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良讯还年轻些的时候得空就与一些家境良好的青年厮混,经常出没酒吧、会所等。年近三十的时候,工作不起色,存款全无。这时候他想起还有成家这一事:一是因为年纪渐渐大了,家里催得紧;二是他自己也厌倦以前的生活,想“浪子回头”。因此他与其他的大龄青年一样走上了相亲这条路。
从他抱有那种想法的一刻起, “不良青年”突然变得正经起来:谢绝一切娱乐消遣活动;工作也认真起来。他的经理有次和他说:“哟,小严,认真工作起来也是不容小觑的嘛。”
但是,相亲的几个对象之后都音讯全无。他也明白,她们是看不上自己。
之后又一次,由他一位朋友搭线,对方是一名某一家店的店长,见面时间约在周六晚六点。
这天早上,他与一位朋友老钱钓鱼的时候,说起自己的烦恼:“相亲这么多,没一个成功的,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就是对方太不符合自己的审美。”
老钱并不老,只比严良讯大一两岁。老钱不高,就男性平均身高而言算是偏矮的,微胖,肚腩在T恤下凸起,寸头,五官缩成一团,像一双大手向中间挤捏了他的脸。他在豪华汽车美容店做司机,就是帮顾客将车从休息区开到施工区,完工后再送回休息区。而他的妻子却美得不像话,身材也好,婚前还经营一家美甲小店。
在这方面,严良讯认为老钱无疑是成功的,他有资格为自己解答疑惑。老钱将装了鱼饵的钩线甩出,鱼钩穿破水面沉下去,只留下层层波纹。老钱呵呵一笑,露出崎岖暗黄的牙齿,脸上荡起的皱纹竟与波纹如出一辙,说:“你这算是问对人啦。我问你,相亲的时候都聊些什么?”
“无非就是工作,房产,存款之类的。”
“那你怎么说的?”
“实话说喽。要不然怎么办呢?”
“具体呢?”
“我说,我在一家公司做职员,存款五万。”
老钱听后笑得更大声了,小肚腩也跟着颤动起来。严良讯听了有些不高兴说:“这钱是我从去年夏天开始攒的。一年足足五万呢,我再好好工作几年,岂不是也很可观,有什么可笑的?”
“我笑的不是这些,是你太傻。你这么直白兜出自己的老底,而且也不是这么有吸引力。等你赚到足够的钱,人都老了。”
“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
老钱打量他一番,说:“你需要包装一下,从外貌、工作、地位、性格——你这着装就不过关。我当时和我老婆交往时,说自己是干司机工作的,经常发一些开顾客车时的照片。家在榆林,遍地是煤,村里有煤矿。怎么着?她以为我是给哪个大老板开车呢!家里是开矿的。”
“你这不是欺骗吗?”严良讯有些反感。
“我可没有欺骗,那是她自以为是。我说我是司机,又没说是哪个司机,和她交往的那年,我们村里确实发现一处矿藏,只是很小,村民投资开发,挖了一年就没了,最后都没挣到钱,但也没亏。我也没有量化矿藏,只是说有。”
“难道就没有被发现吗?你的谎言。”
老钱将鱼竿靠在桥上的护栏,点起一根烟,狠狠地嘬了一口,露出奸邪又得意的笑容:“整整三年,她都没有发现。当她发现事情有些不对的时候,孩子都两岁半了,得过且过吧。”
严良讯由反感上升为了厌恶,但此时老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或者感到为人师的畅意,接着说:“还有一定要能说会道,‘一张嘴能成事,一张嘴能坏事’,我有一个朋友,”——当一个人说话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时,要么说的是自己,要么是听来的故事——“有次夜里他和几位朋友招小姐,结果被抓了。第二天他老婆接到通知,都快气炸了。你猜他的那群朋友怎么帮他开脱的?他们对他老婆说,昨晚他们都喝大了,而那个朋友死活要开车回家见他的老婆,结果醉驾被查,要吊销驾驶证,五年不能取得驾驶证,于是费了好大劲疏通关系才把醉驾改为嫖娼罪名,拘留几天,罚点款就完事了。这事就这么解决了。”
严良讯临近中午告别老钱回到家中简单吃了饭,过了一会,躺在床上准备午睡。回想上午老钱的阔论,觉得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毕竟第一印象很重要,或许之前不成功就是自己着装不过关。但如果遇到自己不喜欢的,反而又给对方留下了好印象又该怎么办呢?上次相亲的女生真是不敢回想,她穿着倒简单,白T恤,一条长裙,长裙下摆到膝盖的两侧是像旗袍一样叉开的,露出来的小腿纤细白皙,非常好看。但是她的那张脸——铺了一层厚厚的粉;眉毛很浓,眉梢吊起;眼影很深,像被人结结实实打了一拳;大红唇,口红粘在牙齿上,又被唾液浸润,就像惊悚片里吃生肉的满口鲜血的怪物。”想到这里,他不禁一哆嗦,害怕今晚相见的也是这一号的怪物,又转念一想:“真是自作多情,那样的怪物也是瞧不起自己的。”闭上眼,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现在是初秋季节,中午的室外还是有些热的,不过天气也是好得可以。他走进浴室打量自己,身材匀称,还没有走形,没有像老钱那样的肚腩。
他个子也比常人高半截,五官也算立体。
他细细看了自己的脸,发现眼角多了几条皱纹,也不知何时下巴处又冒出几颗痣。
“不过整体来说,还算是个帅小伙嘛。”他对于自己的长相还算是满意的。
他出门理了发,回家时出了一身汗,洗了澡。他本想穿西装过去相亲,但转念一想,一身西装过去,有气质的像是老板,没气质的活像一个落魄推销员。也有些女孩子看见穿西装的会觉得他沉闷,单板,拘谨,没有风趣。还是换一套吧。他找出一件浅蓝色的衬衫,一条黑色休闲裤,一双白色休闲鞋。将裤子和衬衫用熨斗仔细弄平整,又将鞋子上的污渍清理干净。换上这身行头站在镜前,他觉得,模特穿上这身也不过如此吧。
下午四点他就出门了,因为他想先去租一辆车。走进一家叫“沃马租车”的租车行,想找一辆与自己着装气质搭配的汽车。店主介绍了很多辆车他都觉得不满意。这时恰好有个顾客前来还车,那是一辆两座的蓝色轿跑,他一眼便相中它。店主边搓手边笑着说:“真是好眼光,这辆蓝色的两座轿跑,本店只有这一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办理完手续已是五点半了,他开着车径直来到提前预定好的餐馆。坐在位置上,一看时间还有十分钟才至六点。他几乎所有的相亲都在这家餐馆进行的,他打量这个熟悉的餐馆,客人很多,还好提前订了位置。
六点刚过,他看见一位穿着白色衬衫,黑色裤子的职业装束的女子推门而入,向四周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两人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号码,没有交换过照片。他觉得那女子可能就是自己相亲的对象,拿手机拨了号码。他见她拿出手机要接听,就确定了,忙起身向他招手。她微笑着回应,向他走了过来。
她向他走近,在他对面的位置落座。这时他才看清眼前女子的相貌:头发长短介于齐耳与齐肩中间,稀松的刘海附在前额,因为额头还有未干的汗水,应该是急忙赶来的缘故;右侧头发用一根简单的发夹夹住,露出的耳朵上挂着反射灯光而光彩熠熠的耳钉;淡淡一层的口红与无需用外界修饰的白净的脸相辅相成;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微挺的胸部在白衬衫下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在别人眼中她就是一个精明能干,可爱俏皮的女孩。
严良讯是第一次迫切想要相亲成功,想到上午老钱支的招,也全忘记早上对他所做的事的厌恶。决定改写自己前三十年的人生。
他还在思索的时候,女孩先开了口:“不好意思,是严先生吧?我是苏曼竹。工作有些忙,刚脱身就跑过来,衣服也没换。”
他想起她是名店长,笑着说:“姑娘难得赏脸,百忙抽空与我见面,这已是莫大的恩赐,怎么还自谦起来?”他看到她额头的汗珠,开始抱怨这鬼天气,说已经秋天怎么还是这么热?又招呼服务员先点了一份冷饮,再开始点菜。
他问曼竹是否有忌口,爱吃什么,她只说:“随严先生吧,我随便的,吃一点就饱了,不用太在意我。”
“那怎么行?”他故作惊讶说,“你平时工作这么忙,吃饱才行!”曼竹不再拒绝,默默接受他善意的独裁。
在等餐的时间里,曼竹用勺子小口吃着冰激凌边问道:“还不知道严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严良讯脱口要说自己是普通上班族,小职员而已,这想法被自己匆忙制止。想这份工作在别人眼中是一份多么不起眼的活计,说出来让别人不痛不痒,不加分便罢,闹不好还会减分。思索着各种职业,哪种职业才会大放光彩,让人眼前一亮呢?有了。
“我的工作和艺术能有些挂钩。”严良讯的撒谎胆量高于老钱,老钱说的话,都还能够自圆其说,糊弄过去,而他就是凭空捏造。他现在只想博得对方的欢心,顾不得以后的事情。也恨自己没有事先准备,没有形成一套滴水不漏的谎言体系,毕竟一个地方没兼顾到,全盘皆输,就像塔罗牌一样。
“那是什么样的艺术呢?”她颇有兴趣地抬头看着他。
严良讯看在眼里,乐在心中,想果然有效,什么艺术呢?说音乐,绘画这两样也太普通,其他的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一直不说话也不好,只得厚颜无耻说了一句:“苏美女不妨大胆猜猜看呢。”他说这一句一方面是为了探探她对这方面有多少了解,另一方面是想拖延时间继续思考。
“画家吗?”
他摇摇头。
“音乐吗?”
他还是摇摇头。
“严先生,别再考我了,我对艺术方面事真是一窍不通,能想到的,也就这两件了。”
他明白她对艺术的了解与自己无异,可以一顿毫无顾忌地卖弄了。看见眼前的玻璃杯子,灵感忽然来了。
“我是做玻璃艺术品的。”
曼竹可能是第一听说这个行业,兴趣更浓了,眼里闪着光。他继续说下去:“就是用玻璃做出各种各样漂亮的东西,比如具有特殊色彩与造型的花瓶、酒杯这些可用的器具,也有一些纯观赏性的艺术品,比如玻璃珊瑚、玻璃花、玻璃动物等等。有些是模具吹制的,有些要灌入艺术家的思想,只能人工吹制,塑型。”
碰巧昨天煎蛋不小心烫了手,他伸出手,指了指烫伤的地方,说:“诺,你看,这是我昨天工作时弄的。”
曼竹显露关心问他还疼不疼,他装作毫不在意,只说经常的事,都习惯了。这里他没有说空话,经常被锅烫伤真是常有的事。她接着问:“严艺术家在哪家公司就职?”
被别人称唤为艺术家还是头一次,但他并没有觉得难为情,在他的谎言里,他就是。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也信以为真;骗不了自己,语言、神态都会不自然。他说:“早几年在一家玻璃制品公司做产品经理来着,去年辞职了,自己成立一家小作坊,几年的钱都投进去了,这一年倒也挣了几万。”他自觉这话说得完美,一是现在流行自主创业,定能给她留下好印象,二是也阐明了自己的存款不多的原因。
曼竹心生佩服说:“严先生都自己做老板啦!我做为店长,就是给人家管店罢了——”
“话不能这么说,”他连忙打断说,“大财主管家也是比土财主强得多。”
“我那东家也只能算得上小财主嘞!严先生你的产品都往哪里销售?”
“小作坊知名度不够,爱好玻璃艺术的收藏者很少登门,一年也就卖几件,价格也不敢抬高。主要销售一些特殊造型的杯具,偏实用又美观的一些——”他瞥见街对面远处写有“爵士酒吧”字样闪闪发光的招牌——“一些销售到了酒吧——”他向外指了指——“比如说爵士酒吧,本来客人少得可怜,采购我的酒杯之后,顾客渐渐多了起来。”他想眼前这标致的女孩定不会出入这样的场所,自己胡诌不会露出马脚。
曼竹只是点头微笑。
严良讯问道:“还不知道苏女士具体工作呢。”
此时菜已经上齐,她边切牛排边说:“我的工作千篇一律,没有严先生的有趣,不提也罢,还是说说爱好吧!严先生工作之后都做些什么呢?”
他想现在的女孩子都喜欢多金,有思想,有追求的男子,开口说:“得空的时候我喜欢读书——”他又想到某次外出看见牌匾上梁启超的一句话,改头换面说:“唯有工作能忘记读书,也唯有读书能忘记工作。”
“严先生喜欢读书,这真是难得的爱好呢,最近在看什么书呢?”
他端起水杯呷了几口,脑中也在思索着,什么书呢?有了,有了。前几天看到一部电影叫《追风筝的人》,是本书改编拍摄的,看了开头几分钟,全无兴致,剩下的内容全没看。不过还好,看了简介,大体内容还记得些;也在网上搜了,看了一篇鉴赏性的文章。
“一本好几年前的书——《追风筝的人》。”他放下水杯回忆着那篇影评,“一个关于爱,人性和救赎的故事……”他把能够回忆的内容原封不动说出来,不敢添枝加叶。
“这本书我知道的,但一直没看。这次听严先生说,这书好像还是挺有深度的。我平时也看书,但也只包括一些鸡汤软文。就像对血腥味极其敏感的鲨鱼,做了海里的医生,因为一定范围内的鱼受了伤,鲨鱼都能觉察到,并展开救助这一类的。”
“这个角度很独特嘛!听了你说的故事,我能想明白一件事了。上周我一位朋友到我家,我让他帮我把桃子放在冷箱的冷藏室,我家的冰箱是上下开的门。他居然问我哪一层是冷藏,当时我心里还在笑他蠢。现在想来,人家可能从没用过上下门的冰箱,只用过双开的高档冰箱嘞。你经常看这些东西,定能从不同角度看问题,扬长避短,知人善用。你在管理方面一定有些造诣。”
曼竹莞尔一笑:“别取笑我了,我这人蠢得很。养花不是淹死就是干死,仙人掌也不例外;鱼缸里的鱼没有活过一周的;离开导航就成为一名瞎子。上周,包里的清凉油撒了,浸了润唇膏。整整一周都擦这润唇膏,我还以为是这家公司出的新产品。——说书的事,怎么扯这么远。所以啊,我这样的蠢人,太高深的书我也理解不了。还好没读,肯定坚持不下去的。剩下的空闲时间我都会选择室外慢跑。”
“当初我也心血来潮跑了几天,最后没坚持下来呀。”严良讯附和道。
“其实只要坚持一个星期,后面的自然就水到渠成了。我刚开始制定计划的时候,正好是三伏天,正热的时候,待在没有空调的室内,不动都会不停地流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第一天跑完步回来,浑身都湿了,累倒没觉得,但真的是热啊!我当时真想放弃,想着计划也可以往后延一延,到秋天凉快一点再说。但转念一想,这是必过的坎,因为热而放弃了计划,那么明年的夏天一样的热,到那时候就一样放弃了吗?”
严良讯听了称赞她意志力超于常人,又说:“有个问题一直想问,像你这样的条件,为何还需要相亲?大概追求你的人不少吧?”
此时一直吃完主食,曼竹靠在椅子上,端着点心小口吃着,听了他的话明白他问问题的同时也褒奖了自己,脸颊顿时显出一片红晕。
“说来话长呢,大学时期有个男友,而且到毕业的时候也没有分手,同在一所城市工作。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说要带我见他的父母。我想这也是应当的,精挑细选了很多礼物,想在他们家人心里留下好印象。他家住在一座山村里,兄弟姐妹三个。他跟我说过他们家有些传统,所以在出发前我把长度在膝盖以上的裙子都留在出租房中。当天下午到他们家,也没发生什么,吃过晚饭,一家人坐在客厅看接收卫星信号的电视。同事打来电话,问了一些工作问题,问题有些棘手,电话大概打了半个小时。挂了电话,我看见他妈一脸的不乐,她问我:‘和谁打电话呢?’我回答:‘同事。’她又问:‘男的吧?我听见了。’我根本不明她想说什么,忍着脾气回答说:‘是男的,怎么了?’她突然当着全家人的面用手指着我,尖着嗓子嚷了起来:‘哎呀,你已经是我儿子的人了,你怎么还和别的男人说话?我不准你这么做。’当时我已经很生气了,但还是忍着,好声好气地说:‘阿姨,我和打电话的那个人就是同事关系,交流工作,解决问题而已。’她说:‘什么问题非要晚上九点说?’我看了时间九点多钟,山里人大多已经休息了,但城市里的上班族,可能还在加班或在回家的路上呢。我还没开口解释,她俞骂俞烈:‘从一进家门我就看你不顺眼,一直忍着没说。你为什么穿裙子?露的腿给谁看?——谁让你买东西来的?肯定是花我儿子的钱,你把钱给我不好吗?买那些东西有什么用?’我低头看了看裙摆下方露出的脚踝部分再也压制不住自己的火气了:‘花你儿子的钱?你自己问问,是谁在花谁的钱!你儿子每月都把钱转给你,他哪来的钱?’眼泪不听使唤,哗哗地淌,我转头看向男友,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我推门而出,一口气跑到山下的镇里住了一夜,这期间男友打来几个电话,我都没接。第二天一早,订了第一班车票回到出租房里,收到男友发来的一则短信,大体内容就是:‘你别生气,我妈那人就是这脾气。’我那时真的心痛得不得了,但防他有一句真心安慰、顾忌我的话,我也可以继续忍受,大不了少回他的老家。看完短信,收拾行装,注销号码,当天离开了那所城市,来到这里,一直到现在。哎呀不好意思,说了这么多自己的事,你一定感到很无聊了吧?”
严良讯发现,不知道从哪个话题开始,她不再称呼他“先生”,而是用“你”了,他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说:“哪里?你能主动对我说这些事,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不过回忆起这些让人不快的事,真的没关系吗?”
“事情早已过去了,不痛不痒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迸发出谈恋爱的想法,就这样自己一人生活也挺好。可是,突然有一天发现周围的人都结婚了,有的孩子都挺大的了。他们谈论的话题开始趋向于家庭、孩子,自己把话压扁了也插不进去;渐渐觉得很孤独。前段时间店里组织旅行,结果其他店员不是结了婚的,就是有伴侣。我孑然一身,只得找借口推脱,自己一人留下来看店。后来我想,是该结婚了,不然都与社会脱节了。”
严良讯听完她的叙述,发现她的眼睛里还是透漏出一丝伤心。他为眼前的女子抱不平,认为命运不该对这样的一位美人下手,想安慰她,说些让人开心的事,看见桌子上的方糖:
“忽然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喝咖啡的场景。虽然很奇怪,但这场景就是忽地跳进我的脑海。想听吗?”
她点头。
“小时候一个暑假里,我一人在家午睡,大门没锁。我一发小,偷偷摸摸溜进我家,轻手轻脚关上门并锁上,走到我的床前唤我。我睁开眼,迷迷糊糊看到一张脸在自己眼前晃悠,吓得滚地又坐了起来,定睛一看是他,舒了口气,问道:‘你怎么进来的?’他一脸神秘地说:‘你家门不是没锁吗?不说这个了,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你快下来。’
“我也被他的神秘感染,好奇心被激起,起身下床。他把我带到光线充足的地方,确保室外无人偷看偷听,小心翼翼从胸前口袋掏出一包东西——是用卫生纸包起来的。他一言不发,全神注视眼前的一团卫生纸,我也大气不喘,想着这里面是什么样的宝贝。他慢慢打开纸包,展现在我面前的东西像是油菜籽的颗粒,颜色却没油菜籽那么黑,有些发黄也没油菜籽那么圆润。我感觉被戏弄了,重重打了他的肩气愤地说:‘这不是老鼠屎吗?你戏弄我!’”
严良讯看见她的表情果然有变化,由沉闷渐渐舒展开了。更加卖力了。
“他一脸委屈,左手抓着纸包,右手摸摸了肩膀说:‘这才不是老鼠屎嘞,这叫咖啡。’我听了后,想起来在电视看到过别人喝叫咖啡的东西,问道:‘这就是咖啡?你从哪拿来的?’
他说:‘前天我姨夫开着小轿车来我家做客,带了一罐咖啡给我哥,我向我哥要,他说小孩子不能喝,喝了会生病,不给我喝。今天他们不在家我偷偷拿了点,也不敢拿多。’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把‘小轿车’三个字的音量提高了八度。我说:‘哦,我知道了,就是前天下午在村头一辆白车陷进沟里怎么也开不出来,最后还是村长用拖拉机把它拽出来的白车是你姨夫的。’他愤愤地瞥了我一眼,像是怪我拆他台,说:‘这咖啡要喝的话还得磨成粉,你们家有什么可以研磨的机器?’我和他把家里翻了个顶朝天,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东西,用磨吧,咖啡太少,根本出不来,用擀面杖压也压不碎。我一拍脑袋说:‘对哦,还有捣蒜用的蒜臼。’
“我们小心地把咖啡豆倒进蒜臼里,生怕洒了一粒,又把包着的纸抖了抖。两人换着轮番碾压,生怕碾不碎一直到太阳西沉才停手。根本不多的咖啡,我们却加了一茶壶的热水,只有那一点点淡淡的咖啡色竟使我们十分兴奋。准备喝的时候他说;‘我听说咖啡很苦,要加糖。’我家没有白糖,只有冰糖,我把半袋子冰糖倒进去,不停地晃,想让冰糖早点融化。
“结果可想而知,喝到嘴里的咖啡只剩下甜和一点点大蒜味了,然后我们坚信咖啡就是这个味道,为此还在同龄人面前炫耀了好久,说自己是喝过咖啡的,咖啡就是黄土浆色,带点蒜味道的东西。”
曼竹听后果然开心起来,说:“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你讲述的方法也很能吸引人。”同时心里也很感激他能够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更近了,聊天的内容也开始越来越广泛。
曼竹看了一眼时间说时间不早了,可以回去了,自己还要回店里一趟。严良讯要送她,她不肯,说店就在这附近,不必麻烦。她送他去停车场,两人走到蓝色跑车旁,她看了一眼车说:“这车——”
“这车是我以前买的,不过只是两座的,一个人使用的时候还好,人多就不方便了,肯定要换的。”他想要是真的和她相亲成功,借些钱买辆车肯定是没问题的。
她点头接着说:“这次和你聊得很愉快,希望再联系。”送他上车。
他发动汽车,她向他挥手告别,引擎声在地下车库里被放大。车子开动后,驶出出口向右一转,消失了。
严良讯的心情与今晚的天气一样好,觉得后方催促他的鸣笛声——他的驾驶水平与新手无异——都十分悦耳。
苏曼竹走出车库,穿过吵嚷的街道,径直走进了“爵士酒吧”,坐在吧台上。吧台里面的调酒师对她说:“店长,相亲回来了,怎么样?那辆蓝色的轿跑我已按你要求送回‘沃马租车’了。”
“嗯,知道了。”她冷冷地答道,打量了一圈,店里已有形形色色的客人。她向调酒师说道:“小杰,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一样,都把一些与他们不相干的事想方设法转嫁到自己身上呢?这谎言明明就像一个空心玻璃球,虽然明亮但易碎。”
“男人要面子嘛!”
“小杰你撒谎吗?”
“这得看情况。”小杰嘿嘿一笑。
曼竹想,如果当时严良讯承认车子不是他自己的,还会再考虑与他进一步的发展。她将他的号码拉入黑名单,转头又对小杰说:“转告张姐,采购一批具有特殊造型的玻璃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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