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变回婴儿，你的一天会这样度过…

看身边小儿爬来爬去地倒腾，好奇这个世界在他眼中是怎样一种呈现。我曾经也是这样的小儿，只是那段记忆流存于传说，看到幼时照片才敢确信，哦，我也婴儿过。

每个人都曾是婴儿，忽然觉得这是一个诡异事实，因为相关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如果有机会，让你复苏初来世间的那段日子，填补上这块空白，你是否愿意再次成为一个婴儿，回到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如果你愿意，返老还婴的一天大概会如此度过：

这天，天刚微亮，光线悄悄透过窗帘，落在屋底。幼小的你仿佛听到了日光落地的声音，酣眠变浅，小身板左右辗转，睡意在呼吸中散为游丝，你抓不到了睡梦溜走的尾巴，开口嚎叫。梦啊，跑去了哪里，为什么寻不见你？

烦躁中，你被一双手搂起，依靠在温暖胸前。你张开眼睛，哦，这是另一个世界，你来过这个梦，你看到过眼前的熟悉面孔。“宝宝，睡醒了呀～”你听到有人对你低语，你揉了下眼睛，对着脸面就张嘴笑。你找到梦了，你在又一个梦的开端，一切崭新就要开启…

你很快注意到脸孔之外的环境，迫不及待挣扎离开怀抱，扑往这四面墙围起的空间，啪哒啪哒爬向呼唤你的物体。很快，左手心牢牢握住了一圆柱，即刻，你感觉到双脚直立的冲动，两手本能地握紧，脚往下蹬，你颤颤巍巍地立起来了，离地面的高度又增了几公分，你感受着全新的视觉领域，兴奋不已。

“小心蚊帐被你撑歪了，掉下去哦！”

熟悉的声音飘向你，你回头开口大笑，你以为大家和你一样，此刻心情雀跃。你向另一头挥舞着小手，颤巍在床角，浑然不觉一脚踏空便会滑落。

你不知道世上有一种叫可能会发生的事，你不会为可能而提前担心。你只知道这一刻，你和手中的小圆柱合为一体，站在自己能达到的最高高度，享受前所未有的开阔视野，没有惧怕和忧虑，只有纯粹的惊奇和欢喜。

很快，你被一只大手抱起，离开巅峰，来到一狭窄空间。你听到了哗哗哗的声音，小手被牵着放在会唱歌的透明流柱里，你感到手心有柔软物体滑过，你卷起手掌，又舒开，卷起又舒开，清凉感总是从指间逃走。

你忽然看到流柱上方的银色物件，它身上丝丝亮的光泽引起你极大兴趣，你手舞足蹈地往它身上扑，小手拍拍打打，听着它的回应。下一秒，眼角余光又被旁边瓶子吸引，正要伸手问好，却立马被大手罩住，“脏脏不碰，我们在洗手哦，手放这里洗干净！”

你仰头转动小脑袋，刚发现身后有一排彩色绒布，还来不及回应它们的呼唤，就被甩甩手，带离了这个狭小空间。

你被放在地板上，眼前是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物件，你马上忘了先前的遗憾，投身于叮叮当当、沙沙锵锵的世界。

你的注意力在空间里不断漫游，意识遍布周遭，眼中没有自己，没有目的，只有他物。你不停敲打、啃咬、扔掷，在本能的动作里和他物交流。

“诶，风车不是拿来扯的，看，对着吹，呼呼呼～”你看着眼前转动的色彩块，手脚更加不听使唤地伸去，抓到便使劲扯。掌中物件又被大手夺走，呼哧哧旋转起来。你以为大家在分享玩法，于是，你又一把扯过来，上手又上嘴。

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语言，它为每样物品冠以名称和使用规则。眼前这些长的短的圆的方的，对你来说，众皆平等，无谓分别，对语言使用者来说，却是各有千秋，分居上下。心无定义的你，每次遇到同个物品都像初次见到，一被放下，就全身心直扑过去。你喜欢用外放的感官而不是内设的概念，给予每件物体最与众不同的拥抱。

“小宝宝，我们要吃午饭咯，来，坐到你的椅子里。”

一阵嬉玩后，你被大手提起，双腿悬空，离开了地面，接着被安放在一个座位里，胸前出现一盘腾着热气的东西。你好奇伸出小手，犹豫地捏了捏金黄色物体，软软触感粘满手指。你合拢掌心，握着这把软腻送到嘴边，小嘴探向卷起的拳头，张口抿进去一些，另一大半从虎口掉落，染在胸前。

你迷恋起这软软糯糯的触感，对着盘中剩余抓起一大把，顺手使劲捏，桌板上刹时现出一摊金色田园。很快，田园长势喜人，桌面多出了坨坨收成，残余又蔓延到了椅子把手、把手外缘、外缘地面。不一会儿，你厌倦了坐的姿势，双腿侧蜷，想回身立起，粘腻双手又在椅背留下金灿灿纪念。

“哎呀，怎么吃个南瓜，吃得到处都是，脏兮兮喂～”

你看到大手不停在身旁忙活，这擦擦，那揩揩。你又伸手从盘中抓起一小薄片，咬上几口，无趣了，立马随手一松，粉粉薄片掉到了坐椅上，“诶，别动，我帮你拿出来——”，声音刚起，你回身一扭，屁股死死地压在了薄片上。你看到眼前脸孔顿然呆滞，你以为是在变换有趣鬼脸，张开满嘴残渣，咯咯笑起来。

你用嘴用手一起品尝食物，没有干净和脏乱的界线。你不会觉得粘腻不舒服，不会在边界内畏手畏脚。你不知道有种事物叫怕麻烦，你的手脚没有被它的框架拘束，你只知道随心涂抹，你不知道后顾之忧。

身边人的嘶吼，像一场精妙的表情表演，你看到了面孔变化的幽默，却看不懂面孔背后那根紧绷的神经。

玩了半天的盘子被大手收走，你被锁在座位里，眼前人忙活在水槽边。时间长了，一股烦躁越烧越凶，你拍桌大叫，尖声嚷嚷。

“来了来了，洗好碗，马上就来哦！”

你的四肢开始不安分地扭动，你望着满屋新鲜却动弹不得，你哦哦哦地叫唤着，不明白那个背影为何迟迟不靠近，一种无法摆脱的难过纠结在心头，你哇哇大哭。

大手终于赶到，将你抬出座椅，你又回到了地板世界。你啪哒啪哒地往前爬去，回头，给了身后脸孔一嘴灿烂笑容，那眼角还挂着刚溢出的泪滴，你的笑有些闪闪发亮。

你小小身躯淌过各种情绪，如流动之宴，尝过即走，不留痕迹。你不知道长大后，这一袭流水会路遇各种小石堆叠沉淀，流速变缓，注入闭塞之湾。在那里，哭过的泪蒸发了却心底留痕，大笑的欢乐上演了却仍不过瘾，情绪垃圾沉入湾底，流不出去。

你只知道难过便哭，开心就笑，自然顺应，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回味，哭笑一层层，彼此晕染勾连，回味中，面目已非，斑驳难辨。

“好啦，我们要睡午觉咯～宝宝打哈欠了，宝宝犯困了～”

地板上，忙于摸爬滚打的你，感到一股疲惫从头顶袭来。你本能地大张起嘴巴，呼出一口热气，眼眶泛水泛红。你不明白身体想告诉你什么，你只想抓紧篮筐边沿继续蹦跶。你喜欢肢体运动着的快感，小脚一踏一踏，感知着地面坚实的承载力，这边微凉，那边温热，你发现各处都充满变化，不时兴奋挥舞起小手。

兴奋中，你再次被大手抱起，门窗关上，帘子拉拢，光线被遮挡去了一半。你看到空间里顿时长出好多影子，彼此覆盖，灰意蒙蒙。你被抱在怀里，摇晃着。你忽然瞥到早上有过交情的圆柱体，纵身前倾，想伸出小手致意。中途，小手果断被大手夹紧，“我们要睡觉啦，睡醒再玩哦～”

你望向熟悉脸孔，大大的，贴在眼前。你的眼神游移在放大好几倍的五官间，小手忍不住戳向脸面小点，内陷的肉感让你呵呵发笑，不经意间，头顶的疲惫再次袭来。你忽然挺起身板，想做最后一搏，却被大手分分钟将你拉回胸前。

你耷拉着脑袋，听任身体摇摆。你觉到有种无法抵抗的东西爬上眼皮。你的意识终于从环境中脱离，滑向另一个地方。

梦里，你又睁开眼睛，在光影重叠的世界爬行啃咬，肚皮发笑…

还记得生命中这段最开始的岁月吗？心无目的，意识与周围同在；眼无分别，自体与万物同契；情无积郁，感受仅与此刻同存。

有人说，羡慕孩子那简单明了的快乐。其实孩子不简单，他们的初生状态就是一位禅者，身心活于当下，意境融于寰宇。

有一天，我悲从中来，在象群里感叹：

如果变回婴儿，你的一天会这样度过…

说真的，我害怕去破坏小儿那幼小的禅意世界。所谓启蒙，所谓认知，它们可能是黑暗山洞里的救赎，也可能是山洞外等着吃人的妖怪。

写到这里，竟眼角落泪。我无法回到婴儿时代，而他在一秒秒与这个时代告别。总有一天，他也会成为那个忘记了这段岁月的人，忘记自己的初心曾这样纯粹透明，忘记周围的世界曾这样宽广包容。

我的小婴儿，我无法阻挡你大力向前的步伐，也无权力让你活在我的理想里，我只希望能陪伴嫩小的你长大又衰老，看世界从美好变得可恶，再变得陈旧单调。

等有一天，沉迷在看山不是山的你，忽然回到了看山又是山的澄明，我希望能在时间的善意尽头，和你重逢在人生兜兜转转的起点，在那里再次裹紧你，我的小婴儿。

生死有轮回，此生之内也有轮回。愿长大的婴儿们不会消失尘世，愿世界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