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

作者: 双鱼依泽瑞尔 | 来源:发表于2017-02-28 19:07 被阅读667次

    我从家里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五点。我错过了朋友的婚礼。

    他是我多年的朋友,从学生时代一直到工作。

    然而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甚至不明白我为什么睡到了现在,我掏出手机,十二条短信,三个未接电话,短信是我女朋友发过来的,然而那个号码我却早已经删除,但是我却清晰的记得每一个数字,它们就像顽强的仙人掌,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可悲的是我还不能去摧毁它们,因为我只要一用手去触碰,上面的刺就会让我遍体鳞伤,不得不退缩。我和她上个礼拜刚刚分手,原因不得而知,或许是我的生活就像一株蒲公英,漂泊无依,我常常想,如果我的生活是一株仙人掌,而关于她的回忆是一株蒲公英,那该多好,只可惜现实刚刚相反。想到这儿我的大脑一阵刺痛,这些无谓的回忆和猛烈的情绪在我睡不着的时候无时无刻折磨着我,抛开这些不想,我的回忆渐渐清晰起来。

    昨天傍晚,我不知道昏睡了多长时间,自她走后我每日能做的似乎只有睡觉,也似乎只有在睡着的时候,那些汹涌的回忆才不会找到我,然而在梦里我又一次遇见了她,我刹那间清醒,那些回忆随即如同花园口决堤时郑州的黄河一样,一泻千里,我难以招架,只好走出家门,开着车漫无目的的走着,音响里放着Percy Sledge的when a man loves a woman,我心烦意乱,关掉了音响。转头望向车窗外,一个电话亭伫立在我不知开了多久的路边,就在这给她打最后一个电话吧,我想。

    我停车走进电话亭,此时的夕阳刚好接触到地平线,光透过玻璃,我小拇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显得刺眼,我摘下了她,放在了话机盖上,我投了硬币,摁下了我十分熟悉的那十一位数字,就在我准备摁最后一位的时候,一阵清脆的响铃划破了安静。

    “叮铃铃...”

    这应该是某个打错电话的人,恰巧打到了这里。我接起电话,希望能告诉他。

    “喂?”

    “......”

    “喂?”

    “......”

    “有人说话吗?”

    接着是一阵电流通过的刺啦声。

    这位打错电话的人信号还不好啊,我苦笑了一声,挂了电话。却发现我刚刚摁的数字已经被清空,我只好重新摁一遍,然后又是一阵响铃。

    “叮铃铃...”

    我心里有些生气了。

    “喂?有人吗?”

    又是一阵刺啦声。

    正当我准备挂电话的时候,对面传来一个女声。

    “喂?”

    “这里是公共电话亭,你打错电话了。”

    “我想自杀。”

    我身体一个激灵。

    “你是谁?”

    “我想自杀。”

    “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真的很想去死,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希望。”

    “发生了什么?”

    “你愿意听我说话吗?”

    “当然,不过你得先稳定一下情绪。”

    “当然。”

    “那你说吧。”

    “不是在这,今晚八点,在城南的芸芸酒吧,行吗?”

    “......”

    “不愿意?”

    “没有,八点,芸芸见。”

    那边挂了电话。

    我回到了车里,仔细梳理了刚才发生的事,我正要给前女友打最后一个电话,突然一个陌生的女子恰巧将电话打到了这里,我接起后她说她想自杀,并且执意要见我一面,就这么一个故事。

    此时太阳已经有一半沉下地平线,通红的血色阳光洒满了大地,面前没有尽头的路像是在通往一个说不清的美梦,我发动了车,向城南驶去,一个陌生女子,见见也未尝不可。

    当我到了芸芸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广场上的人们此时才刚刚开始他们的夜生活,在他们看来,街灯和太阳一样都照亮眼睛。

    我看了一眼手表,七点五十五分。

    我走进酒吧,人却并不多。

    驻唱歌手唱着Michael Bolton版本的when a man loves a woman,这首在车里没有听完的歌,终于在这里得以延续,鼓手的节奏打的极为精准,主唱的嗓音让我仿佛回到那一天,我和她初次约会时就在放着这首歌。

    我没有在回忆里停留太久,我四下张望着,在靠窗的地方坐着一位姑娘,杯中的伏特加已经喝了一小半。

    我走到她对面坐下。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吧。”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自顾自的喝酒,这是一个清秀的姑娘,长发垂肩,但脸上满是憔悴,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憔悴,她的妆容精致,但是精致的面孔下,那份忧伤和绝望却透过美丽的脸庞直击我的内心,她让我想起很多,我感觉我仿佛坠入了冰窟,这时主唱已经唱完上一首歌,换了一首空中铁匠乐队的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鼓手的节奏开始有些乱了。

    服务生来了。

    “给我一杯冰水,谢谢。”

    她终于抬头。

    “不喝点酒吗?”

    “不会喝酒。”

    “真是个好男人。”

    我苦笑一声。

    “你相信缘分吗?”

    “啊?”

    “这个号码是我随便拨的,原本没相信有人会接,即使接了也不会有人会来的。”

    “也许这就是缘分。”

    “缘分。”

    她始终不抬头,只是自顾自的喝酒。

    “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芸芸吧。”

    “芸芸,不错的名字。”

    “不错吗?这酒吧也不错。”

    “你说你想自杀,怎么了?”

    “我跟我丈夫结婚三年了,我很爱他。”

    我没有说话。

    “他留给了我一套房子,一笔钱,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

    “你们离婚了?”

    “嗯。”

    “你不应该为了一个男人这样,你的生活也不可能只由一个男人构成。”

    “真不巧,我的生活只有他了。”

    “你的朋友们呢?”

    “他们都走了。”

    “你的父母呢?”

    她没有说话。

    “生活还是很美好的,事实上,那些阳光还在陪着你,还有歌声,有清风,有风景,它们从来没有抛弃过你,这些才是生活的全部,回家吧,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她突然抬头。

    “可是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你懂吗?我什么都没了,都没了。”

    我没有忍住眼泪,掉了几滴在杯里,她又把头低了下去。

    “你有妻子吗?”

    “我有一个女朋友。”

    “你们认识几年了?”

    “六年。”

    “你很有钱吗?”

    “并不是,我甚至还换了好几份工作。”

    “她一定很爱你吧。”

    我苦笑一下。

    “对。”

    “真好,千万别骗她,别让她想我一样。”

    “嗯。”

    她的伏特加已经见底,倒在了桌子上昏昏睡去。她的故事我最终无法得知,大概是为了一个男人混的众叛亲离,这个男人又恰好是个混蛋,这其中的细节和辛酸不得而知了,我为我拙劣的劝人措辞感到无奈,我用手沾着已经不冰的水,在桌上一遍遍的写下“家”这个字,它的结构是那么的令人着迷,却也让我陌生。

    乐队下班了。

    我把她抱进车里,我想她每天一定也期盼着昏睡,她的身上有阵阵的芳香。或许是路旁的花丛中飘来的。

    我把她放到车后座上,我的家门钥匙不知遗落在了某处,寻找无果,我给她披上了我的外套,坐到驾驶位上,也睡了过去。

    我再次醒来时清晨,半个太阳已经生出了大地,那通红的血色和黄昏无异,公路的尽头像一个说不清的美梦。

    我回头看了一眼芸芸,她刚睡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芸芸回答了一个小区名字,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多问关于昨晚如何度过的问题。

    我驾车送她回家,她家所在的小区离广场不远,小区旁边有一个人工湖,小区门口正在修路,车辆无法通过,我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她把外套还给我说了声谢谢,下了车。

    我心中泛起一丝的不安,但是不知道这不安是源于哪里。我目送她进了小区,才缓缓调头。

    太阳的大半从地平线升起了,我的目光正好迎上太阳,猛烈的阳光刺的我睁不开眼睛。我回头看了一眼芸芸。

    芸芸一席白衣,正在缓缓的向湖中心走去,我噙着泪水看着湖水淹没了她的膝盖,淹没了她的腰肢,淹没了她的长发。

    等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湖面上重归了一片寂静。

    芸芸用最古老的方式,将自己的身体永远的献给了这片湖水。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是下午的五点,我错过了朋友的婚礼。

    我感觉我错过的不仅仅是这场婚礼。

    我顺着回忆开始梳理,小区的名字我想不起来了,芸芸酒吧,电话亭。

    对,电话亭。

    我驾车赶到了昨天的那个电话亭,然而迎接我的却是一片热闹的拆迁的景象,推土机轰隆隆的推过,只剩下一片平地,远处堆着的似乎是电话亭的废墟,废墟之中有一个小小闪光,然而是不是我放在话机盖上的那枚戒指,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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