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妈总骗我
她的属相是大老鹰
因为,她觉得属猪说出来
不太好听
后来我问外婆属什么的
她说属大龍 在天上飞的大龍
我以为外婆像妈妈一样
是骗我的
直到我会背十二生肖
才发现她说的没有错
她确实属龙
她独立 自由 洒脱
有龙的那种气场
虽然身材偏瘦小 却不瘦弱
走路虎虎生风 腰板儿笔直
做事利索 干活麻利
就算因为冠心病手抖的厉害
穿针线时还是一样快准狠
年轻时做生意 还抽烟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吵架能赢,也不吃亏
不是传统老太太模样
她很要强
得了肺癌和心脏衰竭
抗争了快十年不对病魔屈服
走不远路 也不愿意坐轮椅
毕竟是龙 她很要面子
外公在外头忙
一个女人照顾四个孩子
邻居家的独生子女身上都有虱子
她的孩子们身上虽有补丁
但个个干净整洁
她总在二月二这天
做许多人生决定
办成许多人生大事
因为二月二,龙抬头
她话不是很多 但总一语中的
大家说话时她总在听
气定神闲地托着腮
一脸若有所思的微笑着
她风趣幽默 四两拨千斤
总是稳稳的 坐在那里
好像一个不抢眼的镇宅之宝
润物细无声 充斥在整个家里
好像她坐在那里
全家人都有主心骨
尽管她只上过小学
她就是有那样一种气场
她照相面无表情 从不谄媚
墨镜一戴 谁也不爱
她和外公在草原上骑着马
外公像个将军
她就像个运筹帷幄的女军师
拽姐是她玩剩的
从有了孙子后
她照相才慈眉善目起来
她开始变得慈爱
对我说话总是声音再轻些 再柔些
她享受做母亲的感觉
也享受做外婆、做奶奶的感觉
她把我看大
虽然一开始也不想被我栓住
我已经是她第四个孙子了
她想过自己的生活
还曾因此和母亲争吵
但日久生情 我也不牵绊她
她去做什么 只要带着我
我都很开心
我在旁边自己玩
只要抬眼能看见她
就无比安心
她也不是完美的
甚至重男轻女 偏向男丁
但又有什么所谓
她要吃我削的苹果
要切成两半
不留死角的把皮去掉
她享受我长大了能对她好
能给她做好吃的东西
我也乐在其中
我喜欢听她讲以前的事情
一遍又一遍 不厌其烦
我也和她分享我的小心思
她了然又觉得有趣地笑了
我们就像一对老姐妹
有些人看起来长大了
其实是小孩
而自我认识她以来
她就是个大人了
她征服了所有人
她驯服了他们 包括她的丈夫
除了她以外 只有姨妈也像个大人
其他人都带着点小孩样儿
只要她在 大家都可以做小孩
让他们觉得 可以一直做她的小孩
姥爷就做个单纯快乐的老顽童
拉着二胡 和兄弟们谈天说地
这种场面直到她离开
大家才都开始痛苦长大
包括她的丈夫我的外公
妈妈也跟朋友说
感觉她走了 自己才变成大人
她在的时候 就算已经病倒
也还可以任性
感觉自己还是个小孩
可是有一天
到了告别的年纪了
到了长大的年纪了
人总要被迫接受
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然后告别一部分自己
再告别一部分自己
这是一个剥离血肉的感觉
无论如何做心理准备
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她也没有做好准备
这个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女人之一
年老后没有驼背
竟从站着到直接躺下
竟不能说话
我一直强忍着 故作轻松
让她觉得 还没那么糟
直至她离开
我压制着情绪 不敢高声哭泣
我怕她在乎的这些小孩
外公、妈妈会更加难过
直到那天火化
我看见屏幕上
最后一次出现她的名字
我再也忍不住
蜷缩在冰凉的长椅上
像一只震动的大虾
情绪开始汹涌
我哭我没有了外婆
心疼妈妈没有了妈妈
心疼外公没有了老伴儿
哭我握过的 温暖又干燥的手
哭我没有再多给她一个拥抱
哭她最后的病痛折磨
心疼她遭过的罪
想让她不带牵挂的离开
我们互相都不敢再提
特别在外公面前
只是各自偷偷哭泣
看着她的小孩们故作轻松
实际意识和情绪在漂浮游离
但我们都有在努力走出来
外公也渐渐活在当下
开始对妈妈的穿着做出评价
我也在学着释怀
我以为我已经接受了
她离开的事实
但每个梦里我还是会忘记
或许我的潜意识里
还是不接受现实
每次我在现实里跌倒
我不开心的时候
梦里她都在 很温暖
她跟我说好多好多话
在老房子里拉着家常
氛围轻松诙谐
或是坐在外公三轮车后面
来找我们下馆子了
她还给我养了条小白龙
小白龙说 要快快长大保护我们
前天梦里她坐在一家人中间
“还想着我们一起在天上飞
可惜不行了”
我在梦里很疑惑
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说
大多数时候
在梦里我都以为她还在
醒来我才明白
她已经变回大龍
先去天上飞了
只有少部分清醒梦
我清楚她已离开
暑假我手里缺零花钱
老想路子挣钱不安心学习
有一天梦里她来了
在一个天气暖和的交界处
穿着走时那套深红色套装
数着我们烧给她的钱
想给我们这些孙子分
我瘫坐在她旁边的沙丘上
像婴儿一样哇哇大哭
我知道她不在了
“姥姥你给我们了你怎么花啊”
“因为我是大龍啊”
她慈祥地笑着说
我明白 我是她的小孩
还有她用爱驯服的所有小孩
龍会在天上保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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