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從小在美國長大的日本同事飯桑聊天,聊到日本人說話喜歡省略主語。他說,基本上說壞話就是在說自己,說好話就是在說對方。我說,那不就不能說反話了嘛。他說,對,諷刺和反話日本人不懂的。我說,難怪英國人學不好日文。他說,不,英國人學不好日文是因為英國人比較笨。 說好的只說自己的壞話呢??他轉過臉,給我丟了一個壞笑。
在我眼裡,飯桑這樣在文化衝突背景下生長的人十分迷人,深得我心。他們活在多個世界裡,在其中游刃有餘地穿梭,到此處帶著彼處的氣息,你卻無法把他摒除在外。像是擁有隱忍和直率之類的相對品質,可謂天生摸了一手好牌。
不過再是如何游刃有餘,飯桑有個非常「中國」的品質:喜歡帶病上班。一天早上,他拖著病懨懨的身子癱軟在一堆iPad中間,打不開的充不進去電的閃退的老弱病殘通通歸他管。他一隻手托著腮幫子,保持著每分鐘打十個噴嚏的節奏。我說,求你回家。他說,我不。我保持著每十分鐘勸他一次的節奏,他理所當然地每十分鐘拒絕我一次。 在我以為這件事會以「飯桑暈倒在工作崗位」上之類的雷鋒式情境結尾時,今天午飯後他突然對我說,我要走了。我說,你終於肯休息了吧。他把口罩拉上,沒說話,給我深深點了一頭。 那天下午短短兩個小時,「飯桑不在」這句話我大概說了三十次,和抱著「和飯桑在一個房間的人一定能解決我的問題」心態的人聊天八次,其中五次未有結果,讓「顧客」悻悻而歸了。
後來經同事T提點,才發現飯桑帶病上班並不「中國」,而是很「日本」,他太怕給人添麻煩,也怕因為他不在別人無法來麻煩他。
現在想想,我也不是喜歡在多元文化中變幻莫測的人,也不是喜歡有謎一樣的新穎背景的人,只是喜歡能夠在千變萬化的世界中守住自己認為的「好」的人。無論是什麼背景下,面對誰,都可以用本心標準要求自己做個「好」人。
飯桑第二天早上又是第一個到了辦公室,我進去的時候看見他端坐在電腦前,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個臉。我說,早。他抬頭看了看我,沒有說話,但是看著他咪咪的眼睛我知道他在笑,嘴形一定是「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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