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江河横贯而过，我的家在这头，外婆的家在那头。河的两岸，靠着一座古朴的长寿桥连接着。那时的长寿桥远不似现在这般宽敞，在我的记忆里，它很狭窄，一到集日这座桥更显拥挤，所有的自行车辆被堵在原地，人们的脚步也迈不开，只能踮着脚向外探着头张望前头，而在这熙攘的人群中，就有要奔去外婆家的母亲和我。
穿过桥，往百联超市方向的岔路口走，路过第一个电线杆时走向右手边的小巷子，沿着巷子走到尽头左转，会看到有一个院子的外摆满一盆盆的芦荟，外墙写着五个红色大字“陈彩芳草医”，歇一口气儿，外婆家到了。
外婆和往常一样，在工作间里帮助远道而来的客人办事，我总是喜欢在客厅大喊，外婆外婆，好让她知道我到了。她笑着从房里出来，外婆两耳还是戴着银饰耳环，她扎起不长且乌黑的头发，额头上垂着丝丝缕缕的头发，手上戴着温润的老玉，脚上穿着老式布鞋套上标配的丝袜，嘴里嘟囔着说到，你这个小屁孩又来了，接着跟在旁的客人介绍到，这是我的外甥狗(俗语)。
外婆的体态看起来比同龄的妇女更高大、健实，或许是来自另一个身份的滋养，除了是拿有从业资格证的草医外，她还是一名神婆。神婆，百度百科指具有宣传迷信色彩的女巫的俗称，而在我的家乡里人们更喜欢称它为问仙婆，外婆便是其中小有名气的问仙婆。
走进外婆的工作间，进门处便摆放着一张正方形高脚桌，上面放着三个香炉、几个神像，其一是观世音菩萨，桌子的左边堆满了人们送来的水果。往里走靠着墙壁处放着一个大货架，上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墙壁上满是被熏黑的痕迹，排风扇响个不停，却还是能闻到浓重的香火味。
一年四季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找外婆，香火不断，她一遍遍地替人卜前程、凶吉、制符、驱鬼、治病、看生辰八字……而我也是其中之一，母亲拿着米，着急地对外婆说，这孩子最近老是去西炮台公园，回来就说头晕不舒服，您看看吧。外婆接过米，用红布包起来，拿着一把铁制符刀开始在我头上做法，嘴里喃喃念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米里居然显示出小鬼的图像。公园阴气重邪灵活动频繁，四处游荡，而小孩的灵比较弱，这是被邪灵附身了，外婆不紧不慢地说着。紧接着外婆用黄色的符制在上面写上一些我很难看懂的符字，写好后烧成灰放入装了小半杯开水的杯中，拿过来给我喝，母亲在一旁看着神色难堪的我，喝吧，喝了就好，说着就直接把杯子往我的嘴里推。一杯符水下肚，赛过在世神仙，可并无多大用处，第二天还是去医院就诊。
记得小升初考试前，外婆为我在工作间曲着背执笔画符，用红布缝制成小三角形状的符，临走前特意嘱咐我考试遇到不会的问题时你就捏一捏它，就能很快地想出答案。考试时，我把前面会写的都写完，不会写的都留着集中求符，想着按外婆说的话做准没错，可没想到无论我怎么使劲捏，答案还是没出来，眼巴巴地看着分针一点一点转动考试结束。如果你恰好也在同一个考场，会看见有个小女孩心急如焚，手指头通红考卷上还留有空白，丧气地走出考场。
回头想这两段有些愚昧、搞笑的经历，让我不禁怀疑外婆的水平，认为这就是封建迷信，唯心主义的做法，大概我是外婆职业生涯上的黑历史吧。虽然外婆的这些技能在我身上并不灵验，但她老人家的其他技能在他人身上都无差错，上至社会高层人士下至普通老百姓都来寻求外婆的帮助，出行旅游，吃穿不愁。或许这门技能留存至今也有它的道理。
外婆每年还会给在外读书、工作的子孙做平安符，还会特地交代做生意的母亲，要把符纸贴在收银台的柜子外，好和气生财。可到今年确是一个例外，我身上的平安符是外婆给我做的最后一个平安符，我的外婆逝世于北京时间4月17日下午17时，享年七十五周岁。
接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吃饭，其实一周前母亲就跟我说过外婆已由县医院转至桂林医学院的重症病房住院观察，乃三症并发。那时我就想要不要回去，再等等就等来噩耗，看到表哥给我们发外婆的视频，她消瘦许多，头发花白不少，呼吸已经困难，需要靠吸氧来维持。大家都以为她老人家能渡过难关，可偏偏事与愿违。
在灵堂时，前来吊唁的姑婆恸哭，我显得很平静，也不知是接受改变的能力变强还是无力挽回事实，没有大哭，直到听到外公说前几天人还精精神神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我看到他躲在房间里偷偷抹着眼泪，想到今后外公一个人就要独自过活，确实难过。
过世后的一周里我两次梦到外婆，梦里外婆不顾我的大声呼喊微笑着走了。那几天我心神恍惚，绕着河边散步，在河岸边踽踽独行的人都有着各自的心事，石头露出大半张脸，堤岸旁尽是挑灯寻螺之人，想起小时候的趣事，我跟弟弟为了抄近路屡次从河的这边走向河的对岸，那时我读小学三年级，水没过我的大腿，走过传说中会“吃人”的乌龟石也没有过分胆怯，不知道当着烈日在水里走了多久，只想着外婆家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就能大吃大喝了。
问仙婆
犹记得外婆花了几个小时从大塘村里骑二八式老自行车只为给我带两只青蛙玩耍；高中时，我的身上被虫子咬，导致皮肤一大片一大片的过敏，外婆知道后，背着背篓带着我去家中后山采摘草药，交待我如何煮药、擦药；我要去学校时总塞给我红包，可她每次留我吃饭我却嫌弃她做菜不卫生……
这些情景都历历在目，它们是那么深刻的留存在我的脑海里，充实了我的童年，我追寻过去，外婆却无法跟我再话当年。时间的印记，就是那么无情，它一道一道地划在你的心上，告诉你，就这样吧。
我很想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