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 Ⅰ

乔木穿过拥挤的车站人潮，如约地登上了开往青岛的列车，车站的熙熙攘攘被隔绝在乔木的耳机之外。他紧跟着队伍一点一点移动，找到了自己火车卧铺的床位。乔木放好背包，蜷缩着身体躺在了床位上。

接下来就可以顺利的到青岛了吧。去青岛，仿佛已经成为乔木心头无法破除的执念。虽然早知道五一小长假各地游客爆棚，但乔木仍然执着于必须这个日子去青岛。连乔木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要去青岛，还不是因为了一个人。她人不在青岛，可青岛却成了乔木对她的全部定义。

此时，乔木正在亦不知书屋和大家说起了青岛和发生青岛的故事。这故事还是要从一条朋友圈讲起。

前一年的四月，那时乔木已经考上了梨花渡的公务员。从北京回到了家中，在地图上连线并圈了几个点，地图上的线段从东北连接到了敦煌。乔木将其拍了一张照，发了一条朋友圈，写到“发布江湖召集令，朋友圈可有想同行的旅者？”

过后的三个小时里，朋友圈中大家的评论和点赞都是围绕着“乔木要去旅行啦”而表示艳羡。许多朋友都说，十分喜欢这条线路。那有什么用呢，乔木在心里想着。

睡觉前，突然看到了一个叫丁小猫的朋友在下面评论：“少侠，终于要来长安了。”乔木擦亮了眼睛。丁小猫，好多年没见了。

上次见到丁小猫还是在五年前，乔木认识丁小猫是因为他们父母辈互相熟识。后来丁小猫全家搬到了青岛，从此音书不闻。只是后来知道小猫成绩优异去了西安上学了，算来也是即将毕业了。

“小木哥哥，我们去青海湖呀！”正在乔木思绪乱飞的时候，丁小猫的微信消息已经发了过来。乔木正要回复，新的一条消息发了过来。

“我们学校有组织去青海湖的团，我正想毕业旅行去青海湖，可是不想自己去。小木哥哥，你快来，我们去青海湖。”

“那你要什么时候去呢？”乔木回复到。

“五一放假！”

“好！”乔木爽快地回复道。

乔木和丁小猫围绕这次青海湖之行聊到很晚，时间推移带来的陌生感被一扫而光，两个人不觉重新熟络起来。此时距离五一假期还有一周的时间，在丁小猫的鼓动下，乔木已经决定好去青海湖。夜色渐深，困倦的乔木还没来得及和丁小猫说晚安，就一个倒头睡进梦乡。

第二天太阳刚刚对乔木眨了眨眼睛，平时一贯懒床的乔木便突然砰的一下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立即上网订下从东北去到西安的卧铺车票。

乔木坐上火车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五一期间从西安到青海西宁的车票已经售罄，幸好丁小猫已经买好了这趟车票。乔木心想，无所谓，那我早一天从西安去西宁好啦，在西宁多玩一天又何妨？乔木一路上不停地看表，一走到手机没信号的地方便会十分焦急，尽管心已经飞到了函谷关之外，可火车才慢悠悠地驶入了山海关。

这次的目标是青岛，不再是青海了，和去年的心情已经完全不同了吧。乔木躺在床铺上，侧着头看着车窗外，夜幕笼罩下火车飞掠过一个又一个的县镇村庄，毫不迟疑也毫无留恋，一往无前地朝南方驶去。

青岛有什么呀？乔木在出行之前并没有上网做攻略，丁小猫对青岛的描述都被乔木烂熟于心。此前丁小猫和乔木说过青岛的啤酒，讲过青岛的书店文化格调，崂山上观大海，栈桥边看落日。乔木凭借着残存的记忆，努力在脑海中勾勒出青岛的样子。

因为毕业之前，事务繁杂，毕业课题组要开会，丁小猫不能去火车站接乔木。乔木在心中默念，幸好幸好。多年未见，乔木已经记不太清楚丁小猫的样子，和一个并不太熟识的人相约在车站前，是很容易被冲散在人山人海中的。

“那你去逛逛大雁塔吧，我学校在大雁塔那边，我们在大雁塔见。”看完了丁小猫的留言，乔木打开地图，研究如何去大雁塔。

西安人的火车站旁是西安人的城墙，西安人的城墙下是西安人开的各种面汤。随便对付了早餐，乔木开始向大慈恩寺进发。

大雁塔

乔木卸下了微重的旅行包，在大雁塔旁边的喷泉旁找一处干净的台阶席地而坐等待着丁小猫。太阳日头渐盛，不过乔木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小木哥哥，我们这老师怎么还讲得没完没了了，你是不是等急了？”乔木接收到了丁小猫发来的消息，并没有抱怨的意思。经历过毕业，都理解。

“还好，你不用着急的。我一直等你。”乔木刚刚把消息发过去给丁小猫发过去，就觉得身后有人拍了自己一下。

“小木哥哥好！”丁小猫招了招手。

乔木一时错愕，“你，你好！”

后来丁小猫告诉乔木，其实自己也不太记得乔木长什么样子了，发现了一个人坐在台阶许久，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小木哥哥。于是试着给他发一条消息，如果这个人低头看消息，并进行回复，那基本就可以确定无疑了。

乔木听完，皱了皱眉，当时乔木并不理解，这明明是可以打个电话或者直接问你在哪里就可以搞定的，为什么要用这种小心谨慎的办法呢。

“走，我们吃饭去。”丁小猫要拉起乔木，却被乔木拉着坐了下来。

“急什么，看你累的气喘吁吁的，歇一会的，不着急。”

两个人就坐在大雁塔后面的喷泉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晚春的丁香和初夏的悬铃木也停止了交谈，听两个人在古刹之后欢声笑语。

“什么！小木哥哥，你还没对象？”

“之前有的呀，可最后还是没撑过异地这道坎。还说我，你不也没有嘛！”乔木道。

“哼！我那是遇到渣男了，再说了，本小姐一直以学业为重！”丁小猫嘟着小嘴道。

“我常听说你学习好，从小你在我这都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到了大学竟然还以学业为重，你现在的学业究竟好到什么样了？”

“我也说不好，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去德国读硕士。”丁小猫语气忽然变得很肯定。

“德国？怎么是去德国呢？”乔木瞬间在脑海中过滤关于德国的信息，下水管道希特勒，拜仁足球装甲车，啤酒面包大香肠，欧盟冷战柏林墙……

“你知道的，我在青岛生活了几年，青岛是中国城市中受到德国影响最大的城市，充满德国的气息。所以青岛人相对于德国比较亲切，而且我在这里也认识几个德国交流过来的朋友。”丁小猫的语气比之前更加严肃了，乔木没想到丁小猫对德国这么认真。

“我记得听谁说德国人脑回路有点奇怪，和他们交流可费劲了，你感觉呢？”乔木调侃着说道。

“小木哥哥你说的是呢，德国人有时候真的比不上中国人这么变通。而且德国人总会想一些乱七八糟的。我们把那些奇葩叫做‘哲学家’，许多脑洞大开的德国人你都知道的，康德、尼采、马克思……”

“哈哈哈哈……”大雁塔和飞回来的大雁也停止的交谈，好像全世界都在听两个人开心的大笑。

“不过呀，德国学术氛围真的特别好，中国人有时候太变通了，很少去钻研学术。这点德国确实比我们强很多。”

“是呀！”想到周围的许多朋友，选择读研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份好工作，略感失望的乔木用力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丁小猫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她和乔木讲，大学时候自己是怎么辛辛苦苦地学德语，怎么不顾别人的冷眼，每天坚持下来。学校老师想留自己保研，自己又是怎样的委婉拒绝。

乔木静静的听着，时而点头，没有说话。

“小木哥哥，你知道嘛！别看我学校和大雁塔离得很近，其实我真的很少过这边来的。我是真的没时间呀。我也特想和朋友们一起享受大学时光，谈谈恋爱什么的。可是我仍然要走我自己的路呀！”

“是呢，努力之后的结果最终不会辜负你的付出。”乔木联想到了自己前一段时间备考公务员的状态，拍了拍丁小猫的肩膀。

“小木哥哥，你有没有认识那种，付出了好多好多，历经很多磨难，取得很大成功的人。应该让我认识认识他，好想让他鼓励鼓励我呀，我觉得我自己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认识。”乔木似笑非笑说道。

“谁呀！”

乔木头也不回，指了指身后高耸的大雁塔。

“谁呀？”

“玄奘。”

大雁塔和大慈恩寺玄奘塑像

火车驶过点点灯火，毫不迟疑，继续前进。乔木躺在自己的铺位上，还在想着玄奘的事情。很多时候，无妄的执着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玄奘，孤身一人远赴天竺，求取回了大乘佛法无相真经，然而回到了大唐之后，所有的经书都因为道理太晦涩和翻译有障碍被存放在大雁塔中束之高阁。到头来，玄奘出行写出的一本游记却成了这位法师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此刻的乔木特别想向玄奘法师讨教一下人生是否应持执念。破执本是佛家教义，可破执念行未远，存执念又未可出。玄奘法师若非执一念何以万里取真经，若破除了执念，又何须出这大慈恩寺呀。四大皆空容易，执迷不悟最难。

乔木想着远行的自己，想着青岛，想着一年前的丁小猫。

“小木哥哥，我妈妈都告诉我了，这顿饭必须我请。”在餐馆点餐时，丁小猫抢先说道。

乔木原本也没有打算争抢买单，既然到了丁小猫的地方，总是要给她略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行吧，那我不跟你抢。你妈妈也知道我来找你玩啦？”

“难道阿姨不知道你是来找我玩的嘛？”丁小猫用诡谲的语气反问道。

“知道，当然知道。要不是你，我妈妈也不能五一放我出来玩呀。”乔木摊了摊手道。

“来，说正经的。接下来我们怎么安排呢？”服务生拿着单子走了下去，丁小猫问道。

“和之前既定的一样呀，今天晚上我就坐车直接去西宁啦，我在西宁多呆一天等你。明天你再乘坐同一趟车去西宁和我汇合呀。反正我们的团不是在西宁汇合嘛。”

“那你岂不是不能好好休息，从东北到西安这么远，没来得及休息一下，晚上又要折腾啦。”

“无妨的，坐车一直在休息呀，火车上也可以好好睡觉的嘛。毕业以后北京的生活早都把我锻造成金刚不败之躯了。”乔木笑着说道。

“那你去青海好好休息，据说青海湖旅游条件一般。”丁小猫认真叮嘱道，乔木点了点头。

“好啦，放心吧，为兄先行一步，为你探探路。” 临走的时候乔木如是说道。

在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分别莫过于知道下次何时重逢。说再见，必再见。无论山南海北，只需等时机到来。乔木在铺位上辗转反侧。从前一夜梦醒便到了青海，如今再梦一夜又到了青岛。从青海到青岛这一年，仿若一帘幽梦。车窗外更深露重，如疾风过花成冢。

“为兄先行一步，为你探探路。”分别丁小猫的时候讲的这句话，至今还萦绕在乔木的脑海中。火车开过许多站，上上下下好多旅客。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皆殊途，大家前路皆不同，难得短途同行，若同途分先后，早晚走散。

乔木在西宁站前瑟瑟的寒风中等待着丁小猫的到来。高原云淡天高，乔木正在车站前面朝初升的太阳远眺干涸的湟水河时，长长的汽笛声从云外而来。

“小木哥哥来的真早！”丁小猫看到约定塑像下的乔木，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不是告诉你多穿点了嘛，怎么就穿这点！”乔木把准备好的外套披在了丁小猫的身上。

“我带衣服了，在背包里，这不是急着找你，没来得及穿上嘛。”虽然这么说着，不过丁小猫并没有拒绝乔木为自己披上外套。

“小猫，车站周边实在没什么好吃的，我昨天观察了一圈，就一家牛肉面挺不错，那家店的酿皮非常棒，我们去那吧。那旁边还有一个超市，我们先买点吃的，再去和大部队汇合。”

“全听小木哥哥的。”丁小猫便老老实实地跟在乔木的身后。乔木就这样领着小猫吃过饭，备好粮草，找到了旅游团队的大巴车。太阳已经偷偷爬上了云梢，寒风依然瑟瑟，乔木并不冷。

“你坐在靠窗的位置吧。坐车累了可以靠着窗歇一会，可能会走很远的。”乔木让出位置，让丁小猫坐到里面。

“看看风景也是不错的，不过要是累了，我才不靠在车窗上呢。要往小木哥哥身上！。”丁小猫露出小虎牙，卖着萌说道。

“一会领队会讲高原的注意事项，你好好听听，你这是第一次上高原，注意着点。”过了一会，乔木对斜靠在车窗上有些困意的丁小猫说道。

“好的，那我听完再睡。”丁小猫有些疲倦的说。

“你怎么啦，昨晚没睡好？”乔木关切的问道。

“恩，有一个孩子一直哭，确实没太睡好。不过主要是前几天太累了，每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还没太缓过来。”丁小猫随口一说，不过乔木却用心听着，想了许多。

“大家好，我是咱们去青海湖的领队，大家叫我……关于咱们这三天的游玩行程和在高原的注意事项，我就先说这么多。接下来我统计一下咱们住宿情况。是几个人拼房，还是两个人一间，一会我统计一下。”

“小木哥哥，那我们呢？”丁小猫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问乔木。

“当然一个房间啦。”乔木假装随口说道。

“噢，好。”丁小猫眨了眨眼睛，把头转了过去，闭上了眼睛。

领队拿着记事本走了过来。丁小猫假寐着，仔细的听着。

“咱们两个人一间的，是那种标准间吧。”乔木问道。

“对，就是最普通的标准间，不过高原地区，热水供应的不好。”领队很诚实地说道。

“恩，明白，我们两个在一间。”乔木看了一眼假寐的丁小猫，领队点了点头。

乔木接过了本，在本字上写下了两个人的名字，做好了标注。领队拿着本走向了后面的乘客，继续记录。在乔木看不见的角度，丁小猫嘴角挂着羞涩的笑意，脸上时有潮红。

当时的丁小猫一定是想多了，只能怪自己没解释清楚。丁小猫这个姑娘这么害羞，一定是错意了。一年后，乔木还在回想当初那个画面，表情似笑非笑。罢了罢了，不想了，万事万物皆可能，是劫是缘本随心。

乔木扶着丁小猫走下了车。看到青海湖的一瞬，在高原的疲惫感被兴奋一扫而光。

青海湖

青海湖

“呦吼~”丁小猫看着纯洁蓝色的雪山圣湖，放声长啸。声音传来很远，乔木好像听见了从雪山那边传回的天籁回音。

乔木与丁小猫并未和其他的游客一样在湖边跑来跑去，咔嚓咔嚓地不停拍照。两个人简单拍了几张照之后，找到一处风马旗下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没说话，静静感受着草原牧场，雪山青海。

丁小猫对乔木说，青海湖真的很蓝，很像站在崂山顶所见到大海。在这里一切都变得神圣了，风吹过风马旗，犹如聆听神明低语，透彻佛祖梵音。

“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仓央嘉措所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乔木诵读着仓央嘉措的诗，此时的画面格外应景。

“小木哥哥，你想什么呢？”丁小猫把身体自然的靠在了乔木的身上，小声问道。

“在想去梨花渡以后的事情。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去。”乔木如实说道。

“小木哥哥，开心一点嘛，我都不想德国留学的事情了。”丁小猫扯了扯乔木的衣角。

“怎么办呢？我们都是凡人呢。”乔木说完，一阵微风吹过风马旗，好似神明的回答。

“小猫，那咱们接着说仓央嘉措，后来仓央嘉措的生死就成谜了。据说仓央嘉措就是在青海湖圆寂的。”乔木眺望着远处的雪山说道。

“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丁小猫竟然也诵读了一首仓央嘉措的诗句。“小木哥哥，如果让你选佛法和爱情，你会选什么呢？”

“宁负如来不负卿吧！”乔木知道自己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自己做事情总会先于情，后于理。

“要是事业和爱情让我选，我应该还是选事业。”丁小猫接着说“还没有人能动摇我的去德国的决心！如果我决定去德国了，必须斩断所有羁绊。”

想到这里，乔木的心中一紧。自己所缺少的，就是如丁小猫这般敢爱敢恨，杀伐果决的性格。乔木依稀记得当时在青海湖边用仓央嘉措的诗发了一条朋友圈：

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的伤口中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

青海湖

可是到头来，最让人困扰的，永远不是生死的终极命题，而皆闲事。丁小猫真的去了德国，真的斩断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羁绊，去年在青海湖一语成谶。如这次青岛之行，若是没有对丁小猫的执念，又何来青岛这场和解之旅呢。

“这个是你们两个人的房卡，302，楼上右转。”乔木接过领队递过来房卡，领着丁小猫走上了楼。丁小猫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乔木划开了房门的第一件事就把背包顺手放在了地上，懒得换拖鞋，直接蹬掉了旅游鞋，“大”字型躺在靠右边的床上。并自言自语道：“诶呀妈呀，累死了！”

丁小猫错愕地看着乔木，乔木同时发现了丁小猫奇怪的目光。“你也把东西放下歇一会吧，累一天了。我就睡这个吧，你睡那边。”

丁小猫把乔木扔地上的背包拿到了桌子上，又帮乔木把两双鞋放好。再静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脱下外套，换下拖鞋。

“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青海湖的晚上特别冷。除了盖着厚被之外，外套也要穿着。”乔木说完，丁小猫好像也感觉到了，真的很冷，又把刚刚脱掉的外套穿上了。

“所以呀，不用想太多。”

火车上的乔木仿佛也感觉到了些许寒意，不自觉地把被子盖得更紧了一些。乔木告诉丁小猫，再冷的时候，要想一些温暖的事情，这样就可以用一颗火热的心来驱散寒冷。此时的乔木也仍是这样做的，他正想着和丁小猫相处的第一个夜晚。

“小木哥哥，不怪你说，真冷呀！”房间里熄了灯，丁小猫蜷缩在被窝里，小声地说。

“如果觉得冷，那就想一些温暖的，让你期待的事。小猫，你现在最期待的是什么呀？”

“拿到慕尼黑的录取通知书和德国的留学签证！小木哥哥，你呢？”

“说不好，期待的事情有很多。不过最期待的是离开梨花渡的那一天。”乔木说。

“小木哥哥，你还没去梨花渡上班呢，就想着离开呀。”

“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我知道梨花渡的安稳生活并不是我想要的。就同你不留校保研是一个道理。难道你会羡慕那些前脚刚刚拿下工科硕士学位，后脚就被家里安排到某国有工程局的生活吗？”

“不羡慕。”小猫没听乔木说完就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看没看过《大鱼海棠》，里面有一句话叫……”

“有些鱼永远是关不住的，因为他们属于天空！”不等乔木说完，丁小猫抢答道。

“真是同道中人。”乔木惊叹道。乔木把手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来，伸向了同样蜷缩姿势的丁小猫，两个人为了这份默契，以滑稽的姿势握了握手。

“小木哥哥，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去德国吗？”

“是因为德国有更好的人文环境和专业发展吧。”乔木并不知道，猜测着说。

“你记不记得很多年前我全家搬到青岛的时候了？”丁小猫又问道。

“恩，那时候我们大概在上初中。算来也快十年了。”

“对，那时我是初二。那你知道我老家是什么样吗？”

“我听家里人说过你那个县。”

“那是一个把水土流失盐碱地作为旅游度假风景区的县，那是一个种不出水稻、种不出小麦、种玉米都不行，只能靠种杂粮杂豆打农业品牌的县，那是一个乡镇村落起不出名字，要从《千字文》里选字起名的县。去青岛之前，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大海，从没到过这么大的公园，从没去过这么好的书店。”即便是熄了灯，乔木仿佛也能看到，丁小猫在说话时，激动地眼中熠熠闪光。

“家那边确实是什么都没有。”乔木却只能叹惋地说。

“我最初到青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界真的是太狭窄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认识。我之前学习一直都挺好的，在东北的时候，都是同龄人中的优秀者。可是到了青岛，被鄙视小县城的出身，被嘲笑没见过世面，真的感觉到特别羞辱。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呀，于是我就给自己立下誓言，一定要出人头地，要学知识，要见世面，要多挣钱，以后一定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当时能靠的，只有学习。”

“你的学习成绩真的一直都很棒，无论是从小时候，还是到现在。”

“在青岛，很多人都有留学德国的经历，当时真的很羡慕，所以当时填报大学选择专业的时候，我就笃定了我要学工科，我要去德国！”丁小猫越说越激动。

“女孩子学工科，唉！当时叔叔阿姨没反对吗？”乔木问道。

“当然反对呀，都知道工科专业女孩子不好就业，哪有女孩子特意去学工科的！但是我偏不！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如果不学工科，就不能去德国，要是不能去德国，我的人生就很失败。嘿嘿，算是当时傻傻的执念吧。”

见到乔木没有说话，丁小猫接着说：“后来，你就都知道，上大学我就开始学德语，加入德语社团，和德国交流生交朋友……最后终于把德福考试也考过了，德国的大学也都申请完了，接下来就是等着通知书和签证了。”

……

丁小猫和乔木就这样聊着，后知后觉夜渐深，两个人也没有最开始那么冷了。更深露重，困意袭来，乔木和丁小猫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便进入了梦乡。可是在乔木的梦里，却一直回荡着自己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有时候，执念的力量还真是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