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关中平原,昏黄萧瑟,天寒地冻。因为临近年关,平日里悄无声息的村庄喧闹声日渐多了起来。许多外出打工的年轻人纷纷返乡,许久不曾聚集人群的土广场,竟也一日闹过一日。。
我照例是大年三十和老公孩子一起回老家。许是在城市里待久了,暖气烘惯了的骨头竟然有点不适应刺骨的冷。回到家窝在房间就不想下床。如果不是俩娃黏在身旁,估计我能从傍晚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年夜饭和春晚乏善可陈,初一的走亲戚拜年也因为我是嫁过来的媳妇对本家人并不熟而缺乏动力。唯独初二回娘家尚有欣喜可待。
初二上午到家时,父亲母亲早备好了热腾腾的拿手好菜。两个孩子也被外公外婆抱过去拉关系。我得以有空闲到村里溜达一番。
我没想到会碰上阿洁。毕竟我们好多年没见了,也没有联系方式。我只是偶尔从母亲口中听到关于她的琐碎信息。所以,当这个体态臃肿面庞肥大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时,我竟没有认出来。
她热情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并且让站在身侧的个头挺高的男孩子大声喊我阿姨时,我才反应过来。虎头虎脑的孩子长相上七分随了她,尤其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愣了愣,转瞬间笑出来,急忙掏出一个红包递给孩子。她似乎有些意外,手忙脚乱的拒绝,我说过年呢,好久没见,给孩子的,别拦。她笑了笑,不再说话。
有几分钟,我不知道聊些什么。她脸蛋发红,身材和她母亲一模一样,听说被肥胖纠缠多年一直不见瘦,还患上了高血压。我记忆中的她还是清秀高挑,笑语盈盈的样子。此时此刻,她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羽绒,浑身被包裹成滚圆。眉毛看起来纹过,是比较时兴的一字眉,暗红色的口红,一双大眼兴奋又慌乱。
她让我去家里坐。拗不过她的热情,我随她走进那扇再熟悉不过的大门。心情,却五味杂陈。
她初中毕业后没有继续读书。老家百年来以生产花炮为生,利润颇丰。很多家庭的孩子早早辍学,帮助父母去做花炮,年纪轻轻就赚得盆满钵满。她家也是其中之一。我曾问她是否后悔没有继续读书,她淡淡地回了一句反正我也不是读书的料,让我难过了一周。
我们是发小。从小玩到大最好的发小。我后来读了大学,毕业后工作成家生孩子,日子紧的像上了发条。她辍学后跟着父母做花炮,后来嫁给镇上一家条件不错的人家,常年住在娘家。大学毕业至今,我们没有联系过。听母亲说,后来花炮生意衰落后,她和老公两个人跑起了公交车的生意。在我们老家,从镇上到县城有三十里的距离,公交车生意相当好。她虽然读书一般,但脑子灵活,最主要是有一张巧嘴,能说会道,从小到大就在村里有名。因此,他们的生意短短三年就风生水起。
“听我妈说,你们跑车的生意做得很不错,现在还在继续吗?”
她抬头看着我,有那么几秒钟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哀怨。“早不做了,我离婚了。”
她说到离婚的时候,语气平静地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我反倒尴尬起来。
“没事,过去的事了,我都看开了。这个世界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啊。”
很久,我都没有说话,只是听她说,一字一句有时低吟,有时甚至呢喃自说自话。我们像两个陌生人一般,各自揣着心事聊天。
离开她家时,已是午饭时间。巷子里玩耍的孩子已经被父母叫回家,村庄又恢复了片刻的安静。老家一直吃两顿饭,午饭一般放在两三点。因此,当我到家时,孩子们已经睡了。老公在客厅看电视,父亲在写毛笔字,母亲则守在卧室。见我进来,母亲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我先出去。凉菜已经摆放在餐桌上,老公一脸不悦地说:“就等你吃饭了,怎么聊了这么久?孩子们等不及已经吃过了。”我吃吃地笑了一声,坐下来不说话。
人们都说,人和人之间随着生活工作圈子和经验的不同,原本亲密的关系会慢慢淡漠,直至陌生。阿洁和我在以前是无话不说的挚友,多年后再见,还是会说很多话,但是很明显在她的话里,我听不到生气,听不到希望。一个能吃苦肯受累的中年女人,被进步的老公和时代所抛弃,如果无法从痛苦中转身并做回自己,未来如何,我无法预测。
人生短短几十载,努力过好每一天,有主张有理想,成就小小的自己,就是最大的成功。愿我们都能化茧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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