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去外公家拜年,九岁的侄子神神秘秘的拉着我,说要给我看一件家里的宝贝,连拉带拽之后,侄子指着屋檐下水沟里的一块老石板对我说“看,这就是我们家的宝贝,太爷爷说有八百年了呢。”
石板自然是没有八百年,不过是百十年前为了造房子而从山上采过来的铺路石,但当真论起来,也绝对算得上是家里的一件宝贝。
母亲跟我讲述,她小的时候外公家是典型的四合院构造,青砖绿瓦,土墙木廊,家里兄弟姐妹围着中庭的天井休养生息,廊下及中庭整齐的铺陈着深山挖掘的青石板。母亲年幼的时光大多都在那一片青石板上度过。
而后因着各种可控和不可控的因素,老房子迅速瓦解,外公兄弟二人分门立户,青石板的拆除的过程中并未得到保护,剩下为数不多的石板变成了土房子下的滴水石。如今老旧的土房子早已经寿终正寝,只剩下唯一这唯一的石块承载外公所有的回忆。
也许是因为自小生长在物质并不富裕的环境,内心里对于旧物有着莫名的亲近感。旧物在时间的流转中,在千百遍的抚摸掌握、清洗晾晒中失掉了最初棱角和色彩,取而代之的是被掌心的汗和山野的泥渡染的温存和圆润。
盛夏之时,父亲自邻居家寻得古树半截,拾回家之后切割打磨做了几块砧板。古树直径越有六十公分,若安上几根木棒也算是一个既有现代感和时尚感的边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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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器】
父亲真正意义上的职业应该算是一名木匠,家里的桌椅板凳、门窗箱柜几乎都是出自父亲之手。
自年幼便在满屋子的刨花锯末里玩耍,手边触摸到的是无穷尽的工具和木材。父亲自我调侃道他年幼不爱读书,长辈便给他寻了这个门路讨生活。好在他自身也算得上心灵手巧,几年门徒之后还算得上一位不错的匠人。
安于山野,家具器物大多是木制的。木制器物从选材到制作耗时极长,因此完成的器物里有一种天然让人愿意亲昵的温度。父亲手作的木器种类繁多,从简单的托盘砧板到复杂的雕花嫁妆,从小到不起眼的擀面杖到遮风挡雨的屋梁,几件旧家什攒满了几十年的时光。
木器温和厚重,给人一种力量感和依赖感。制作过程虽然复杂艰难,但却能给人带来一种征服感和美感的陶醉。
木器于山野,便是山民的一粥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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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器】
这个铁刀已经废弃多年,自爷爷离世就再没有任何人动过它,直到老房子被拆除的时候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它。锈迹斑斑,它早已失去了使用价值。
差不多所有的铁器最后都是这样的命运,锈蚀风化,直到重新和泥土融为一体。
早些年父亲会拿着原材料到邻居家,一起生火锻造,两人把一块块原铁打磨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父亲是个手艺人,手艺人对于自己手中的工具要求很高,大多数时候,父亲宁愿花很多时间自己去铸造一件工具。
铁器的种类繁多,刀、锄、斧、刨、锤等,不胜枚举。
山野人爱惜铁器。如果说山野农作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铁器便是山人手中的兵器和果腹的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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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器】
土陶最初是用作餐具出现,但随着物质水平的发展,现在的土陶更多的承担了贮藏和观赏的功能。
山里的土陶大多取用山坡上最不起眼的黄土,粘性大可塑性强。约莫三十年前村里还有留存的土窑,烧制一些小瓶小罐儿土碗青瓦之类的。
家里还有许多土陶的瓶瓶罐罐,母亲细心,大多留存完好。我喜爱经久留存的酸菜,每到秋末冬初,母亲便会去田地里选长势最好的白菜,晾晒、浸泡、压制,用洗干净的大陶缸为我准备满满的一缸酸菜。
土陶贮藏的食物,原味得到了很好地保留。冬日时节打开,满屋子弥散的都是秋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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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篾器】
门前一大片竹林,母亲说,没有这一片竹林感觉居住没有安全感。虽为山野粗人,但也不可居无竹。
竹子在山野用途极广,或精雕细作编制精美的器具,或原竹砍来随意使用。家里出了木器之外最多的也就是篾器了。早些年,会做篾器的人很少,篾匠在村里的地位非常高。
父亲之前并不会制作篾器,因着篾匠人少不好请,他便自己在家里琢磨。父亲有手艺的底子,很快他便能够制作出各种各样的篾器出来。小竹筐、洗碗刷、背篓等,虽然没有篾匠制作出来那么工整和漂亮,但是山居生活日常使用绝对是绰绰有余。
家里蒸饭大多用木甑,以保留粮食的原香。但木甑里面的甑垫却容易损坏,看着简单的甑垫,制作起来却是非常讲究。选材,角度,季节,手艺,一向都不能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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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日读赤木明登的《造物有灵且美》,里面有一句话印象深刻,他讲“以掌心掬水,手掌的模样就是器物最原始的样子”。这句话用在家里老旧的篾器上面最为合适。
老物正在逐渐消失,跟村里的老人一样。一晃眼,就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归家之时,比起新置办的用具更迷恋旧物。旧物里面,除了岁月,还有故人一遍遍抚摸的痕迹,还有山野四季的风景。
要知道,老家什在制造的过程中,注入的全是身体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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