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阴沉地坐下来。
“当然她也可能爱过他,就一点点,在他们刚结婚的时候——而即使那时也是更爱我的,你明白吗?”】
忽然他脱口而出一句奇怪的评论。
“不管怎样,”他说,“只是个人的考虑。”
这我能怎么理解呢,除了猜测他对此事的看法里有些难以估量的情绪?
他从法国回来时,汤姆和黛西还在蜜月旅行。他于是满怀痛苦、却又不可抗拒地去了路易维尔,花光了他最后的军饷。他在那儿待了一星期,踏遍了他们协奏的脚步压过的马路,重访了他们开她的白色小跑车去过的曲径通幽处。
就像黛西的家在他眼里总比别的房子多了几分神秘欢愉,此时即使她已不在,这个城市在他看来依然弥漫着一种感伤的美。
他离开时,还觉得自己找得更仔细的话,也许就能找到她——他觉得自己丢下了她。硬座车厢——此时他已身无分文——闷热无比,他走到车厢间的通廊,坐在一把折凳上,看着徐徐滑走的车站,陌生楼房的背影。然后火车驶入春播的田野,与一辆黄色小电车并行了一会儿,那上面的人可曾在街上瞥见过她苍白魅惑的脸?
铁道转弯,离开了普照的阳光;夕阳西沉,仿佛为那正在消逝的、供她呼吸的城市赐上最后一抹福祉。他伸出手,绝望地想要抓住一把空气,留下那她为他造就的世外桃源的一片砖瓦。但在他的朦胧泪眼中,此时一切都消失得太快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一部分,那最鲜活、最好的一部分,永远失去了。
九点钟我们吃完早餐,走到外面的门廊上。这一夜后天气骤变,空气里有了秋天的味道。园丁走到宅子的台阶底下,他是盖茨比最后一个原先的仆人。
“我今天要放掉泳池里的水了,盖茨比先生。很快就要落叶了,会堵住水管的。”
“今天先别放。”盖茨比答道。他转向我,抱歉地说:“你知道吗,老兄,我一整个夏天都没用过那个泳池。”
我看看手表,站了起来。
“我的火车再过十二分钟就要来了。”
我不想进城去,我做的工作无足轻重,但并不止于此——我不想离开盖茨比。
我错过了那班车,又错过了下一班,然后才说服自己离去。
“我再给你打电话。”我终于说。
“一定,老兄。”
“我大概中午打给你。”
我们慢慢地走下台阶。
“我想黛西也会打来的。”他焦急地看着我,仿佛希望我会附和。
“可能吧。”
“嗯——再见。”
我们握手,我开始离去。快要走到我的树篱时,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回过身。
“他们都烂透了!”我隔着草坪喊,“那帮混蛋加起来也不如你!”
我一直很欣慰自己当时说了这句话。这是我给过他的唯一一句夸赞,因为我从头到尾都对他不认可。他先是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脸上绽开了那光芒四射的会心笑容,仿佛这是一桩我们两人密谋已久的事实。他那身富丽堂皇的粉色西装在白色的台阶前反射着光斑,让我想到三个月前我第一次来他这世袭豪宅的时候:草坪和车道上挤满了揣测他不良居心的人——而他就站在这台阶之上,掩藏着他最纯良的梦,与他们挥手道别。
我感谢了他的招待,我们总是这样感谢他——我和其他客人。
“再见!”我喊道,“早餐很棒,盖茨比!”
进城后,我花了些时间来列一份无休止的股票行情表,然后在我的转椅上睡着了。快到中午时,电话把我吵醒,我坐起来,满头大汗。是乔丹·贝克打来的。她经常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因为她自己总是在酒店、俱乐部和私宅之间行程不定,让我很难主动找到她。
通常她的声音从电话线传来,总是清新又酷酷的,仿佛是高尔夫球场土丘上的一块草皮从办公室的窗子飞了进来;但这天早晨她听起来冷峻又干涩。
“我离开黛西家了。”她说,“我在汉普斯特德,然后下午去南安普顿。”
可能在这时候离开黛西家是明智之举,但这让我不满,而她接下来的话则让我一愣。
“你昨晚对我可不怎么好。”
“那种情况下还说这个干吗?”
沉默了一会儿,然后——
“不过——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
“要是我不去南安普顿,下午去城里找你呢?”
“不行——我想今天下午不行。”
“好吧。”
“今天下午绝对不行,太多——”
我们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然后忽然都不说话了。我不知道谁先啪的一声挂了电话,但我知道我无所谓了。我这天下午不可能去跟她喝茶聊天,即便我这辈子再也不能跟她说话。
几分钟后我打了盖茨比家的电话,但是线路正忙。我打了四次,终于一个气急败坏的接线员告诉我,这条线正在等一个底特律打来的长途。我拿出我的日历,圈上了三点五十的火车。然后我靠在椅背上试图思考。这时才刚到中午。
当天上午我坐火车路过灰堆时,还刻意看了一眼车厢的另一侧。我想那里会有一群好事之人整日围观,小男孩们在尘土中寻找着黑红色的血斑,嚼舌的男人一遍遍地讲述经过,直到讲得越来越不真实,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趣了,莫朵·威尔森的悲剧成就便这样被人遗忘。
现在我想倒回一点,讲讲当天晚上我们离开后,车铺里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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