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大概是七十上下的年纪,那个阿叔看着似乎是中风的后遗症,明显的行动不便。走路时,他眼睛直视着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巴抿得紧紧的,显出十分努力的样子,在往前艰难地挪动着脚步。那个阿姨精瘦精瘦的,紧贴在阿叔的身旁,小心地搀扶着他,见人和他们打招呼,便与人交谈几句。声音很轻,笑容很和善,在她的脸上看不出长期照顾病人的抱怨和厌烦,有的只是淡然和从容。小区里的人都见过他们,认识的人会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不认识的人也会友好地给他们让出路来。
那日从他们身边走过,打过招呼后,听到大概是他们相识的老友对那个阿叔大声说:“你要对她好点啊!”阿叔依然目光直视前方,努力地往前一步一沓地走着。阿姨微笑着,拿着手绢擦了擦阿叔的嘴角,依旧没说什么。
每次看到他们,总让我感慨这种白头到老、不离不弃的深情,我以为这就是爱情和婚姻最美好的模样。相信很多人看到他们搀扶依偎地散步的样子,都会这么觉得。

今天中午我买菜回来,在楼下又遇到了老两囗。阿姨看到我照例温和地微笑着跟我打招呼:“回来啦?”我也像往常一样,笑着回应他们:“是。散步回来了?”但很快我发现今天有点不一样,我们住同一栋,他们本来也该和我一起往门厅走的,但现在两人好像僵持在门厅旁边的一条往地下室的楼梯旁边,阿姨着急地小声对阿叔说:“不是,不是这里。”但阿叔并未对她的话有所反应,依然吃力地迈上台阶,挣着就要往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走。
我迟疑地站住了,感觉到哪儿有点不对劲。阿姨在阿叔的后面,两只手扳住他的肩膀,既无奈又焦急地说:“不是,不是这里。”我刚开口:“需要我帮忙吗?”这时阿叔的手用力往上一甩,想要挣脱阿姨,却使得两个人摇摇晃晃地往后抑倒下来。我吃了一惊,赶紧抢上一步,伸手抱扶住阿姨,并且握住阿叔的肩膀,稳住他们。
我刚要开口,却见阿姨两只手扶住阿叔的肩膀,头抵在他的后背,小声地抽泣起来。在这低低的抽泣,既有受了惊吓后的心悸,又有多少委屈和伤心。在这一瞬之间,我突然明白了,这份白首相伴、相濡以沫的美好背后,都是阿姨在隐忍、在煎熬、在付出!
看阿姨哭了,我心里也很不好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轻轻抚着她的肩头说:“没事了,现在没事了。”阿姨含着泪水跟我点头致谢,我赶紧跟阿叔说:“阿叔,我们回家!来,走这里。”我搀着阿叔的胳膊稍微用点力,把他搀下台阶,引着往门厅走。阿姨搀扶着阿叔,小声地吸了吸鼻子,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轻抚她瘦瘦的肩膀,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
进了电梯,我松了口气,对阿叔说:“到家啦,现在到家啦。”阿叔依旧是没什么反应,阿姨小声地跟我道谢,我慌得直摆手。一路跟他们坐上九楼,我按着电梯的开门按钮,小心地把他们送出电梯。阿姨走了两步,转过头又郑重地跟我说“谢谢你。”我忙说:“不用不用!”
挥手道别后,我再坐着电梯下来回家,眼前一直浮现着阿姨最后回头时那双哭红的眼睛,心里十分不好受。这一天,对于爱情、婚姻,有了一些不同于往日的感受。
少年时代,人人都憧憬“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但不知几人能和自己的一心人白首共赏夕阳?更不知又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从今以后,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健康是疾病,是成功是失败。我都要支持你、爱护你、与你同甘共苦”?而在一方失智之下,依然能白首不相离,日日细心照料的又能有几人?
我们在感叹那些一方丧失独立生活能力,另一方依旧不离不弃、相濡以沫的白发老人时,怎么能尽知这份美好背后,有着多少牺牲,多少隐忍,多少煎熬,多少焦心?我更不敢推敲,老年伴侣中,老伴失智、行动不便,却依然不离不弃的,女性能做到的有多少?男性能做到的,又有多少?不敢去推敲,因为人性往往是经不起推敲的。

夕阳无限好,希望每一对经历过一生风雨后,依旧白首相伴的老人都健康平安,都能拥有一个温馨、从容的黄昏。祈愿,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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