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肿头是我们村方圆10里内医术最精湛的赤脚医生,望闻问切、西医中医他无所不通,无论是头疼脑热,发烧咳嗽,到他那他只要一看舌苔、一把脉搏、一听心跳,几分钟就开出一张药方,包管药到病除。因此,他的诊所早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他本名叫章药中,诨名“肿头”是别人给他起的,不过只敢私下称呼,没人敢当面这么叫他。“肿头”是我们那的方言,不是一个好的称呼,翻译成普通话大概的意思是喜欢骂人还骂的很难听的那种人,当然这种解释不是很精准,但有些方言就是这样,很难用普通话来解释。
我小的时候是个病秧子,没少去他诊所,但我一直很怕他,即便头晕脑胀,见到他好像立马精神都好了点。印象中有次老妈带我看病,见他一只手给别人把着脉,嘴里却大声的说着另一人:“你还知道来呀,再在家里待几天就好了,就再也不用来了。”被骂的人唯唯诺诺的说:“家里正农忙。”“忙?谁家里没农活,我也有地,地比命还重要?”说完抓好药写好用药规则,甩过去给那人,嘴里还在说着“吃完还没好下周再来,再扛你以后就别来了。”
老妈把我牵到他面前,他冷眼一扫,“不知道排队啊?”我打了个激灵,我老妈讪讪的把我拉到边上的长椅上让我坐下。我妈说:“先给个体温表测试下吧?”“急什么,哪一个不比你来得早,这么急早干嘛去了?”说话同时他拿出一个体温表右手用力甩了几下,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体温表又甩了几下给了我妈。我妈接过夹在我腋下,我每次腋下夹体温表都感到一阵恐慌,生怕不小心滑落摔碎,我记得之前就摔过一次,他上去就骂过来“都像你这样,我诊所不都得关门?”我吓得不敢吱声,被他这一骂,诊所内一些原本还没打针就怕疼的小孩顿时都止住了哭声。后来我妈赔了体温表的钱,之后每次我只要夹住体温表,我都很怕它滑出来,总想着能快点结束检查。
有次见个老妇颤巍的走进诊所,头发花白凌乱,看起来估计60多岁,面色蜡黄,形容憔悴,章肿头看到她,甩出一句“还没死呢?”老妇羞赧的没有答话。章肿头说:“你就在家歇着,等你儿子回家给你收尸吧!”老妇说:“就我一个人在家,不干稻谷要烂在地里了。”章肿头哼了一声,“你两个儿子呢,老娘病成这样也不回来?”“他们都忙呢。”“忙?比国家领导人还忙?”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说这个老妇,觉得听起来确实难听,不过看样子他对这个老妇很熟悉。我那天发烧久不退,他给我打了个吊瓶。他后来给老妇抓了药说:“下次不听我的你就别来我这了,我没能力治好你。”
小的时候每到秋冬换季,准是感冒高峰,我除非发烧顶不住,一般都尽量不让我妈发现,确切地说我很害怕去章肿头那,虽然我知道他很快可以治好我的病,但我一进诊所,就非常的紧张。奇怪的是我那时倒不怕打针,我见很多小孩子,家人刚把他裤子扒出露出半个屁股,章肿头还在调试针头药水,那小孩已经稀里哗啦大哭不止,待针头扎进屁股,药水打进刹那,小孩子哭的更厉害。针打完后,家人还帮忙拿着消毒棉球按一会针眼,章肿头通常只要一句“哭什么哭,再哭另一半屁股再来一针。”很快那些原本还大哭的孩子就止住了哭声,脸上的眼泪还在那挂着,就好像电影一下子没了背景音乐,只剩下了画面。我想我可能也是怕他给我来个两针,毕竟那一针下去,半个屁股又疼又麻,我每次都紧咬住牙齿不敢支声。我记得有次打完针,他见我没哭,说:“看来是个闷葫芦。”
自从出来工作后,我很多年没去过他的诊所,后来我听我妈说他的诊所现在变成了村卫生所,现在是他女儿在看诊,他年纪大了,主要辅助他女儿。
我有次回老家,突然得了急性肠胃炎,匆忙去到他的诊所,我见他还是在主诊,他头发白了大半,腰也弯了很多,戴着老花镜,一副严肃的面孔看起来依然让人觉得恐惧。他好像认出了我,说:“好久没见你,你小的时候可没少来。”我有点尴尬的说:“是的。”她女儿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不清楚,突然上吐下泻。她给我做了简单的检查,说要挂个点滴,问我时间不急吧?我说不急。她给我扎了几针都没找到手上的血管,说我的筋太细。章肿头看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手背,一针扎进了血管,点滴像能量一点点流入我的体内。那天我好像没见他说什么话。
点滴结束,诊所基本空了,他主动走了过来,问我现在在哪?我说在杭州,他点点头。我给他递了支烟,他接了点上。我开玩笑说今天好像没听见你骂人。他笑笑说我现在不骂人了,以前这里的人有病喜欢拖,小病拖成大病,不骂不行,现在不同了。他刚说完,她女儿走了过来说现在的人一骂就要吵架,上次有个人还打了我爸,听不懂好话歹话,骂他还不是让他有病早点来?你们都喊我爸章肿头,我爸早就知道,觉得只要能治好病,被说肿头就肿头。现在谁还愿意当“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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