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蘅回到自己的院子，丫鬟们都围了上来，“小姐去哪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小姐，这是厨房新做的糯米莲藕糕，您尝尝…？”“小姐，外面风有些大，您下次出去记得让奴婢为您穿件披风，别着凉了……”
唐蘅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她一手接过茶，一手拿了块点心，也不知道小姐吃东西喝水是个什么样，但总得装个样子，便坐在桌前，小口地咬着，又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小姐，您的衣服做好了，要拿进来给您瞧瞧吗？”外面一个丫鬟问道。
“拿进来吧。”唐蘅放下手里的茶杯。
“小姐，您要穿哪套？奴婢为您换上。”
衣服一共送来了三套，不同的颜色样式。唐蘅指着月牙白青花暗纹那套，刚想说就穿这个，随后转念一想，又指着那件藕粉色金丝滚边的裙子道：“还是这个吧。”
衣服换好，丫鬟们又为她梳好发髻，戴上簪花。其中一个眼疾口快的丫头称赞道：“小姐这一打扮，可真是个美人儿，丝毫不比大小姐差呢……”
“什么大小姐，论年龄，咱们小姐还要大上几岁，才是大小姐呢……”另一个丫头连忙道。
“是是是，奴婢说错了，小姐责罚……”那丫头慌忙改口道。
唐蘅看着镜子里面若桃李的自己，一时有些恍惚，听到两个丫头争论，连忙道：“什么小姐大小姐，不过是虚名罢了，以后你们还是叫苑妹妹大小姐，叫我蘅小姐就好。”
“可是……”丫鬟们有些犹豫。
“没有可是。”
唐蘅神色一凛，看了那犹豫的丫头一眼，不知为何，那丫头感到背脊有些发凉，待定过神来，见唐蘅面色如常，冷艳中带着几分娇柔，又怀疑自己出现了错觉。至此，便不再作声。
“小姐，方才老爷传话来了，请您去他书房一趟。”
唐蘅站起身，她不明白，方才午宴时才见过，现在还见她做什么。不过转念一想，父亲思念自己的女儿，想多与女儿亲近也是常事。
唐蘅的院子和唐公的院子挨得很近，里面种满了唐公喜爱的松竹。唐公因为失散的爱女回来，便将这最喜欢的一间院子给了她，也难怪唐苑要发脾气。
和传话的丫头刚出院门，唐蘅便看见唐苑向父亲的院子走去。她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丫头不解地问：“老爷要见您，小姐为何这么……”
这速度，她都不好用“慢吞吞”这个词来形容了……
唐蘅淡淡一笑：“他们父女在里面相聚，我自然不便打扰。”
丫头便不再多言。
毕竟路不远，晃悠了一会，终于到了唐公院门前。守门的小厮对唐蘅十分恭敬：“蘅小姐来了，老爷在书房，请跟我来。”
书房里传来唐苑与唐公的说话声：“爹爹，您是不是有了另外一个女儿，就不要苑儿了？”
“怎么会？爹还是一样疼你，你依然是我的宝贝女儿……”雄浑有力的男声，想来是唐公，她的父亲。
“老爷，蘅小姐来了。”
“爹爹，那我先走了，您和姐姐好好叙叙旧，姐姐这么多年在外头，受苦了……明天，我还给您送茶过来……”
唐苑听到小厮的通报，竟然十分知礼地向父亲告退，想来父女二人并没有因为中午的责骂产生嫌隙，而唐苑也果然变得更懂事了。
唐蘅就站在书房外头，见唐苑出来，并不开口。倒是唐苑，看到唐蘅一改那副穷酸样，打扮得娇艳美丽，心里更加来气，嘴里嘟囔道：“草鸡一日飞上枝头做凤凰，就打扮成这狐媚样，真不要脸……”
她怕里面的父亲听见，自然不敢大声，但唐蘅耳力极好，早已听了个清楚。她笑道：“是啊，凤凰从小在巢穴里，待久了，恐怕也只是空有一身美丽的羽毛呢……”
声音不大不小，唐苑刚好能够听见。
“你！你竟然瞧不起我！……”唐苑再一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小便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哪里听过这样轻蔑的话。顿时气血涌上来，就要发作。
“父亲在等我呢，等晚些我有了空，再去妹妹院子里，探讨凤凰的事。”唐蘅轻飘飘一句，又动作利索地闪进了唐公书房。
书房内，高大魁梧的男子正背对着她，看着眼前的一副字画。她慢慢地向他走去，心中忐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唐公早已听见了脚步声，却等唐蘅走近了才转过身来，想必也是同她一般的心情。
“蘅儿，你来了。”雄浑苍劲的声音。
唐蘅抬头看去，唐公虽鬓发已白，双目却炯炯有神，五官如刀子雕刻般，坚毅硬朗。
“爹爹一生，征战无数，唯一的遗憾就是你。如今你回来了，我，也就安心了。”他的声音依旧有力，眼神却满是沧桑，只是眼角挂着微笑，仿佛此生历经困苦，终于得到了圆满。
唐蘅不知该如何回答。情真意切的父女相见场面，戏里唱到此处该抱头痛哭才对，她却作不出任何表情。父亲是真心实意的，而她……只是个替代品。
见唐蘅站着不动，唐公以为她初来府里有些拘谨，便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唐蘅走近一些，便看到了唐公一直在看的一副字画。画上的戎装男子手执长剑，眉目间疏朗壮阔，满是英雄之气。看起来画的是唐公年轻的时候。
“人老了，总会想到年轻时的一些事，这幅画还是你母亲在的时候，为我画的……”唐公见她盯着画看，倒笑了起来。
“我……母亲……？”唐蘅看到画纸已经泛黄，显然有些年头了。下面的落款是几个简单窈窕的字：“癸未年十月，灵犀作于并州城外”。想必“灵犀”二字就是唐蘅母亲的名字了。
唐公又从书架上拿来一个檀木盒子，从里面取出另外一幅画来，对唐蘅道：“你看，这便是你母亲的样子，你们是多么相像……”
那副画的纸张同样泛黄，却被保管得很好。画上的女子手拿一柄团扇，立在一树的紫藤花旁，再细看她容颜，眉目弯弯，浅笑中带着几丝倔强，娇柔处又颇有几分英气，竟真的与唐蘅十分相似。
唐蘅看着画中人，仿佛看到了镜中的自己。没想到世上真有这么相似的人。也是了，如果不是这样相似，唐夫人又何必让自己来冒充唐蘅呢？
不过既然是冒充，当然要装得像一些，所以她十分关切地问道：“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母亲……她随我一起并肩作战，是敌人闻风丧胆的女将军，是我大盛国威名赫赫的巾帼英雄……”唐公的思绪似乎被拉扯到了很多年以前，想起往事，雄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温柔，“她是我的战友……朋友……爱人……大盛国唯一的灵犀，也是千秋万代，列国上下，唯一的灵犀……”
尘封的心事，尘封的感情，经过时间的酝酿，却愈发浓厚，唐公说到最后，几乎落下泪来。唐蘅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有些发紧，那种情绪，她无法感同身受，却不能不为之动容。
“您……和母亲都是英雄，为保家卫国立下赫赫战功，而我只是一个……我觉得惭愧……”唐蘅不知为何，面对这样的唐公，这样一个为国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她感到自惭形秽。
“呵呵，不愧是我与灵犀的女儿，”唐公却微笑起来，一瞬间收敛了刚才的神色，也许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快速将自己的情绪隐去，“寻常的女子眼里只有儿女情长，蘅儿即使不在我身边长大，也能心怀天下……”
唐蘅心中纳闷，她何时表现出自己心怀天下了？想来不过是唐公念及灵犀夫人旧情，而对她另眼相看罢了。心怀天下自认为不敢当，不过，她倒的确敬重唐公和灵犀夫人这样真正的英雄。
“我书房里有兵法，书籍，侧间里有兵器，蘅儿如果喜欢，不必通报，随时可以过来。”
“听说你在民间学过一些拳脚，想来有些底子，每日午后，便过来陪我切磋如何？”
“……”
从那以后，唐蘅连续几日都去唐公书房，看书习字，也听唐公讲解兵法。唐公虽不行军已久，但手上闲不住，每天必打一套拳脚，舞一通刀枪。如今有了唐蘅，心情顿时开阔了很多，人也变得精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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