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顺着声音看过去,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正朝我挥手。看清楚她面容的瞬间,我的大脑因为一时涌入激烈的情绪,以致没有适时作出反应。
“你不记得我了?” 她脸上浮现一丝失望。
“田露!你怎么在这儿?”
“没想到你就在这个医院。”
“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我经常来啊。我还以为你不认得我了呢?”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呢!”
不能说眼前的田露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她还是漂亮,不过成熟多了,毕竟我们有近二十年未曾谋面了。两周之前,高中同学群里在讨论同学聚会的事情,有人提到田露说她现在也生活在深圳。那时候我就想说不定哪天我跟她不期而遇,真没想这么快就变成了事实。我总是没有足够的智慧在心情激动时表现得从容。田露也显得有些拘谨。她那不好意思的神色让我觉得特别亲切,好像曾经的某个瞬间又回来了。
我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脸红了一下,说她没什么只是来体检的。我问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她说不用了都搞定了。我邀请她上我诊室坐一下,说等我下班后我请她吃晚饭。她抱歉地说她还有事改天再和我约。她有些不安,还透着些许倦意,我想着她可能身体不舒服。后来我们互留了电话后就分手了。刚才我本想问她回不回去参加同学会,不过由于我的迟疑最后还是没有问。
回到诊室,我站在窗户前,通过窗户看一楼大门往外走的人群,希望能再看到田露的身影,结果我的愿望落空,可她的形象却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
曾经觉得枯燥漫长的高中岁月,现在想起来感觉短得如同一个夏天,能想起的人和事情只有寥寥的几个,田露就是那为数不多者中其一。田露长得漂亮是让大多数男生对她印象深刻的主要原因,但是对我来说,她身上那令人费解的东西更吸引我。有时候我怀疑是我太过于想当然,就如我感觉刚才她似乎有点彷徨不定。
晚上吃完饭,我进了书房打开电脑,登陆上QQ群,在聊天记录里翻找照片。在一张班级合影照上,我找到了田露,她穿着一条裙子站得笔直,脸部圆润,周身洋溢着少女气息。站在她身后的便是我,我只是脑袋露出来,头发又长又乱,也许是头发太长显得脸很小,一副寒酸窘迫的表情。
想到我在别人心里留下的是这副模样,同学聚会时或许还可见到更多我寒酸的照片,我就少了几分回去参加同学会的兴趣。我将照片放大,结果人物变得模糊,还不如原来的清晰。对于高中生活的记忆就像老照片一样,越想要追忆细节就越是模糊不清。
就在我在仔细端详照片的时候,妻子夏婷婷走进来,她凑近电脑瞄了一眼,说:“看什么呢?一吃完饭就钻进房间。”
“高中同学在搞同学会,邀请我参加。”
“你不是说了不去的吗?”
“是说过不去,但是网上聊聊天总可以的吧。”
“你怎么就不想着陪我们说说话呢?”夏婷婷说完走出房间,顺手想把门带上,可想了想又没有把门关上,让门虚掩着。
我和夏婷婷之间偶尔闹矛盾都是此类琐事,我们都不太放在心上,毕竟家家户户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没有谁能真的万事如意。
我把电脑关了,走进客厅。美馨在沙发上摆弄着她的小猪佩奇玩偶。我走去过,搂着她,贴着她的脸蛋问道:“美馨,爸爸带你去楼下玩滑滑梯好吗?”
“不好!我不想玩滑滑梯,我想玩躲猫猫。爸爸,你跟我玩躲猫猫!”
“不玩躲猫猫,躲猫猫不好玩。我们出去玩,外面有好多小朋友在玩呢。”
“不去!我不去!我要躲猫猫!”
“去嘛,爸爸给你买雪糕吃,好不好?”
“好!”美馨眼睛一亮,放下玩偶,站起身来。
“不能给她吃雪糕!今天都咳嗽了,不能吃冷的!”正在厨房里岳母高声说道。
餐桌旁,正在往杯子倒开水的岳父附和道:“晚上怎么能吃冷饮?不能吃!”
“我要吃雪糕!我就要吃雪糕!”美馨尖着嗓子叫喊起来。
岳母走出厨房,虎着脸道:“不能吃!吃了要打针,你怕不怕?”
“就要吃!呜呜!”美馨闭上眼开始哭。
“宝宝!宝宝怎么啦?”夏婷婷从洗手间出来,走进客厅,把美馨拉到怀里哄她,同时责怪我不该说买雪糕。
我本想辩解几句,最后还是忍住,安慰美馨说周末带她去麦当劳,结果我岳母又朝我投来警示的一瞥。我暗自吐了口气,这丫头确实不能再长胖啦。我换好鞋便出门了。
在小区的一个角落,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香烟点上。美馨今年五岁了,那么我戒烟已经六年多了。最近几个月我一个人到楼下散步时,会从藏在书房里的一盒香烟里取出两支,一支刚开始散步便抽,另一只在散步到差不多半程的时候抽。我还挺享受这样的时刻,但是我并不真的打算恢复抽烟。
在散步的时候,我给高中同学许海涛打了个电话。许海涛算是我唯一保持联系的高中同学,他高中毕业后不久就来广东打工,摸爬滚打好些年直到近几年事业才有了气色,现在他是一家餐饮企业的老板。
许海涛性格乐观为人豪爽,他的好性情为他赢得广泛的友谊,他是这是同学聚会的组织者之一,他一直竭力说服参加同学会。之前,我推脱他说我抽不出时间。电话里,许海涛说因为恰逢学校建校六十周年,学校决定举办校庆活动,同学聚会现在升级为校友会了,他再次劝我不要错过二十年一次的聚会。我说我要看看工作安排再说,然后跟他说了今天在医院碰到了田露。
许海涛说:“难怪郭爱莲问我你在哪个医院上班,原来她是替田露问的,田露好像只是和郭爱莲保持着联系。”
“田露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呢。”
“呵呵,认识一个医生总归是没错的。她说参加同学会吗?”
“我还没来及问她。”
“你约她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还是很期待和校花见面的。如果她也回去,我们就一起开车回去,路上有美女相伴,岂不乐哉?”
“既然你这样说,还不如你直接打电话问她。”
“好吧,你把她电话号码发给我,我试试。”
我挂了电话后,将田露的电话号码发给了许海涛。没过一会儿,他就打来电话,泄气地说:“我读书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学霸校花,难道你们对母校对老同学就没有一点感情?”
对这个结果我并不感到意外,这时候我是对许海涛感到歉意,于是安慰道:“她可能是走不开,或者生病之中也说不定。不是谁都能像你许老板那样任性,想放假就放假,想不上班就不上班。理解万岁!”
“兄弟!理解!绝对理解!到了我们现在这个年纪总是屁事多多,我的事情充其量是钱多钱少的事情,兄弟你的事情可都是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自己安排吧,尽量争取时间!时间是什么?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是有的,你挤挤!能回就回!你想想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过几天我再问问她吧。”
“爱就一个字,要用行动表。就看你的啦!你想想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许海涛天生就有干服务行业的态度和热情,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比以前更加善解人意。我不能说我跟他是那种情投意合的朋友,但是我喜欢他是真的,他身上有我永远都不可能有的那种性格,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随遇而安。
许海涛和很多昔日同学保持着联系,是那种同学群里最活跃的家伙。他喜欢特别爱谈旧事,小时候的事情好像是他永不枯竭的欢乐之泉。
我表面上好像不太热衷有关故乡的人或事,实际上我是喜欢听许海涛说这些事情。一些记不清楚的事情经他一说我又想起来了,过去那些琐屑的或困苦的事情,在回想起来的时候被赋予了温柔的光泽,童年的记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突然变成了珍贵的财富。我想这是一种人趋向老态的一种表现吧。
散步回家时,客厅只开着一盏小灯,家人已经休息了。我换掉鞋子,把鞋子放进鞋柜,我的几双鞋子塞在最底层的角落。整个客厅散落着的都是孩子的用品和玩具,餐桌的一角放着一只我喝水的杯子。我用那个杯子倒了一杯水,然后就坐在餐桌旁慢慢喝着。
房子装修是夏天进行的,粉刷落在地板上的油漆点,我一连几天拿着刀片趴在地板上一点点地刮掉油漆点。因为还没有装空调,我掉在地板上的汗水比地上的油漆点还要多,我的腰椎原本就不好,这种弯腰俯背的工作简直是折磨。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惜体力,愿意亲手把每一个角角落落收拾得干干净净,好像每一点一滴都跟将来的幸福有关。
我愿意像春燕衔泥一样一点一滴地筑起自己的窝,愿意为它流汗,愿意为它付出时间,愿意为它等待,这个构造幸福过程本身就包含着幸福。即便是现在我很少干家务活,但是每个周末我会很卖拖一次地,把地拖得一尘不染,看着光洁清爽的地面,会有隔了很长时间去看大海的感觉。
我和夏婷婷二人世界的生活很短暂,结婚不久就怀孕了,虽然孩子还没有出生,但是她就为我们这个家定下一种安稳的基调。我没有感受婚后二人世界的那种甜蜜,现在我永远失去那样的机会,生活不会给你机会重来一遍。
喝完水,我轻手轻脚地溜进房间,轻手轻脚地冲完凉,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夏婷婷侧睡着背对着我,身体的弧度像半个括号。我感觉她应该还没有睡着。
美馨横着睡在床中间,小小的人占据了一大片地盘。我把她挪正了位置,捏了捏她的肉嘟嘟的小手和胳膊,然后在她的脸蛋亲了一下,她散发出的温热气息总能给我带来安宁。看着熟睡的孩子,我觉得单单是她一个人创造的快乐就足够我享用,生活给过我美好,我应该知足常乐,但是当告别夜晚,白天的喧嚣又激起我的躁郁。
夏婷婷平常在孩子睡着后,会用手机看一会电视剧后才睡觉。她对宫廷剧很是着迷,在看剧时她的面部表情随着剧情开开合合,长此以往她脸上生出的皱纹都具有剧透效果了。我或许有轻视和嘲笑她的意味,但是每每这样的时候,我都提醒自己,无论你自己喜欢不喜欢,都不要随便毁掉别人安之若素的喜好。如果我有什么喜好,我也不会受她的打扰。如果不是秉持夫妻可以也应当各行其好的观念,我就不会和她结婚。有人把这叫做不忘初心,我觉得固执的个性更为可靠。
我养成按时睡觉的习惯,错过时间就会睡不好,所以知道夏婷婷还醒着,我也没有找她说话。不过那天晚上我虽然按时睡觉,结果还是没有睡好,脑海中田露的形象总是挥之不去。
她和同伴轻吟浅笑,发现被别人盯着看时露出的娇羞神情;她抱着书走在校园里聘婷玉立的样子;她大胆地坐在三楼走廊的栏杆上吹着风,引得所有人都对她侧目;她将教室的窗户猛地推开,冷冽的风吹进教室,所用同学和老师都惊讶地看她,她却浑然不觉的样子;她兀自抱着书本走在法桐树下驻足颦蹙的样子。
早晨明亮的阳光从前门斜照进教室。田露走进教室后径直朝我走来,在我课桌前站立。我抬头茫然看着她。她脸色涨红,泛着泪光的眼睛瞪着我,一扬手将一封撕碎的信扔在我的脸上,说:“流氓!”
我从睡梦中醒来,纸片打在脸上的那种力道还残留在我的意识里。田露的确有一次这样对待给她写情书的男同学,那个人是我的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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