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寂如雨

今天又下了雨。

送孩子上学，刚出门时雨还小，走着走着雨就越下越大，由原来的一丝两丝的丝线逐渐变成了哗啦啦一片。我把雨刷打到最大，哗啦哗啦地刷着前挡风玻璃。路上已经满是水，雨点落到地上吹起了欢乐的喇叭。

好玩的是，雨就这么“刷刷刷”地下着，只有车经过时，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水声。

“你不觉得这样下雨缺少点什么吗？”我故作神秘地问娃。

“缺什么？”她迷离地望着窗外的风景，淡淡地问道。

“缺少电闪雷鸣啊！”我颇为得意地回答。

是的，我们这座滨海城市的雨总是这样安静地在下。即使在夏季，即使台风从南方呼啸而来，到了我们这里依然会变成了一个文静的小姑娘，只会刷刷地问候大家。

我的老家在内地，靠海也仅寥寥两百公里，但它夏天的雨却是完全不一样。要说这里的雨是文静的，我那家乡的雨就是暴烈激昂的！

不像滨海城市，一阵风从海上吹来一片云雨就来了，我的老家下雨通常先要有充足的酝酿。

先是突然起风了，风越来越大，这时预示着一出好戏即将登场。风好似幕布拉开，这时候什么都还没登台，鼓点先紧锣密鼓地敲了起来。

随即，天变得暗了下来，偶尔还会有一丝闪电划过。这时，你老远就能看见天边的云彩随着风黑压压地滚滚而来。如果你抬眼看就会发现，天空被一分为二，一边碧蓝，而另一边，一道黑漆漆的幕布正遮天蔽日而来。在这黑色的幕布上闪烁着无数道鬼魅般的电光。这时一个响雷在天边炸响。

老人通常会在这时评述：“你看，西边的邻县应该下了！”

另一个人接了腔：“不用半个小时，就到我们这儿了。”

年轻的人们只一个个望着天跟着点头。那份好奇，那份期盼，不输久候母亲将要出锅的馒头。人们个个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着一出好戏。

不怪人们的好奇，记得经常有这样的时候。起了风，刮来了云，而渐渐地风小了，云散了，雨没了。那时，人们的失望的表情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如此深刻。那样的时候，人们就会羡慕地议论，雨下到了哪里，他们又不旱了。这样的事经历的太多，人们就对雨的形成格外的关注。

这时，远处的雷声更紧了，一开始像是在敲鼓，鼓点低沉，又像是机器的轰鸣一样。后来这声音越来越近，像是礼炮齐发，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响！

这时原本温柔的风儿也变得狂躁起来，树木都跟着猛烈地摇晃。随着一颗炸雷般的巨响，大颗大颗的雨滴猛地向大地砸了下来。

雨滴砸在人们的身上，“噼里啪啦”像黄豆落地那样响。雨滴砸在地上，竟惊起一片尘土飞扬。

“来了来了！”

人们这才欢快地蹦跳着、叫嚷着躲到了房檐下。他们依然不愿回家，眼瞅着雨滴纷纷落下，把地上的尘土溅出一朵朵花，留下一个个黑色的小窝。

有人会欢喜地用手去接雨滴，完全不顾浓烈的土腥味扑面而来。他们像期盼亲人一样期盼着雨的到来。这片十年九旱的土地有雨的情怀。

等到树摇得更猛了，主角也就上场了。这时风更紧了，闪电如游龙，雷如爆炸。妇人们呼唤着孩子，把他们都捉回了家。男人们却全然不顾，也只紧缩了缩身子。

整个天像一口锅被扣了下来，大雨终于倾注而下，天一下子黑了！

这时，男人们往往才恋恋不舍地躲到了屋里。有的还在门口望着雨发呆。我知道他们在心里暗暗计算着下雨的时辰，衡量着雨量的多寡。要是雨突然小了下来，他们有时竟嘟囔起来：“还不够啊！继续下！”要是遇到大暴雨，他们又会担心超载。

即使坐在屋子里，也完全没有人说话。这时，我家从不开灯。我们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这电闪雷鸣。外面像是在开一场演唱会，激昂的交响乐正在上演。

窗户被风儿鼓动，跟着它一起摇动。雨剧烈地冲刷着大地，从房顶到地面，欢快地献上多重奏的交响曲。闪电调皮地照耀出一阵阵炫目的灯光。雷公公震天响地敲起鼓来。

屋子里的人全身心都在这场雨上。小孩子们害怕，紧紧地趴在母亲怀里不说话。女儿十几岁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竟吓得够呛。

“妈妈，这就叫雷电交加吧？”

“对啊！电闪雷鸣，雷电交加！大自然就是这样神奇！”我轻声细语地回答。

记得小时候，我原没有现在的坦然，我也和她一样害怕。每个下雨的晚上，我都躲在被窝里大气不敢出。我想到了叶公好龙，那闪电就如叶公的游龙一样可怕；还有那雷鸣，经常在屋头炸响，真怕把我家屋子炸裂；还有那汹涌的洪水。

记得有一年，先是大旱，连喝的水都没有。后来暴雨接连下了几天，等终于停了时，父亲说田里已经漫灌，公路两旁水已经和路齐平。

“唉！旱的旱死，涝又涝死！”父母亲互相叹着气。

那时我并不明白大人的喜乐。我只知道风雨的猛烈给人们造成的灾害。我见过雨后倒塌的房屋，我见过被水泡坏的庄稼，我见过冲被暴雨破坏的桥梁。

我那时想，既然雨那么可怕为什么乡亲们还那么盼望呢？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人间的喜乐往往不是那么简单。我只知道下了雨就有了乐子。

只那“呱呱”叫的青蛙，就够我们好好玩一把。不过，青蛙太多了，终究是烦恼，即使在晚上也能听到它的聒噪。还有那蝉蜕。下了雨，才能让他们纷纷涌了出来。地上一个一个的小坑曾是他们的住所，雨水灌了进去，他们不得不出逃，跑上了人们的餐桌。

家乡的人们爱吃它，更爱捉它。一到晚上，树林中间闪烁着一些“鬼火”，不要害怕，那是在捉蝉蜕。夜间七八点钟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它们纷纷出了窝。他们的目标是树上，在那里它们将破壳而出，换上华丽的衣裳。可前路凶险，馋嘴的人们正在等着他们呢。

记得小时候，村里的树不多，国道两边的杨树就成了最佳的捕捉场。很多人顺着国道一路向前，寻找着这小小的生物。好在那时，即使国道上车也并不多。如果有辆车经过，没有经验的司机肯定能被这道路两旁不断出没的“鬼火”吓个够呛。

可令人遗憾的是，我现在居住的滨海小城没有这些。这里的夏天不仅没有电闪雷鸣，连青蛙和蝉蜕也不多。夏季，知了的嘶鸣和青蛙的聒噪如今也成了奢侈的生活。

不过，母亲说这里是福地。因为这里一年到头风调雨顺，既没有太旱也不会有洪涝。是的，这一点确实哪里也比不得。

记得，年轻时的一位同事，他来自南方。要在这里买房，他母亲给他的建议就是要买五楼以上。我们都很奇怪这个选择是为何。同事告诉我们，他母亲怕夏季的雨，以及汹涌的海浪。因为他们生活在长江边上，夏季怕洪水来袭。又因为他母亲知道海边经常有台风，也怕台风过境，海浪涌到岸上。

我们纷纷给他解密这里风平浪静的秘密。他才释然。

那位母亲没错，她明显爱子心切。可正是因为这块福地，这里向来没有洪水泛滥。这里有的只是国泰民安，静寂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