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具名的疯狂

“他们相信每个人多少都有点疯”，这不是典型普鲁斯特风格，但却给我一种温柔的、意外的震颤。我们被他不幸言中，同样会失眠、念旧、痛苦、惆怅、在爱与恨里纠缠、在渴望睡前亲吻，共享且深爱着人类永恒的痼疾。

可以说普鲁斯特本质上的疯是见于他悖反常规的一面。他是如何以极其缓慢的节奏还原一个瞬间，如何以独特的口吻描述记忆，如何以怅然的心态面对未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回忆中衍生。或许他的迷人之处正在于所有的“如何”都是悬而未决的。

“我把脸颊温柔地贴在美丽的枕套上，它饱满而清新，犹如童年时代的腮帮。”普鲁斯特如是说，童年的一天一天，温暖而迟慢，与他而言，正像老棉鞋里，粉红色的绒里子上晒着的日光。但是许多他原以为会永久存在下去的东西，早就毁于一旦，而许多新的东西耸立在那儿，衍生出许多无法预期新的忧愁和欢乐，以致旧时的悲欢变得邈远而茫然了。父亲对妈妈说'去陪陪小家伙吧'，已是遥远的往事。对他来说，这样的时刻不可能再现。然而，只要用心听，就总能清楚地听见他的那些微小的哭泣声，那些他在父亲面前尽力忍住，直到单独和妈妈在一起时才忍不住的抽泣。倏然而至的成长感总是让人无法参透。这种苦闷之中泛滥着的莫名的愉悦感，会使他觉得人生的悲欢离合算不了什么，就连人生的苦难尚无须萦怀，人生的短促，一切便是幻觉而已。即使物毁人亡，往日的岁月已全然了无痕迹，然而气息和味道却在，它们更柔弱，却更有生气，更形而上，更恒久，也更忠诚，它们就像那些飘走的灵魂，有待我们在残存的废墟上去想念，去等候，去盼望。

他的小说像是一个梦，那样的使我心潮起伏，他持久的苦难与幸福使我觉得只有在阅读和想象中才能切然地了解这种悲哀。而每次读他的书，都会有种莫名的悲切，由浅至深的悲切，到让我觉得像是在用力拧干毛衣。然而他的苦难并不是我所能期望的美，他的悲切是另一种美而无用的东西，只会扑扑簌簌地引人落泪。我的心还是明晰的，明白毕竟苦味也是一种偏偏。

只有看了他的书才疏忽地看见了月亮的美。如果说对于某本书，或者某个人，我无法上升直至共情，那么就请让我下沉，直到落在与之秘而不宣的共谋当中。 ​​​我相信每个人多少都有点疯

不具名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