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高考结束,我回到村里,在生产队干了十多天农活。一天,发小三蛋对我说:老爸在里望南阳村揽了个捲砖瓦窑活,一天能挣一块多钱,你也去挣点零花钱吧。我一听十分高兴,但也担犹,就说:工资这么高,又是技术活,我能干了吗?他说:下苦哩,肯定行。于是,在每天一块多钱工资的诱惑下,我开始了第一次打工生涯。
三蛋父亲是山东人,黑黑的脸庞,个头不高,头是时常搂着一条白羊肚手巾,常常歪着的脖子,把他不服输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上世纪五十年代,凭着捲窑、烧砖瓦技术来万荣打工,在我们村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三蛋家,母亲常年有病,年幼的姊妹六个,靠父亲一个人的肩膀,扛着这个贫困家庭。他父亲是个正直善良纯朴豪爽好交朋友的义气人。这个活,就是他义弟给介绍的,捲一个砖瓦窑六七十元。在那时,这可是个不低的工资。小工除了我们两个,还有五队畅水印和八队畅惠民。
到南阳村后,我们把铺盖放到住户家,便直接去了工地。在我们来之前,南阳村人已在村南十多米高的土崖(土话叫nai)上,挖好了三个十多平方米大,和崖高低一样的直洞。里面两边是放砖坯和瓦坯的平台,平台大小,决定着窑里裝砖瓦的多少;在直洞底靠平地的地方挖个小窑洞,是砖瓦进窑烧烤的出入口,窑点着后口就封了;最后用铣在圆型洞口铲一个胡基(土坯)大小,有角度的坡型,砖瓦窑的雏形就建成了。三蛋爸,首先让我们在距离窑洞不远的地方挖了个土坑,拉水车把水放进去,我们两个年轻人穿着短裤跳到里面,用脚踩着和泥。畅水印和惠民把坑边的胡基,顺着坑摆开。我没见过捲砖瓦窑,更没捲过砖瓦窑。看见三蛋爸,一不放线;二不支碹;三和纯土沼泥;四不拿一件工具;这砖瓦窑可怎么捲呀?这时,我想起了电影《地道战》中的日本大队长,最后就是逃进一座砖瓦窑里被打死的。影片中,窑哪么高,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圆口,很是危险。我心里忐忑不安,便悄悄问三蛋,他说:捲这个窑不能支碹、不能下线。泥里更不能加麦秸,火一烧它就化成灰不沾了,窑就塌了。胡基是土打的,用工具一拍就破。我说:不怕塌了吗?他说:胡基捲窑,越到上面越小,凭着力学作用,越收越紧,只要技术好,根本塌不了。
开始干活了,三蛋给老爸递胡基;畅水印给三蛋跟前送胡基;我和惠民把和好的泥,一铣一铣铲上,顺着洞口摊好。这时,三蛋爸单膝跪在地上,接过三蛋递过来的胡基,把它竖着平放在泥上,两手用劲上下移动压稳,用手肘“啪”一拍,然后向左移动,接过另一个胡基,重复相同动作……。速度很快,中间根本没有喝水抽烟时间。整个砖瓦窑直到收口的圆型,就是凭经验和感觉。不知不觉多半个早上过去了,胡基捲了一尺高左右。他停下来说:休息一会……。十多分钟后,又开始干活。先用旁边备用的土,把刚捲好的窑四周垫一下,然后用脚把它踩踩夯实在,再按照原来的分工继续工作……。太阳越来越高,阳光越来越强,我们穿着背心短裤,一个个汗流浃背。我这个没下过大苦,没干过重活的十七岁青年。手软腿软脚软,只有在擦拭流到眼睛里的汗水时,才能停一会。看着三蛋爸干活,我心里十分惊奇,几百上千个胡基,一个一个在他手肘“啪啪”拍打下放稳沾实,没一定功夫可不行。一天要拍多少下呀,就不疼吗?中午吃饭时,望着他哪粗糙发黑的手,我真正见世到了劳动人民的手,筋骨显露弯曲黝黑像鹰爪一样灵活犀利。这双铁打的双手,为家庭生活,为儿女成长,不知道拍打了多少“胡基”,使他们一个个长大成人。
第二天下午,第一个砖瓦窑捲成了,用胡基捲成的一米多高的窑周围,用土夯得实实在在;圆圆的窑口有三五平米;为了窑点着时灌水方便,专门为拉水车设计了一个小坡。从窑顶往下看,上千块胡基整齐划一由大到小不用碹组成的圆型,稳稳当当悬在空中;放砖坯、瓦坯的平台和炭窝,分布的清清楚楚;站在上面大喊一声,回音绕窑绵绵不绝;一缕夕阳从洞门射进窑里,电影《地道战》最后胜利的镜头,浮显在我的眼前,好像高全宝就是在这里打死鬼子的……。
一个多星期后,我刚开始几天,早上起来全身疼痛的感觉渐渐消失,手上的血泡也干枯了,三个砖瓦窑顺利建成。回家时,我拿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资。如今想想,这又何至是十多元钱呢?他是我人生的首次历练,更是对劳动的真正体验。近四十年了,捲砖瓦窑对我来说,已成了美好的回忆,三蛋爸也去世三十多年了,我们也由青葱少年,增长到他当时的年龄。现在,有句时髦话说“高手在民间”,像三蛋爸那一样,不放线、不用碹、凭感觉、靠技术能完成这样的工程,就是高手呀,是真真正正名副其实的民间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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