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下）
作者·笔名：余夕
王总好像缓过了神，他急忙掏出手机按了几下，“喂，您好，麻烦、麻烦派救护车到、到人间小区，我们这里有人……有人病倒了，”他克制着他紧张的嗓音，“对，就是半山腰上，现在，啊他吐出了紫的红的，一种、不知道是什么，嗯像气体，对对……”
我看见阿婆俯身侧耳，好像在听小陈说什么，然后她马上脱下身上破旧的大衣盖在小陈身上，几簇棉花从好几个洞里冒出来，在她的动作下扬起了飞絮。
“什么？多久？啊？”
王总挂断电话，看向我们，一脸肃然，“医院说要2个小时才到。”
“平、平时不用那么久啊……”张姐脸色煞白。
“冷！他说冷！”阿婆朝我们吼道，我才发现阿婆连马甲也脱了，小陈的抽搐渐渐缓和了许多，“快脱衣服拿过来！看他死吗！快点！”
我们看着阿婆身上被包裹的紫红色，谁都不敢动，我揉揉眼睛，心想这到底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啊！
阿婆看我们谁都不动，站起身就要脱下裤子，“啊别别别别！我你等下，我给你！”我慌忙把身上的保安制服脱下来，“你等会！我保安室还有一件大衣！”我慌慌张张往前走了几步，把衣服扔了过去，然后回身去保安室，余光我瞥见王总裹紧了自己的西装外套。
“什么？你说什么？”
我回来把大衣扔过去的时候，小陈已经不怎么抽搐了，但不知道说了什么，阿婆一直皱着眉头问。
阿婆把衣服盖住小陈，抬头看我，无奈地说，“他声音越来越小了，我听不大清他说什么，我年纪大耳朵不好使。”
张姐和王总也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我走近两步，小陈面色发红，皮肤薄的可以看见血管，嘴唇猩红，还在不断吐出紫红色的不明气体，他瞪着双眼，空洞无神，忽地眼珠子转向了我，泪水汹涌而出。
他微微抖动嘴唇，貌似使出全身力气，虚弱地唤了一句，直直打在我心上了。
他叫我，“阿三……”
我走上前趴在地上，凑近他，“咋了，我在我在，撑住，女朋友等着呢。”
我感觉眼睛一阵酸涩，有点想哭。
“臭……”
“啥？说啥？”
“衣……臭……臭……”小陈哭得更厉害了。
我看着盖在他身上的几件衣服，哑然失笑。
阿婆一遍又一遍地给小陈裹紧衣服，不停念叨，“小伙坚持住啊小伙坚持住啊……哎他不哆嗦了，现在是好是坏啊？哎小伙你现在好点没？”
小陈脸上的泪痕横七竖八，不晓得是疼哭的还是臭哭的，“……臭……嘶啊……水……”
“什么？嗯？……水！水！”我抬头看向王总和张姐，“我我、我的保安室有暖水壶！”
“我去我去，”王总阻止动起来的张姐，“你带着孩子别动，我去拿！”说完他跑起来，西装外套飞扬，好一个帅气的背影。
我看到那团紫红的恶魔向我靠近，逐渐抓住了我的脚，一点点向我爬来，不冷不热，不痛不痒，没什么感觉。
我帮小陈拭去眼泪，他的脸很冷。
王总拿来热水壶，站在不远处，正要给我滚过来，我马上阻止他。
“哎别别，我的瓶盖坏的，这么滚过来，水都漏掉了。”
王总一脸懵，正当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张姐拉开她孩子的书包，“我这有，我这不坏，不漏水，”她掏出一个卡通水壶，她按住孩子，“你站着别动。”
张姐小心谨慎地往前挪动，怕踩到地雷似的，同样在不远处，把水壶滚到了我们这边，然后迅速返回抱住她的孩子。
阿婆打开水壶，倒满了瓶盖，我小心翼翼托起小陈的头，他“哼”一声吐出了更多的紫红色气体，阿婆吓了一跳，手一抖倒了大半杯水在小陈身上，小陈发出了“呜”的声音。
“没事没事，有衣服盖着，厚着呢。”阿婆拍了拍水渍处，小陈紧锁眉头。
我们让小陈的嘴唇靠着杯沿，他如饥似渴把水吸进身体里，呛到的时候呼出了更多的紫红色，现在我们三都被这种气体包裹着，颜色逐渐加深。
“咳！呃……饭……”
我把小陈的头轻轻放在地上，他的声音有点力气了，因为不远处的王总也能听见了。
“我没听错吧？他，他刚刚说的是饭？米饭的饭吗？”
王总一脸不可置信。
“我好像也听见了……”张姐惊奇地看着我，眼神似乎在向我寻找答案。
我无奈地耸耸肩。
张姐一拍脑袋，拿出手机，慌慌张张不知在划什么，“原来……原来不是瞎说的……我看群里，有人说，说，说有奇怪的症状，我的天啊，”我们疑惑地看她，“等下我看看，我看看啊，说畏寒、唔还有，口干，还有极度的饥饿感！举动会变得很奇怪……你们看你们看，我的天啊！“
我眯着眼睛看张姐给我们展示的手机画面，群名是“三八八卦群”。
我只想知道我们会不会被感染，我看看自己发红的手掌。
“额……饿……吃、吃饭……”小陈这会儿的吐字更清晰了，我们几个面面相觑。
王总率先发话了，“要给他弄点什么……吃吗？”
“要不外面买点什么吧？”我看小陈的嘴唇逐渐青紫。
王总看看手表，“来不及了吧，来回也要点时间。”
那也是，我们在半山腰。
“我吧，”张姐不安地看看我们，又看看地上的小陈，“我们家有点饭菜，中午剩的，”她绞着手指，她的孩子抬头看她，“我上去热一下就好了，五分钟就好，很快。”
她拉住孩子往楼里跑，“等我一下，很快就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她回去了完全可以不出来了。
阿婆一遍又一遍地给小陈裹紧衣服，不停念叨，“小伙坚持住啊小伙坚持住啊……”
王总不知道跟谁打电话，一直在强调“救护”“医疗”等词汇，我想他是在找人帮忙吧。
我头一次觉得，这点时间这么漫长啊。
小陈开始一点点抽搐起来，阿婆着急地给他喂水。
很快张姐两手端着饭菜，咋咋呼呼地来了，小孩跟在她后面小跑，“站住，你去那边站着别动，”她努了努嘴示意小孩，看我们都看着她小孩，她笑了笑解释道，“老公还没回家，家里留他一人我不放心。”
可这里更危险啊。
我看小孩远远站着，此刻的他一点不顽皮，比平日翻倍可爱。
张姐端着饭菜过来，在不远处放下，“我放这里了啊，你们过来拿，热乎呢，新鲜的啊，赶紧吃赶紧吃。”她高高的马尾有点松散。
她退回去又抱住小孩，唯恐他乱跑。
我上前去把饭菜拿过来，阿婆想把小陈托起来，一个不稳差点把人摔了，小陈哼哧吐出了一大坨青紫的气体，我马上稳住了他的腰背。
“啊，我最近风湿犯了……要是平时，几个大汉我都可以抓起来。”
“我来吧我来。”我接过小陈，支撑住他的背，阿婆要给他喂饭，但小陈一直在吐气体。
“怎么回事？”王总走近了几步。
“是不是哪里难受？”张姐也走近了几步。
小陈哼哼唧唧，脸上的皮肤开始皲裂，他眼睛直直看着米饭，痛苦地吐着气体。
“我们是不是不该动他啊？让他躺着？”
我有点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办，万一他真的那啥了，那会不会说我害死的啊。
“躺着怎么吃啊？你这你这姿势也不对啊，哎哟不快吃保不住了啊。你换个姿势，抱小孩那种，你生过小孩没，你这这么僵硬，恁谁都难受……”
啊？我一脸懵，无奈地看着张姐，“张姐，我还单身呢。”
现场一片沉默。
张姐退回去跟她小孩耳语了几句，小孩重重点了点头，乖巧地将双手交握。
张姐转身大步走过来，捋起袖子，马尾一耸一耸的，“我来我来，我来试试，我带小孩那是一流的，我来试下。”
她走进了我们的圈子，此刻的气体紫红带点青，攻势更加迅猛，一下就侵袭了她。她害怕地微微抖动身体，嗓门却不甘示弱。
“让开让开，我试试。”她从我手里接过小陈，手法娴熟，好像是调整了舒适的姿势，小陈逐渐平静下来，也慢慢不吐气体了。
张姐朝我们投来了骄傲的眼神，“我说嘛，来，我来喂，”她拿过阿婆手里的勺子往小陈嘴里喂，“撑住啊小伙，还年轻呢，别白费我们……心思。”
张姐的声音变小了，我看阿婆红了眼。
小陈的眼神逐渐清明，唇色慢慢红润，也不哭了，他努力嚼着，倾尽力气吞噬所有。
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连呼吸声都轻了，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王总的手机伴随着车辆的声音响起。
“喂！来了是吧，对对开进来！”
外面很快驶来了一辆面包车，可能比救护车大一点，只不过不是白色的，是黑色的，“保安快快，把小区大门打开，让他们开进来，”我奔向保安室，按下按钮打开了大门，随后跟着车返回，王总紧张地拍着还没停稳的车子，“快快！”
车尾的大门一打开，就先跳下来一个白色防护服，带着护目镜，眼神犀利，随后跳下来两个蓝色防护服，身材瘦高，看眼睛感觉比较年轻。
白色的那个扫视了一圈，走近王总，“王总是吧，是你联系的主任？”
“对对是我，辛苦你们，市区那边出车要2个小时，我没办法才托——”
“没关系，”他浑厚的声音打断了王总，“救人要紧，我车里配了一些设备，虽然有点旧但可以应急，先送到我们院去。”
他们说话的空隙，两个小伙已经从我们手里接过小陈，搬上了担架，此时包裹小陈的气体是青紫色的，像火焰，甚至偶尔会发出“噼啪”的声音。
“小心点，这个担架有点——”
白色防护服还没说完，“咔”一声巨响，担架裂了半截。
小陈被几个人同时抓住了才没有摔落，蓝白防护组三人，还有，王总。
王总身上的西装起了几处褶皱。
一眨眼功夫，王总被青紫的气体裹住了。
他看看自己的手，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你们几个，”白色防护服指了指我们几个，“都要上车。”
王总脱下西装外套，盖在了小陈身上。
阿婆捡起我的水壶递给我。
我把卡通水壶还给张姐。
张姐抱着水壶远远安慰孩子。
我们一个个上了车。
张姐朝孩子喊——“你先回家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快点回来做饭！妈妈很快回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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