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特别能生孩子的人，她的外号叫“七仙女”，她连续生了七个女孩，还要生，就想生个男孩传宗接代。
我有点儿不理解：非要男孩传宗接代，女孩不可以吗？看来是真的不可以，要不然为什么生那么多女孩还不罢休呢？她生的那些女孩有被遗弃的、有送人的、只有两个带在身边，还吃不好、穿不暖。
我问妈妈我家还要再生孩子吗？妈妈说她已经申报了“一儿化”，戴了环儿，不生了。
“‘一儿化’是啥？‘环儿’是啥？”我好奇地问。
“‘一儿化’就是我这辈子只有你这一个孩子；‘环儿’就是‘环儿’呗……”
我说：“妈妈，孩子是从哪里来的？我是从哪里来的？”
妈妈面有难色，神情有点儿尴尬。
“河套里捞的啊。记得和你说过……”妈妈轻描淡写地说。
“妈妈，那……”
“这孩子，总是问，总是问，天知道你问那些问题的答案……”妈妈去拾掇屋子了。
我是河套里捞来的？我怎么也弄不明白，我会从河套里出来，难道我是鱼？
我从河套里捞到鱼，开始打量它。我没有腮、我的眼睛长在同一平面上、我也没有鳞……我和它一点儿也不像，我不是鱼、我也不是乌龟，妈妈在说谎……
也报“一儿化”了，也戴“环儿”了，可妈妈竟然怀孕了（说是“环儿”弄丢了）。
我有点儿担心，妈妈跟我解释：“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达到间隔时间，我们符合政策，不要担心……”妈妈苦涩地笑笑，摸了摸肚子。
临产前，我们一家都去医院。接生医生和妈妈唠嗑：“挺好！挺好！将来两个孩子有个伴儿……我愿意干接生的活儿，不愿意干相反的活儿……一到晚上做梦，四围都是小孩儿，抓我、打我……”
弟弟出生了，毛茸茸的、像个小猴子。这时我有点儿明白了，小孩儿不是从河套里捞的，是从妈妈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但妈妈没什么不告诉我呢？我难以理解。
我一天到晚地去看那个“小猴子”，他没事就吐口水玩儿，还挥着小手乱抓，饿了便哭。他似乎胆子很小，有一点儿小的响动都会躁动不安。
晚上，我自动离开了妈妈的被窝，我怕踹到妈妈的刀口，因为妈妈做了绝育手术。
姥姥给弟弟取名“天赐”，意思是老天给的孩子，姥姥总说弟弟是躲在阴山背后出生的。
盛传大姑也是连续生了好几个丫头。说是她的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座空房子矗立着。但是她究竟躲在了哪里，无人知晓。
去海锋、永锋家玩儿的路上，我碰到了“管事”的小组，他们又在挨家挨户地盘查，希望能找到漏网之鱼。那个组长威风凛凛，带着一帮人就像一群特务，也像我在书上读过的明朝东厂的太监。他们都气焰嚣张、杀气腾腾的。
组长是个矮个子，一脸横丝肉，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和海锋、永锋玩儿了一会儿，正坐着发呆。炕下盖着毯子的空地突然动起来，不一会儿毯子被掀翻，一个人钻了出来！
我正惊骇，那人把头转向了我。她脸色惨白，眼眶凹陷，头发枯黄。她的腹部已经高高隆起。
“哦，出来透透气，憋死我了！”顿了顿，她特意加重语气对我说：“青锋来了！还认识大姑吗？”
“哦……认识、认识……”我半天闭不上嘴。
大姑也不上炕，许是怕吓到我吧。她转过脸去，面向窗户，好像很渴望阳光似的。
她虚弱地说：“你的父母还好吧？”
“还好，还好……”我连忙说。
“还好就好，可别像我这样；过两天我也得离开这里了，形势太紧了……”
我有点儿气闷，气氛有点儿尴尬。我跳下炕，边走边说：“那什么，大姑，你先歇着，我回家了……”
大姑也不回头，什么话也没说。
回到家，我躺在炕上，什么也不说，我感觉很累很累……
藏在地窖里的大姑不久果然没了音讯，不知去了哪里，不知生了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不知是死是活。
“‘阎王’死了！”满大街都在疯传这个消息。
“‘阎王’死了？”我奇怪地问邻居。
“哦，你不知道――阎王是咱村“管那事”的组长阎兆士的外号，听说他昨晚喝酒回家，摩托车骑得太猛，撞在卡车上，死了……”
“哦？他的死值得你们这么高兴吗？”
“值啊！值……”他连连点头，很诚恳的模样。
如果一个人的死能让许多人高兴成这样，说明这个人生前做的缺德事太多。
果然许多人开始历数他的种种恶行：
某日，至某家，大小物件被毁坏多少多少。
某日，刺激某某，导致一家四散流离、某某精神失常。
某日，勒索某某人民币三百元。
某日，到某某家白吃数顿，耗资数百。
………
………
我在书上看到有的贪官污吏被凌迟处死的时候，许多老百姓“争食其肉”，看来真可能有这样的事，真有招人恨的家伙。
我家虽然躲过一劫，但自从有了弟弟之后，爸爸妈妈反而不如以前喜笑如常了，经常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此事是我童年记忆里的一个“结节”，卡在那里，让我的快乐不甚顺畅，也让我看到人生的另一面。
我想：来到这个世界到底是一件幸事还是祸事，还真的不好评判。
许多人就是稀里糊涂降世的，也稀里糊涂地过完了一生。究竟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他们至死都没有弄明白，可能也没时间弄明白。
我的这辈子怎样度过，弟弟的这辈子会怎样度过，爸爸妈妈这辈子会怎样继续――可以预见，也无从预见……
我一个小孩子又想多了，我考虑这些干什么？爸爸妈妈都不考虑，我考虑什么？我真是自寻烦恼。嗯，我就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就好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