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习惯性地认为写文章跟说话不是一回事儿,以为说话可以随便说,不需要在意说出去的词优美不优美、高深不高深、华丽不华丽、绝妙不绝妙,只要把话说清楚,让人听明白,就行。可是写文章不能这么办,不能写成大白话,要用优美的词、高深的词、华丽的词、绝妙的词,好显得自己肚子里有墨水儿,看过很多书,不是一般人,别人夸一句“真有文采!”,就高兴得跟个什么似的。
这种认识是错误的。
写文章跟说话就是一回事儿:都是为了跟外界交流,表达自己对外界事务的感想和看法;分析自己,分析外界,认识自己,认识外界。目的都是展现真实的自己,认识真实的外界。
所以,写文章要写你自己的话,不要写别人的话。啥是“别人的话”?就是那些你不明白啥意思的话,见别人写,就跟着写,见大家喜欢听,就不动脑子写;就是那些死人话(书面语),不好意思跟别人面对面说的话,说给别人听被别人笑话书呆子的话。
记住:要让别人通过你的文章看到一个真实的你,而不是一个涂脂抹粉的假的你。
当然,这并不是说写文章就很容易,只需要你把自己说给别人听的话转换成文字就可以了。做真实的自己不容易,能用文章表达出真实的自己也需要勇气和修炼。
相比较用文章表达出真实的自己,写“别人的话”,展现给外界一个涂脂抹粉的假的自己倒不太难。——但是,要经得住诱惑,要问自己:“活一辈子,就是为了展现给外界一个涂脂抹粉的假的自己?”
这说的是勇气。“用文章表达出真实的自己需要修炼”应该怎么理解?
咱们中国人因为很多都受到“文章跟说话不是一回事儿”这种错误认识的影响,写起文章来很难完全避免写死人话这个毛病。那些把能写文言文当成有文采的人就不提了,就算诚心诚意拥护白话文的人写起文章来,也很容易在文章里头冒出一些死人话。要克服这种毛病,没别的办法,只有自觉地修炼,写完文章以后再看、再改,把一些死人话替换成活人话。
有人说:“把文章写得跟说话一样,会不优美,没有文章味儿。写说理文章还过得去,写抒情文章,完全避免书面语就不行。”
是这样吗?
错!文章好,当然体现在很多方面,但是语言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并不起决定作用。比方说,《红楼梦》是好作品,翻译成外国话就不是好作品了吗?《百年孤独》是好作品,翻译成中国话就不是好作品了吗?《堂·吉诃德》是好作品,翻译成中国话就不是好作品了吗?……
多余的话不说,用例子来证明。
朱自清的《春》是一篇公认的抒情好文章吧?这篇抒情好文章就是用口语写的。——谁说用口语写成的文章不优美?没有文章味儿?
当然,这篇文章也没能做到完全避免用书面语,这正印证了我前面的说法——“就算诚心诚意拥护白话文的人写起文章来,也很容易在文章里头冒出一些死人话”。
《春》这篇文章能不能完全避免用书面语呢?能。怎么改?看我的(正文里的加粗字是改过以后的,想对比原文,可以上网搜)——
春
朱自清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
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笑眯眯地张开了眼。山亮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园子里,田野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风吹在脸上一点儿都不冷,像母亲的手抚摸着你。风里带来些新翻的泥土的气息,混着青草味儿,还有各种花的香,都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酝酿。鸟儿将窝搭在繁花嫩叶当中,高兴起来了,招呼着小伙伴一起卖弄清脆的喉咙,唱出好听的曲子,与轻风流水应和着。牛背上牧童的短笛,这时候也成天在嘹亮地响着。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人家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树叶子却绿得发亮,小草儿也青得逼你的眼。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和平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天上风筝慢慢多了,地上孩子也多了。城里乡下,家家户户,老老小小,他们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各做各的一份事去。春天是一年的开始,准备好实现你的目标了吗?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