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漫长的下午,田间土路上的杂草灌木,竟相争夺着热烈的阳光。王老汉弯着黑油油的脊背,拉着车往前走。那件扑满了尘土的汗衫罩着车上的麦子垛。
割出麦穗,要放在村中场子上用碾子把籽粒碾出来。而村里麦场的面积有限,每家一天只分几个钟头。车子随着王老汉发力“支呀”叫着,牵车的绳子摩擦着王老汉的前胸。如果他穿着汗衫的话,恐怕会磨破吧。
两棵大杨树,麦场到了。知了藏在树枝枝叶阴凉里叫,尚若你拿土块扔过去,它们会立刻停嘴,嗡嗡逃走,惊恐的向你射出液体。
等王老汉碾完麦子到家,两个孩子早已睡了。王婶盛出灶上温着的稀饭和灶膛柴禾灰里的红薯,一张发黑的木桌,一盏昏黄的油灯,王老汉呼噜着饭。
“是哩,我还跑张老师办公室了,人家白纸黑字写着“王辉”俩字。”
“又是空着手去的吧?”王婶对着油灯纳着鞋底,而王老汉只顾吃饭没有理她。
王老汉家大儿子辉娃考上了高中,这本来是大喜事,但往年的收成交完公粮后只是刚刚够用,如何有余粮交到城里的高中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两口已经想到了办法
屋子里只剩王老汉喝饭的呼噜声,一会儿他放下碗筷,说一声:“你少纳一会儿,明儿早还有两亩地麦要割。”他便躺到里屋床上,很快打起了鼾。
第二天早,王婶往灶上添水,引火,把昨天小儿子割的、自己剁的草撒鸡圈和鸭圈,在烧开的锅里和上苞谷糁,另拌一些麦麸,等着一会儿吃完饭,用泔水和了喂猪。
舀了后锅里的开水做洗脸水后,她喊醒众人吃饭。五点做饭,六点进田,十点收工——好避开太阳。但今天上午少了个劳力,应该是避不开太阳了。
王老汉有一手做菜的手艺,村里的红白喜事大都找他帮厨。他吃完饭去村支书那里借了些八角茴香,宰了只老母鸡,打着些鸡蛋,勉强炒了几个菜。
约么到得九点,只见一个带着眼镜穿着白衬衫的男子走过来,略低了低头走入王老汉家来。
“王二哥,我两个是好久不见啊!”
王老汉忙起身陪笑道:“想当年咱俩一块儿河里摸鱼,你都成城里人了!”
“哎二哥你说的啥话,咱哥俩还讲究那?今儿咱别的也不谈,好好聚聚!”他那眼镜在桌子上一轮,“王二哥咱酒呢?”
“这儿哩。”
“酒喝一半,我提咱娃的事儿,问他交公粮的时候能不能把咱们的麦评个一级,不能少交个三四百斤?那鳖孙说公事公办。”中午了,王婶领着辉娃光娃回来吃饭,王老汉对着她说。
“那咋整哩?”
“小声点!我憋着气,忽然想起来这鳖孙小时候喜欢弄点古董,我就给咱屋里那串窟眼钱拿给他看,那鳖孙儿喜欢的不得了,还说他在城里收了不少,都没见品相这么好的窟眼钱。”
“不行!我还要拿来玩哩!”光娃叫道。
“那给你卖了供你哥上学?然后李建这鳖孙就说,粮食储备库有些陈麦处理,叫咱们拿新麦一比三的换,然后给这陈麦拿去交公粮。”
王老汉又转向辉娃:“你到学里好好干,明儿了也去城里住。”
转眼到了八月交公粮的时候,王老汉和王婶拉着车去村大队部交公粮,一个前面拉,一个后面推。
眼见大队部门口的空地上已经堆满了一袋袋的麦子,一个个晒得黝黑的庄家汉在旁边守着。
那个众星捧月的白衬衫,就是王老汉的发小李建——城里来的粮食质检员。他拿着取样钎在各家麦子袋间巡视,如果那取样钎更细更短些,就恰似年画中拿着金鞭的门神了。
王老汉捧着笑脸迎上去,李建也微笑着点头。手里的取样钎捅入麦子口袋,带出一钎麦粒来,李建看了半天,捏了一粒在嘴里嚼了嚼,将剩下的麦粒随手倾地上。
尽管事先早已讲好,王老汉的心仍是扑扑直跳。
“二等!”李建如法炮制了王家的七袋米后宣布道。旁边几个庄家汉帮着把麦子袋放在秤上,听村会计的指挥量出应交的数目。
傍晚,王老汉突发奇想,从家里拿出一根扫帚和王婶刚补好的口袋,到村大队门口扫地上的麦粒,居然装了一口袋,大队部里面的支书会计知道他和李建关系不错,也不拦着。
大队部旁边就是小学。王老汉驮着口袋,身后就是夕阳和光秃秃的小学旗杆。小学里栽种有一些果树,一些顽皮的孩子在树上采摘着,更远处的红砖两层教学楼,自然是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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