是有印象的,虽然整个迟靳城里也都挂上了各种白帐,还有什么哀乐啊,禁肉啊,但好像也没这么大排场吧。”

老者蹙了蹙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久远的记忆,沉沉的叹了口气。那年少的也看出了老者表情的变化,索性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把水袋递了过去,缠着问:“老头儿,你知道?”

老者接过水袋润了润喉咙后,终究还是缓缓开了口,“那位公主,确实不是一般的公主。那是荣临公主啊,谁也无法取代的荣临公主。要说起来的话,大概是十六年前了吧。”

十六年前的迟靳城,那一天忽然就起了大雾,怎么也散不去。

大雾封城的同时,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全城芍药争相开放,花期竟整整提前了一个月。朝中国师、庙中高僧、街边算命的都不约而同地拿到了同一个答案,那是吉星降临之象。可是整整一天,城里都没有婴孩降生。第二天的时候,伴随着一阵清扬的笛音,却迎来了一对远来的夫妻。

听闻当时守城的官员说,袅袅浓雾中,有乐音破雾而出,再细看时,有一辆马车辘辘而近,驾车的那位男子宛如谪仙般摇扇,那雾竟就驱了大半。笛音是从马车中传出的,笛音断时,女子娇脆的笑声就响了起来,撩帘而探,那容颜真是堪比九天仙女,足以令城中所有女子失色。

当时,守门城的官员一面打开城门相迎,一面又派人快马加鞭去往宫中禀告。不多时,全城百姓尽知,来了对真正的神仙眷侣,因其使芍药开放,便也都称他们为“芍药夫妇”。

不多时,皇上偕同国师高僧一道来城门口见这对所谓的吉星,奇怪的是那对夫妻只道自己是从他国经此的医者,只是被这里的美景吸引故而想暂居罢了。

之后怎么平息的并不被众人所之。反正芍药夫妇租下了后街的一家铺子同旁近的院落,开了一家小小的医馆。

奇怪的是,这对自称云游四方的夫妻医术一流,经他们手的病无论多么凶险最后总能化险为夷,可散布在城中的几位江湖人士却表示从未听说过他们。自此,芍药夫妇的名声在迟靳城中就大了,不过无人再去追究他们的真实身份,也无人再去试着打探他们的过往了,众人只道西迟国百姓几十年安守本分,盼来了天上神仙的恩泽。

可是还未待芍药花谢,城中就闹起了瘟疫。那一场瘟疫来势汹汹,像是要吞了整座城的人一样,连皇族都未能赦免。巨大的阴影笼罩在迟靳城之上,城门紧闭,没有谁能逃得出去,皇城戒备森严,也没有谁能闯进去获得庇护,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每家每户都有人死去。小到刚出生的婴儿,或是身强体壮的屠夫,再或是老态龙钟之人,没有谁能逃得出那双无形之手,尸体堆满了北山林,缟素挂满了迟靳城,连国师都在夜卜星象后都摇头了。

就在所有人静静等待死亡的时候,后街一家铺子里却弥漫出一股药香,闻者神清气爽。那是芍药夫妇的铺子,大家都忘了,他们还有上天派来的恩泽。

一碗接一碗的药被派向城中各个角落,所有坚持到那时的人不管病情如何全都活了下来,皇城大门重新打开,其实皇族也早已死伤无数,但在接过那一碗碗药后全都熬了过来。

迟靳城活过来了,西迟国不必亡了。一切都明朗了开来,众人奉芍药夫妇为神人,愿共筹资为其修建庙宇,但一切谢礼都被拒绝了。他们照过他们的生活。

说来也怪,那一年的迟靳城似乎特别不安宁,但在芍药夫妇的帮助下,每次都可以回归平静。大伙儿都希望他们可以一直留下,他们也从未提起过要离开,而且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

挺着大肚子的那位芍药夫人,依旧一刻不停地为人们看病治病,甚至还去皇宫中为难产的皇后娘娘接生了一个小皇子。人们都道她是活菩萨在世,人与心肠一样美。

可是忽然有一天,滚滚黑云压城而来,一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起。城中禽畜鸡飞狗跳,行人行走不能。国师在城墙下高呼“天劫来了”。可是没有人能想明白为什么天劫要找上他们这座向来静谧的小城。

狂风持续不停,暴雨倾盆而下,虐疾四起,能逃命的都逃了出去,逃不出的都一股脑涌向后街芍药夫妇的铺子里寻求庇护。可那时芍药夫人正处临盆之际,自顾不暇。凄厉的叫喊从院落中传来一声又一声,伴着每一次的雷鸣。皇城中派出了最好的接生婆,也束手无策。

忽见一个火球大的电闪直往芍药夫妇的院落劈去之时,一道金光闪现冲了那电闪之势,而那金光之处竟是芍药公子。他摇扇起足之间,与来自四面八方的闪击做斗。就这么斗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一个清脆的啼哭从后院中响起,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芍药公子乘云满满落地,大家这才发现,他早已伤痕累累。

可是天际的阴沉并无淡去之势,反而更起猛烈。芍药公子只歇不到一炷香又腾空而战,这番之激烈,凡眼皆不可见,众人只看到天上金光不断碰撞,闪现,芍药夫人将孩子托于临近阿婆,咬着牙腾云而上,挥袖同芍药公子一同作战。那一战持续了八八六十四个小时,越到后来金光越猛,竟无人能睁眼而视。随着一声响彻九州的雷鸣之声,一切都回归了平静。黑云散去,阳光重现,禽畜不再乱跑,百姓全都推门而出来到街上,面面相觑。

整个迟靳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芍药夫妇再也没有降落到地面上来。

年少的乞丐听的出神,听到这里不免急急追问:“那对芍药夫妇究竟哪儿去了?”

老者缓缓摇头:“无人知晓。”

年少的似很不满这样的答案,夺过老者手中的水袋仰头喝了几口,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老头儿,你蒙我是吧!我问你那公主的事,你编这么个故事出来蒙我。”

老者浑浊的眼睛看向城门的方向怔怔叹了口气:“我没有编故事,荣临公主便是芍药夫妇留下的孩子。那一日过后,芍药夫妇再也没回来,他们的孩子在邻居阿婆那里哭的很凶,也不知是谁请动了皇上皇后。皇后为报之前芍药夫人恩情,宣告天下,那个孩子就是西迟国的高贵的荣临公主。”

年少的呆了会,轻轻说:“好可怜啊,亲爹亲娘死这么惨,这小女孩又在成年大典上翘了,这家人太惨了。”

“至少荣临公主在世这几年也算是幸福的。”老者淡淡道,“全国百姓谁不爱戴这位公主?你也看到了百姓对她的追崇。而城外那座庙宇也是为芍药夫妇所建,这些年来香火不断,也算是慰藉了吧。”

年少的摇头晃脑起来,似乎不赞同老者所说,又不知如何反驳,过了会儿才说道:“老头儿,那年瘟疫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头许久未言语,一双眼睛也看不出是喜是悲,年少的用肩肘子撞了撞他才听他说道:“我是在那些事过后才进的城,所有的这些都没有亲眼看到,是听百姓们所说而拼凑起来的。”

年少的一脸了然,发出了一声轻哼:“我就说嘛,要不然你这么弱肯定熬不过去的。”

老者低垂下一双眸子:“是啊,肯定熬不过去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出言提醒身边人:“今日芍药夫妇那座庙中会施粥。”

年少的一听忙跳了起来,往外奔去,只扔下一句:“老头儿,我去讨些回来分你。”

老乞丐看着消失在眼前的年轻身影,往后缩了缩,靠在冰冷的墙面上闭上了眼。耳畔那金钟的哀鸣似还在回荡,他努力听着,想确认一下队伍出城了没,就听见后面传来一个爽朗的熟悉声音:“大仙,孽障的余子也终于殁于人世,你可以回天复职了。”

所幸刚刚那小乞丐走了,不然看见一个人凭空从泥墙中走出必得吓昏过去。

老乞丐没有言语,依旧靠墙睡着,从头顶上却冒出一缕青烟来,渐渐形成人行,眉清目秀,与来者一样仙气凌然,只是来者眉须发白,更有仙风道骨之态。他朝着老者施了个小礼:“多谢老君。”

太上老君挥了挥仙佛,表示不打紧,看了看外头的一片素白,言语道:“西王母娘娘博爱众生,花千年修为为其下了死咒,如今余孽尽除,娘娘也该安心了。”

大仙应了一声,道:“是啊,荣临于成年之日受咒而殁,自此九州大陆魔族尽除,该宽心了。”

太上老君转身面向大仙:“怎么,人们管它叫荣临?”

大仙拱手朝着西天的方向拜了拜,这才继续道:“是啊,百姓奉其为荣临公主,举国为其守丧三年。”

太上老君听了连连摆头:“一干凡人见识浅薄,十五年前因收留魔族孽障而受天罚,本以为他们会知错,却不想依旧执迷不悟,悲哉悲哉,只辜负天君与娘娘的一番苦心。”

大仙没有言语,朝着北树林的方向轻轻念叨了句“逝者已逝”。

太上老君又道:“还请大仙速速与我回天,大仙之位无人能顶,如今大仙罚期已过,该复职了。至于那城中孽障的庙社,之后让雷神来劈了即可,大仙不必烦忧,恶即恶,善即善,凡人不辨真伪,总为荒唐之事令我们徒增许多负荷。”说罢,化作一道光飞天而去。

大仙轻叹气:“又有谁知道究竟何为善何为恶呢?”也化作光消失在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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