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父亲的脚底轻飘飘得像遭遇十八级大似的被刮回家时,人激动不已,嗓音像刚从颠簸的车斗滚落下来,连话也说得不利落了。这已经是他第六次下坡去看麦了。
“妮她妈,成了成了,赶明儿就能收麦了!”人未到,声音已经在院子里跳动起来。
妮她妈从门扇了探出头,半截身子像一枚砸歪了的螺丝由着门框斜着而出,再看灰色的脸膛上,早已笑成了花儿。
“她爹,这是好事儿啊!家里马上就要有新馍吃了。”因为高兴,脸上又多了几道凹陷的皱纹。
“我这就把那小鱼儿干给烘焦了。对,还有坛子里那几个咸鸭蛋也一起煮了,明天带去地里吃。”妮的妈两手搓着胸前的腰裙,脚底突然生了风般迅速蹿至里屋的旮旯处,很快就有翻箱倒柜的声音传出。那声音清脆明亮,仿佛一只跳跃着的小鼓。
“妈,今晌午要吃咸鸭蛋吗?我早就馋了!”
二妮斜背着花格子书包,蹦跳着踏进了屋门。两只小辫儿一跃一跃,像要挣脱束缚飞到天上去似的。
“二妮,咋这么早就放学了,还把书包背回家了呢!”爹坐在院子的老槐树底下嘎吱嘎吱地磨铁镰。磨了一会儿,就伸出右手的拇指在镰刀上轻轻蹭一下,然后低着头屁股撅起坑哧吭哧地又磨起来,直到试过三遍才住了手。再看,那镰刀弓着腰闪着明晃晃的银光,像一只弯角兽露出一口森森白齿。
二妮没回答爹的话,而是站在槐树底下两眼发直的看着他磨刀,她最钟爱这种场面了,也羡慕爹有一手磨刀的好手艺。想想隔壁牛娃的爹就不会磨刀,他也和爹一样坐着木凳弓着腰屁股也撅了起来,手上的镰刀也在磨刀石上忽来忽去,还不时地掬一捧清水洒在上面,那架势那模样和爹如出一辙,但他爹磨出的刀却又钝又笨,上面看似也闪着一层亮光但却像一截钝木头,连棵拉拉秧都割不断,更别说麦秸了。
二妮喜滋滋地感叹着爹的好手艺。竟然连爹喊她都没听见。
“二妮,问你话呢!咋半晌儿回家了?是不是逃学了?”爹把头从水池子里抬起来,看着二妮追问道。
“爹,我们放麦假了哩!今上午就有好几个老师没来。”
“咋,放假了?你们老师为什么不去?”
“咯咯,爹你真傻。老师只顾着回家收麦了没人给我们上课了,所以校长就来教室说这假呀,趁早放得了。”二妮把头从书包带子里拿出来,学着凸头顶校长的口气讲给爹听。
爹又俯下身,从槐条儿篓里摸出两柄镰刀,先把镰刀往水池子里一伸,镰刀瞬间湿了身。他用两只大手拉风箱似的一进一出又再磨刀石上磨了起来。
“不去正好,赶明儿就跟我下田去收麦,收麦时就不嫌人多。”
二妮跨进房间把书包放在炕上,一听这话兴奋极了。她老早就想跟着爹妈去地里干活儿,那时,爹妈总说它力气没长够去了也白搭。现在他们同意了二妮心里高兴坏了,说不定还能在麦田里捡到一窝小野兔呢!去年,大毛就是跟着他爹下田才捡到野兔的。那家伙还用一只旧纸箱装着它们,抱着箱子在她和牛娃面前晃悠着嘚瑟了好多天!
“爹,田里有野鸡吗?小兔子有吗?”二妮放下书包出来院子,蹲在爹的脚踝处两手托着腮问道。
“有,那些家伙就乐意藏在茂密的秸秆里。”爹并未抬头,而是继续磨着他的镰刀。
“今晚上早点吃饭睡觉,赶明儿早起割麦,二妮你能起来吗?天不亮就要起呢!”爹在后面又加了一句。
“能!”二妮猛地站直身子,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似的表情严肃地说。
吃中饭时,妈妈看了爹一眼又看看二妮,拿饼子的手有些抖。
“二妮,下坡收麦很辛苦的,你确定要去?”
“要去。我们校长说了要我们回家帮着家长干活儿,回校时还要交一篇《收麦子》的作文呢!不下地参加劳动如何能写得真实?”
二妮咬了一块儿咸菜啃了一点黄饼子回答说。
第二天,头顶的星子没来得及撤退,鸡圈里的公鸡也没接到打鸣的指令,爹就带着娘像影子一样出了门。二妮也起了,她揉着迷糊的眼睛跟在他们后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看着脚下依旧漆黑的路,她突然有些懊恼了,要知这么赶早我就不来了,打死也不来。她突然怀念起棉软的被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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