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踏进那家店门的时候,少了“欢迎光临”的廉价电子鹦鹉声的问候语。
老板娘见来了主顾,忙不迭从椅子上弹跳起来,一张皱皱巴巴、干瘦的脸训练有素地瞬间铺展开笑容。你若非亲眼所见,不会相信下面的形容。就好像醒好的面揪成的面疙瘩,用擀面杖三两下就擀成一张平底锅底大小的面皮。本来蜷缩在一起抱着团冬眠的五官,全都苏醒过来,竞相生长,饱满立体。眼睛忽闪忽闪像解了冻的河,睫毛扑簌扑簌像抖落积雪发着嫩芽的枝桠,嘴角挂着笑做了上扬,像凿开冰窟窿置好的钓鱼钩,等着像我这样的鱼儿上钩。
这张面皮穿过货架游走到我身边,意欲将我包了做馅。宰了我这一单,赚则赚矣,说不定晚上一家老小围坐餐桌,烧菜烫酒,松花小肚、酱鸡腊肉,还能余剩一些入账。不知老板娘是否也想到此间,不觉间竟笑得更灿。这一笑,牵扯起眼角鱼尾纹就不留情面地挤了出来。加之搽的粉没有抹匀,像在脸上拉开一张结满霜的渔网。
我忙把视线移开,称随便看看。店面不大,货品杂多,翻东找西不见中意之物。要说人家老板娘是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见我无头苍蝇般乱转,一股强烈的忧患意识升腾起来,生怕我空手走出门去,仿佛做不成我这单就是空前的经营事故。于是乎见手边有什么趁手的,一把一把地拽过来做推荐。早年间社区居民委员会的大妈给适婚未娶男青年一张一张展示姑娘简历大抵也这般如此。
我一面推绝,一面小心目之所及索引着心水之物。过不多时,心下已有了几分掂量。正待问价,倏忽转念一想:这般贸贸然问将出来,店家必将奇货可居,轰然抬价,不妥。于是端将起来,跟店家打起心理攻防战。眼睛扫过货架一圈,瞧准了没有的物件问起来。一连几个,均说没有。这时脸上要发挥起表演专业的科班功夫,暗淡、失望、郁结,辅以唉声叹气,呛呛两句老板货不全呀,使得店家寒伧一番。
旗开得胜,为了照顾老板心情,也为了计划顺利推行下去,又问几个不相干物件的价格,貌似不经意之间随意问询,将要买之物穿插其中,不动声色地问了价。
假意问过三巡后,我又驻足在目标面前。这个时候不能面露喜色,要收敛起眼睛里射出的精光,摩挲把玩间多多挑些刺出来,以便于杀价。这刺挑起来要把握分寸、注意火候,切不可太过太猛,不然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来找茬的,这价便砍不成了。
我约莫着拿捏好分寸,捧起看中的衣服,揉搓起面料来,问店家这衣服禁不禁得住穿。线脚缝的密不密啊,会不会开线啊。
老板娘听罢一把夺过去,两手用力拉扯起来,一边说着,好料子,喏,我不骗你的
一边又下狠劲儿扯了扯,拿近了给我看。
我们家进的货你放心,穿多了不起球不掉色,经洗又经晒,经拉又经拽,是经蹬又经踹。
眼看这条路行不通,我又琢磨着变起策略来。既然你质量没得说,个人喜好你总不能争辩吧。
这个纹络图案,不是很喜欢。这个衣服有别的颜色吗。
有的呀。不喜欢不要紧。来来来,你往你左手边看。诶,看到啦,啊看到啦,好多种颜色,我们家的都是最新款......
到这一份上,若是真心想买的便也没得什么可挑了。暗自运足了真气,该和老板杀价了。江湖贴有言,杀价者拦腰斩。店家标起的价格少则半边的水分。你对半喊了价,店家定是不卖的。不卖不要紧,这一场耐力的持久战,先砍下一半价就占得了先机,掌握了场上的主动权。这个时候不能急不要躁,要发扬饭后遛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翩然之风的精神,店家一分一分地减,你就拦腰价一分一分地加。
几个回合下来,老板娘咬定了价格不松口。这个时候只好扭头走掉。走的时候不能大步流星,要留给店家考虑的时间。我窃窃以为走不出多远,老板娘便会唤我回来,嘴上说着行行行,拿去吧,不挣你钱,最低价了,你打听打听,整条街数我卖的最便宜云云。
我因抱着憧憬,脚步一寸一寸地向着店外慢慢挪腾着,耳边却迟迟不肯响起店主的留客声。罢了,砍价砍到这个地步,怕也是山穷水尽了。一个转身,一只脚本已经踏出店铺外,又扭了回来。既然想要,就要有服软的勇气。行,老板娘,我要了,装起来吧。
我提着包装往外走,之前没注意到的、可能是和老板娘杀价期间走进来的一位顾客这个时候凑到老板娘身边说,
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就他那个价,我也来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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