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类城市犹如巨型漏斗,汇聚一个国家的地理、政治、道德、智慧的所有川流,汇聚了一个民族的所有流向;这类城市好像文明之井,又好似沟渠,世世代代以来,商业、工业、才智和居民、一个民族的全副精力、整个生命和灵魂,都一滴一滴过滤,在这里沉积。—— 雨果《巴黎圣母院》
如果问我之前对巴黎的印象是什么?是雨果,是凡尔赛,是法国大革命,是巴黎公社,是马克思,是圣母院,是埃菲尔铁塔。真正踏足巴黎的土地上,所有这一切标签开始一点一点得到清晰的具象,标签之间的边界逐渐模糊,汇成一幅细节鲜明的全景图。
埃菲尔铁塔仗着自己年轻,坐了12个小时的Flixbus从汉堡到巴黎。前一夜在汉堡中央汽车站候车的时候,看着站里站外游荡的难民暗想回国之后好好读书好好赚钱,希望这是自己此生最后一次坐Flixbus了。清晨下车,巴黎显然新雨后。车站旁边是一个小公园,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青草气。地铁站在公园旁边有一个隐蔽的入口,但是走进去才发现,巴黎的地铁,脏乱差到几乎令人窒息。
地下通道低矮狭长,同伴186的身高几乎要碰头,难以想象那些身材高大的法国男生如何在这样的地铁站里经过。墙上如果有海报或者涂鸦还好一点,更多的是肮脏呈灰黑色的墙壁,一些站的通道里甚至弥漫着臊臭气,常常让我误认为自己在巴黎钻老鼠洞。一想到那些高傲的法国人天天在这样的地下通道里穿梭,这场景让人觉得非常地有趣。
穿过这样的地下通道,见到地铁的那一刻我就一点都不惊讶了。毕竟那种古老到褪色的连门都要手动摇开的地铁,和周围的环境简直融为一体,毫不突兀。但是车厢里挤到爆炸的人群着实让我吃了一惊。在欧洲三个多月,没有见过这么多人。眼睁睁看着我前面一个白人小哥没有挤上去被地铁门夹住挣扎了好久,最后他面前的一个人重新帮他把门摇开才使他得以解脱。我开始对巴黎的地铁的心理阴影从这一刻起开始像潮水一样漫起来。铃声一响起就坚决站在原地,哪怕里面还有空隙也绝不上去。
在地铁车厢里被前后左右挤得动弹不得的感觉,让我不由得想起在北京挤地铁的日子。我忽然觉得之前所谓欧洲人的安全距离在庞大的人群面前多么苍白无力。但北京地铁总是英文报站紧紧跟在中文报站后面。而巴黎地铁非热门车站或著名景区,清一色只有法语报站。只好拿着谷歌地图,一站一站地对着车窗外的站名数过去。
巴黎地铁 可能是除了卢浮宫之外最干净的一站但是出了地铁,人仿佛一下子就淹没进了巴黎的大街小巷里了。在卑尔根待久了,这种陷入大都市的感觉忽然有点奇妙。我忽然就理解临行前Kath跟我讲的lost in Paris的感受了。但和北京拥挤热闹的街道也不一样。巴黎常常有那种一个路口向外辐射出五六条马路的街道,有笔直宽大的柏油马路,也有曲曲折折的小巷。刚从寒风肆虐的德国到巴黎,雨后微风拂过,不禁让人觉得她又温暖又可爱。路口街边有很多面包店,饥肠辘辘地随便走进一家花2欧吃一块小蛋糕立刻满血复活。
hostel附近的面包店 傍晚即便基础设施建设如此糟糕,但巴黎仍旧非常迷人。那里有从中世纪到当代的各式建筑,也有法国和世界各地的文明遗物,是经过时间、政治与宗教革命、流行文化三重冲击和重塑之后遗留下来的历史遗产和当代文明的共生。巴黎是千百年来所有力量凝结的神奇产物,每一块石头都千姿百态,盗用雨果形容圣母院的词来形容,就是“繁丰和永恒”。
这在卢浮宫简直体现到了极致。
卢浮宫在卢浮宫里暴走了三个小时,对藏品量巨大的卢浮宫而言,我也只看了九牛一毛。只有一少部分有印象的认真看了一下,其余的也只是走马观花认了个面熟。这也只走了大概一半。和卢浮宫比起来,之前在柏林看过的那些博物馆瞬间都不值一提了。
奥赛博物馆也非常值得参观,里面藏有许多绘画和雕塑。参观奥赛的时候赶上毕加索的临时展览,展出了许多毕加索早期的绘画,以此展示毕加索从其他画家处汲取的营养和绘画风格流变。奥赛博物馆本身也非常美,是由奥赛火车站改建成的博物馆,行走其中还能看出它原来的风貌。从窗子看出去,塞纳河安静地从面前流淌而过,西边不远处就是古老的卢浮王宫。夕阳西下的时候,余晖跨过卢浮宫的房顶,洒在塞纳河的湖面上。几只鸽子飞过去,落日也慢慢沉在塞纳河的尽头。
奥赛博物馆 奥赛博物馆在巴黎几乎能看到所有曾经在美术书上见过的那些油画和雕塑。经常能看到一个傲视带着一群学生在一幅画前席地而坐,一遍听老师讲课,一遍认真拿着本子记笔记。而我小时候就是对着糊成一团的投影仪,听老师用一成不变的语调讲着冗长而又无聊的知识点。大概也都没有认真听过,所以今天面对这些名画和雕塑的时候,永远只能赞叹:“它真的好好看啊!”
除去这些博物馆的展品,巴黎的建筑本身,就是一件件绝佳的艺术品。巴黎圣母院是当仁不让的典型代表。十年前读《巴黎圣母院》的时候,每次读到第三卷都觉得冗长无聊,后来跳过不读才得以继续。我仍旧清楚地记得读完《巴黎圣母院》的那个时刻,是十年前的正月初五的夜晚,我歪在床上,全部力气仿佛都随着卡西莫多尸骨化成灰烬的那一刻消耗殆尽。但是如今再翻回去读第三卷的时候,发觉是当年的自己年幼无知。雨果用他的笔完好地保留了15世纪的巴黎和圣母院的模样。
首先要谈谈巴黎圣母院的门脸儿,建筑史上再也没有比这更为绚丽的篇章了。 从正面望去,只见三座并排的尖顶拱门,上面有一层锯齿状雕花飞檐,一溜儿排着二十八尊列王雕像的神龛,飞檐上居中是花棂的巨型圆窗,左右互拥着两扇侧窗,好像祭师身边的两名助手:执事和副执事;再往上看,便是那亭亭玉立的修长的三叶形拱廊,那一根根纤细的圆柱支撑着沉重的平台,还有那赫然矗立带有青石瓦披檐的两座黑沉沉的钟楼;纵观整个门脸儿,雄伟的五个层次,上下重叠,在恢宏的整体中布局和谐,一齐展现在眼前。——雨果《巴黎圣母院·第三卷·圣母院》
当我走过塞纳河,真切地站到圣母院的面前。那一刻我仿佛理解了站在地坛门口的史铁生——
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缘分: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史铁生《我与地坛》
我也想唯心主义地觉得,仿佛圣母院也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地站在塞纳河畔等了我八百多年。
但我明知不是。她早就在这儿了,并不是为了等谁。但我从了解她到看到她,等了十年的时光。如今站在她面前,尚未进去,就已经心满意足。
不过雨果当年爬圣母院的时候,应该并没有像我们一样一鼓作气爬上了钟楼,否则他也看不到那个深深嵌入墙壁的希腊字母。螺旋楼梯阴暗狭长,一圈一圈盘旋而上,要在黑暗里摸索很久,才能从低矮的出口爬出去,来到钟楼的露台。
幸运的是,参观圣母院的当天,阴雨多天的巴黎终于放晴了。阳光打在圣母院墙壁的雕塑上,仿佛终于可以把那些藏在石头缝里几百余年发了霉的故事晒一晒,也和昏黄阴暗的教堂内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走进去是厚重的宗教和历史,走出来是巴黎的现在和未来。
尖顶拱门 圣母院外墙雕塑 圣母院几年前,本书作者去圣母院参观,更确切地说追踪觅迹,在两座钟楼之一的暗角墙壁上,发现这样一个手刻的词: ’ANAΓΚΗ(命运).这几个大写的希腊文字母,由岁月侵蚀而发黑,深深嵌入石壁中,其形貌和笔势,不知如何借鉴了哥特字体的特征,仿佛特为昭示这是中世纪人之手写下的,其中所包藏的难逃定数的命意,尤令作者凛然心惊。作者思索再三,力图窥见究竟何等痛苦的灵魂,誓要给这古老教堂的额头打上这罪恶的、或者凶兆的烙印,才肯离开人世。
值此文明的鼎盛时期,只要还存在社会压迫,只要还借助于法律和习俗硬把人间变成地狱,给人类的神圣命运制造苦难;只要本世纪的三大问题:男人因穷困而道德败坏,女人因饥饿而生活堕落,儿童因黑暗而身体孱弱,还不能全部解决;只要在一些地区,还可能产生社会压迫,即从更广泛的意义来说,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愚昧和穷困,那么,这一类书籍就不是虚设无用的。——雨果《悲惨世界》作者序
几个世纪过去了,这三大问题仍旧没有结束。社会压迫还广泛存在着。至于愚昧和穷困么,魑魅一般从未离开过。
只要稍微从繁华的街道里多走几步,或者拐进阴暗的地铁站。就能看到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在行乞。香榭丽舍大街和老佛爷有多繁华,这些人就有多潦倒。走在德国和法国的街头,经常能看到乞丐和难民,公共交通枢纽尤甚。这时想想老师在课堂上讲的Universal human rights,会觉得欧洲的人权建设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巴黎会允许这些难民出现在街头)但谁又能说巴黎不同样属于他们呢?而这恰恰是让我觉得巴黎精彩的地方——她拥有最耀眼的美,也毫不掩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她怀抱着繁丰的文化和悠久的历史,不拒绝蜂拥而至的资本,也不推开累累若丧家之犬的难民。
争吵声,街头小贩凄凉的叫卖声,在鹅卵石缝中找橘子皮的孩子们的叫喊声,夜里的高声歌唱以及垃圾车的酸臭味,构成了这条街的氛围。——1927年,乔治•奥威尔《巴黎伦敦落魄记》
一百年后的巴黎也同样地喧嚣:早晨天一亮,窗外就响起争先恐后的汽车鸣笛声。推开窗一看,汽车堵在狭窄的巷子里几乎动弹不得。大部分街道本来就窄,两边还要停着无处停放的汽车,显得更加拥挤。
但这种市井气息莫名让我觉得安心。她不会显得太高不可攀,而是会接纳所有来到她身边的人。
但浪漫主义和热情简直是深深嵌入法兰西人民的骨头里了。从前读资产阶级革命史,法国大革命简直是欧洲诸国最跌宕起伏的一出大戏。近几个月在国外一直没有看过新闻,在法国的第一天就遇见已经持续一周的游行示威,我还一脸迷茫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街头许多穿着明黄色马甲的人群举着法国国旗,高喊着我听不懂的语言。那天去协和广场的路上发现地铁总是甩站,直到步行抵达目的地之后发现身后响起了急促警铃,数辆警车蜂拥而至,才发现事情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协和广场有浓烟在升起,后来仿佛听到了烟雾弹的声音。回到住处看到电视才发现真的很严重,法语新闻什么都看不懂,但是看到有人在凯旋门前纵火焚车,于是那天下午和同伴乖乖地待在住处睡觉。好在第二天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回来和欧洲同学们说起这件事,大家一面对我表示同情,一面又露出了然地笑:you know, they are French.
非常有趣的是,巴黎最繁华和最热闹的地方,永远都有中文标识。商店门口会打出“内有中文导购”的大字;地铁和火车在经过凡尔赛宫和卢浮宫时会有中文报站,市中心和景区旁的街道里到处都是中餐馆。在卢浮宫里找工作人员问路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即便每次只说两个字,也要坚持和我们讲汉语。我发现我还是无法跟欧洲人讲汉语,同伴坚持了两句英文,最后也终于放弃了。
非常魔幻。
包括前几天的DG辱华事件后的道歉,一切都是资本的力量。
我们最终还是通过万恶的资本,占领了全世界。
也不是不好,但是我还是希望这仅仅是个起点吧。资本的力量再大,屈服的也只是外邦人的头颅,而不是他们骄傲的心啊。
更何况我们不是一直讲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么?理解和尊重多么珍贵,而我所热爱的中国文化又多么有趣。偏见终将永存于世,但每少一点点,都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