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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默嫣【原创】
01
去年初夏的一个傍晚，华灯初上的德阳城，已经开始闷热难耐。
一家叫“阿良旋转小火锅”的店里，老板阿良正在厨房忙活着，突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是微信视频邀请提示音。
“谁他妈在这个时候要视频？明知道我这会儿正忙。”阿良一边闷闷不乐地嘀咕着，一边放下手上正在穿签的猪皮串，摘下薄膜手套掏出手机一看，是北京外甥女的微信，阿良点了接受。
视频里却是姐姐的脸。三角眼，鼻孔外翻，但笑容可掬。姐姐没文化，不会微信，每次都是女儿接通视频再把手机给她。
“阿良，在干嘛呢？”
“这个点还能干嘛？做生意正忙着呢。有啥要紧事儿快说。”阿良心急火燎。
“阿珍找到了！”
“什么什么？！”阿良瞪大了眼睛。
“你二姐阿珍，找到啦！”姐姐提高了嗓门儿，本来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真的假的？找到了？她在哪儿？”阿良激动得两眼放光。
这时，阿良媳妇儿林芝从客堂端着两只空盘进来了。见阿良没干活还拿着手机跟别人视频，眉头一皱嚷道：“你正事不做在干嘛呢？外面顾客等着添菜，你却在这儿……”
“嘘！”阿良扭头制止林芝，用手指了指手机屏幕说阿珍找到了！
林芝也惊讶道：“真的吗？”
“视频里，快看！”
“弟弟你好！我是二姐。”视频里阿珍声音哽咽，戴着幅金属细框眼镜，看上去不错。
那酷似母亲的下半边脸告诉阿良，这的确是他二姐。
“二姐，我们…找了你好久，你现在…还好吧？”阿良激动得有点口吃了。
林芝说：“看你激动得，你俩还真像！一看就不会有假。你先和她们聊，我去添菜，外面客人等着呢。”
说完便麻利地捡了两盘子串儿端出去，立马又进厨房戴上手套穿串串。
02
阿良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除了阿珍，都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阿良的母亲是父亲丧偶续的弦，婚后就生了阿珍和阿良。
六十年代有五六个孩子的家庭，基本都食不果腹，阿良家也是。在他一岁那年，母亲便蛮着父亲把三岁的二姐阿珍送养了出去。
性急暴躁的父亲发现这事后，随手抓起个凳子骂骂咧咧就要砸向母亲。
母亲慌忙躲到灶台边，拿起锅盖罩在头顶后，蹲在地上边说边抹眼泪：“这么多张嘴巴要吃饭，家里快断粮了，她又体弱多病，不送出去早晚得饿死！”
父亲恼怒的脸怔住了，他想起了前妻所生不到四岁就夭折的二娃，抓着凳子的手慢慢从头顶放了下来。
“啪”的一声，他扔掉凳子，垂头丧气地走到桌子边坐下，用握着拳头的双手不停砸向自己的脑袋。然后，胳膊撑着桌子，双手捂着脸，半晌没再吭声。
阿珍是早产儿，从小多病，面黄肌瘦。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万般无奈才送养了她。
领养阿珍的是邻街一户赵姓人家，家境在镇上算较好的。赵家有一儿一女，想再生一个，无奈赵妻得了病不能再生孩子，就领养了阿珍。
阿珍乖巧可爱，赵家夫妇很是喜爱，把她视为己出。母亲偷偷地去看过她几次，见她长高长胖了，便慢慢放下心来。只是两年后赵家搬了家，搬哪儿了却不知道。
03
阿良和哥哥姐姐们，在物质匮乏时代饥一顿饱一顿地慢慢长大，并各自成了家。虽是同父异母，却情同亲兄弟一般。在长大的过程中，阿良知道了他还有个送出去的亲姐姐。
自从赵家搬走了，阿良爸妈常常挂念着阿珍。想到养父母待她很好也放心，只是一别三十年了，也不知道她近况怎么样，两位老人便想在有生之年找回阿珍。
可九十年代没手机没网络，没有一点线索上哪儿找呀？直到阿良爸古稀之年去世，也未打听到赵家的消息。
1996年的一天，阿良妈听一位王姓老姐妹说，她在绵阳城带孙子，有一天在大街上碰见了阿珍的养父赵大爷。说搬家后没几年赵妻就生病去世了，后来续了弦，不到十年又死了，现在赵大爷一个人和儿女们住在绵阳。
阿良妈问老姐妹知道住址不，老姐妹说只知道在什么二建公司，具体地址不清楚。
阿良妈将这消息告诉了子女们，都觉得是个好消息，至少知道人在绵阳没在省外。只是大家平时要上班要带娃，去绵阳的车班次又少，假期也少，没具体地址真不好找。
“妈你去找王阿姨，让她下次再碰见赵伯伯的话，一定帮忙留个地址和电话。”阿良对母亲说。
一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两个老乡碰面的机率不大。每次王阿姨从儿子家回小镇，阿良母亲都会去打听消息，每次都是失望。
王阿姨见老姐妹找女心切，决定帮帮她。便抽空找到了二建公司，再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赵大爷。
可王阿姨没有见到阿珍。赵大爷说，阿珍单位是流动性质，常年在外地点不固定。
在与阿珍用座机转接联系上之后，阿珍同意让父亲拿两张她和儿子的照片让王阿姨带给生母，说这两年忙，等98年她回老家再与她见面。
王阿姨听说阿珍会去找生母，还送了两张照片，就没再麻烦人家留地址电话。再次回小镇时，她及时把两张照片送到了阿良妈手里。
阿良妈拿着两张照片，双手擅抖着端详老半天后，流下两行热泪：“太感谢您了！我的老姐妹！”
“她说98年来找您，您把身体养好点儿等着吧！”
次日，阿良妈去了阿良家，把照片交给阿良保管，阿良也看了好一阵。
照片上的阿珍，戴着幅金属框眼镜，红衣黑裤，背个白包。
“这就是我二姐呀！挺时髦的。”
“都说外甥像娘舅，你看那小子多像你。”母亲笑着说。
阿良收拾好照片后。两个人开始了慢长的等待……
04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阿良妈一直住在小镇老房子里，等到98年底也未见朝思暮想的亲闺女来找她。
或许她工作忙，抽不出时间吧？她安慰自己。
儿子也说，人家没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可能没时间，也可能不方便。等哪年她方便了自然会来。
母亲听儿子这么说，也就不急了。每天除了注意饮食，还坚持锻炼身体，希望自己能等到女儿归来的一天。
可毕竟是70岁的人了，未来的日子还有多少谁能说得清？
又过了几年，还是没等来阿珍。那个王阿姨在老伴去世后也没再回小镇，联系不上了。
既然有照片，通信和交通也发达了，阿良决定和兄弟们姊妹一起去找阿珍。因大哥三哥离得远，这任务就落在了阿良和姐姐头上。
姐姐也非常想找到妹妹，便抽空去绵阳找到二建公司，却发现那里因城市规划已了经拆迁了。姐姐拿着照片在周围四处打听，终于有人认识照片上的人，说已经不在绵阳，去北京了。在北京哪儿就不知道了。
诺大个北京城，又那么远，怎么找呀？
姐姐和阿良商量后，决定让林芝和外甥女在电脑上登寻人启事。以为这样有希望，结果也无济于事。林芝提议求助寻亲网，因需要填写的当事人信息不全，连阿珍现在的姓名都不知道，就放弃了。
然后这事就搁了一两年，当姐姐的女儿婚后和女婿在北京发展，姐姐便把这任务交给了小两口。小两口也没闲着，把阿珍母子照片翻拍后存进了手机，工作带娃之余，便开着车四处打听。
只是这大海捞针的寻亲需要时间，八十多岁的阿良妈是等不及了。
2014年春，阿良妈在医院已住了半个月，翻身都困难了。可能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她叫阿良拿来了阿珍的照片，想再看看。
她瘦小的身子侧躺在病床上，一手捏着照片，一手在照片上的阿珍脸上摸了又摸，两行老泪顺着鼻梁和眼角的沟壑流到枕头上。
“你是恨我…抛弃了你吧？所以…不愿认我…”她喃喃着，气若游丝。
“不会的，妈，她可能有什么苦衷才没来找你。你放心，我们会继续找，直到找到她，然后告诉她你是为她好才把她送人的。”阿良安慰母亲。
“好…一定要…找…到…她。”说完最后一句，老人带着遗憾撒手人寰了。
处理了母亲的后事，阿良和姐姐继续等待小两口的寻亲消息。
05
时间一天天一年年地过去，阿良的单位破产了被迫失业，便和林芝在德阳开起了旋转小火锅的生意。找阿珍的事他也出不上力，只有等姐姐一家的消息。
这天正忙着，突然接到姐姐的视频说阿珍终于找到了！姐姐说女儿女婿找了几年，打听了很多人，一步步找到她所在的单位家属院。这天先问了一个人，别人看照片说不认识。再问下一个人，那人说：“这是我同学XXX，我有她手机号！”
小两口一听，眼睛亮了！接着，那人便拨通了阿珍的电话，说有人找她，让她快过来。
对方很快就过来了。小两口立刻热情地迎上去做了自我介绍，并打开手机里的照片给阿珍看，道出了实情。
阿珍很是惊讶，也很激动，当时就答应了小两口的邀请到了他们家。
到家后，离散半个世纪的两姐妹痛苦流涕地聊起了陈年往事。
阿珍得知母亲生了她和阿良，却没把阿良送人而送了她，怪母亲是重男轻女不要她的。姐姐解释她也不信。还说她在养母去世后遭遇了继养母的虐待，吃了很多苦。
晚饭后，当姐姐把手机给她让她和阿良视频时，听到弟弟语无伦次地问她好不好后，她便控制不住情绪在视频里流泪抱怨起来，说家里嫌她是女孩儿又爱生病才不要她。
阿良想要解释，话每说到一半，阿珍就打断他继续滔滔不绝地抱怨。
阿良没想到会这样，他觉得自己很冤，当时他才一岁什么都不懂，二姐却把怨气都撒向他。
这时，又来了几位顾客，店里只请了两个杂工，林芝忙不过来了。阿良急着招呼生意，便对阿珍说：“二姐，我这时正忙着活儿，你把我电话微信加上，忙完了我们再聊好吧？”
二姐说好吧，便把手机还给了姐姐。
阿良在视频与姐姐告辞后，继续忙着手上的活。等顾客陆续散去已十点多了。
他拿出手机没看到二姐加他微信，忙打电话问姐姐。得知二姐已被小两口送回了家，便要了二姐的手机号添加微信。不料因设置受限加不上。阿良便打电话给二姐让她加他才加上。
只是这个微信形同虚设。当晚姐弟俩简单聊了几句二姐就说要休息。之后每次都是阿良主动联系二姐，收到二姐的回复总是缺少温度。
“二姐早上好！这是爸妈生前仅有的几张照片发给你看看。”阿良起床后联系阿珍。
两小时后阿珍回复：“谢谢弟弟，已保存。”
“二姐，爸妈一直挂念着你，你体弱他们怕养不活你才送养你的，其实这是你的幸运。赵伯伯家把你养得好，还供你上了中专，有稳定工作，待遇也好。不象我，文化低，没个稳定工作。”
“我算什么幸运，你和亲人们在一起多好！”
“二姐，在一起是好，可穷日子有多苦你没尝过。”
“我也不容易，晚安。”
阿良以为两个姐姐都在北京，联系会多一点，可大姐说她主动打了几次电话，二姐都客套几句后就说有事忙先挂了。
阿良分享了林芝的微信名片给二姐，二姐也一直没有加林芝。阿良感到很受伤。
林芝也看出来了：二姐根本就不想被找到，不想认这个亲。
她安慰阿良：“你也别难过，二姐离开了几十年，对你们没感情也正常。五十多的人戒备心较重，你和大姐还是少打扰她为好。找到她也算是了了父母的心愿，知道她过得好我们就放心了。”
阿良点了点头。
想起“血浓于水”几个字，阿良心头凉凉的。或许，再浓的血，滴在岁月的长河里，也会淡如水。一切随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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