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强烈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而他仍旧在昏迷中。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踩在茅草上的声音是那样折磨人,来者蹲下来,眼中冒出的火光仿佛马上要吞噬他。
不一会儿,他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再次昏睡过去。
“拿一盆热水来,越热越好。”熟悉的声音响起,但,这是谁呢?
他努力的想,还未等响起,滚烫的热水泼到了他脸上。
火辣的感觉迫使他提前行醒来,眼前赫然是苏婧。
而自己却动弹不得,嗓子里也发出枯木般的声音。
苏婧冷哼一声,吩咐下人端来一碗水。
她接过那碗水,示意他张嘴,他的嘴唇一接触到碗沿便像是搁浅的鱼儿急于回到水中一样,风一般的喝完了那碗水。
苏婧把碗交给下人,便关上了门。
他知道自己是在劫难逃了,也许是一时糊涂,但真的不该招惹那女人的。
在他想好措辞时,苏婧也开口了:“你,想怎么个死法?”
嗯?
这么快就要定死罪了?好歹自己也是手下留情了的。
他看着苏婧,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婧直白道:“你刺的那一刀,差一点就要了郡主的命。再怎么样,你也不该动手。”
他清了清嗓子,道:“属下知罪,敢问郡主可好?”
苏婧仍旧是冷漠的态度,道:“在我这里,你会轻松些。倘若要是惊动了皇上,恐怕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又继续道:“这些皇族孩子们是有些嚣张跋扈,你在他们面前总是个下人,手中的武器是用来杀敌的,而不是教训这帮毛头小子。”
显然,苏婧已然对这件事持有一定的态度。
苏见秋不再言语,只等苏婧的发落。
苏婧叹了口气,扶额道:“似乎没有一天是可以让我放松的……”
看着她疲惫不堪的身形,苏见秋不禁担心起她来。
苏婧愤恨道:“倘若那时死的是她,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而后又觉得似乎不该说这话,不耐烦的跺了一脚。
苏见秋道:“杀了我,倘若可以让你轻松些,也好。”
苏婧猛然回过头去,诧异的看着他。
她苦笑道:“你为我添的麻烦还不够多吗……”苏见秋是苏婧一手培养起来的,而如今,却变到了这步田地。
昏暗的屋子里,阳光渐渐散去,也变得阴冷潮湿起来。
苏见秋有些不自在,手脚受困,而身下的茅草早已潮湿不已,使得他不停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渴望着有干燥的地方。
苏婧迟迟未走,她永远都是那么疲惫。
苏见秋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走?”
苏婧低声道:“出了这个门,我就该决定你的生死了。”
苏见秋笑了笑,想尽量打破现在的沉寂。他道:“如若还有补救的方法……但应该没有了吧?”
黑暗中,他看不清苏婧的脸,但他知道她现在很疲惫。
苏婧道:“补救的方法只有一个,和当初郡主进京时的那个女子一样……”
郡主……进京……
苏见秋第一次听苏婧说着皇宫里的一些事。
苏婧接着道:“当初洛叶还在时,郡主就要进京了。皇上本是要除掉她的,可洛叶偏偏与他哥哥对着干,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还在服丧的女子,把假的文书放到她身上,雇了十几辆车夫,但实际只有一辆是有人的。也就是这种障眼法,才能拖延时间,让孟元樱进京。”
苏见秋饶有兴致的听着这些“陈年往事”,也感叹洛叶公主是那样的有情有义。
苏婧笑了,笑得那样凄凉。
她问道:“你在心里是否在欣赏这位洛叶公主?”
外面渐渐地有了雨点拍打在青石砖上的声音,屋里也在变冷。
苏见秋道:“是的。”
风也在参与他们的谈话,似乎在嘲笑着两人,它呼啸着刮过两人的耳旁。
苏婧喃喃道:“外面下雨了。”
轰隆的雷声伴随着雨声愈来愈大,和着风翩翩起舞,仿佛要把两人的话语一齐刮走。
苏婧道:“也是在一个雨夜,那女子正在做饭,突然听到瓦房上有动静,出门查看时,两具尸体就摆在门口。第二天准备丧事时,有个女子跑到她家里对她说她是郡主,并且有一份文书。她把那女子几乎是强行塞进了马车里,看着马车远去后,一把火烧了那里。”
苏见秋似乎已经听出来了这些话的“弦外之音”。
苏见秋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
苏婧打断他的话,道:“文书是我伪造的,人是我杀的,路是我引的,那女子在马车上的事也是我放出风声的。”
这屋子里的唯一一扇纸窗也被风破窗而入了,雨水滴落到苏见秋的头上,风吹着他的头顶,雷声就在他上面越来越响,他也在清醒着。
人性就如那扇纸窗般,只需一个外力,它就会按照你想象的方向发展。
但,你本可以控制那只手,不去触碰它的……
第十九章
窗外的天气从来没有这样好过,她的心情也是如此的好。
红木做成的床上,丝绸和织锦交叠在她的身上,那种触感远比麻布要好的许多。
“郡主,你醒了?”一位侍女忙上前去为她披上一件薄纱外套,而后又道:“奴婢去找御医来。”
孟元樱随手拿起床边小桌上的一个提子,囫囵塞进嘴里,连籽也一齐吞咽了进去。
她看了看胸前的纱布,上面殷红的血迹提醒着她:皇上看到这一切时嘴角上扬的弧度。
左胸口还在隐隐作痛,这些天的药都让她产生了怀疑。
每日都会有御医来查看伤情,可是每日都在往外渗血,她不禁想到了皇上的嘴角。
是因为终于有个机会了么?
不过,她盼望着的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动静。
军营里,苏婧望着又送过来的文书,重重的叹了口气。
她才不过二十又七,眼角的皱纹却已像个妇人一样。
这才是清晨,她正准备梳洗。
拿起那把牛角梳子,在头发上轻轻一梳,梳子上挂着几根掉落的头发,里面赫然有一根银白色的。
她的心凉了一半,眼神几乎绝望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是个女子都会爱美的,更何况她呢?
“我究竟有多久没有打扮过了?”她喃喃自问道。
尽管她已尽量保持早些睡觉,可那种疲惫的感觉总也赶不走,她已感觉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一边坐下来一边努力地平复心情以便专注的看那些文书。
思绪总是飘回二十年前,眼前的字体渐渐模糊起来。
“王爷,今日的练习我已完成……”
“你去看看雀,她有些不开心。”
“哦……”小小的身体拖着疲惫的脑子,缓缓走向雀的房间。
雀趴在床上,低声啜泣。
她推开门,看着趴在床上的雀。一股愤恨的心情油然而生。
凭什么雀可以娇滴滴的哭泣,而她只能每日练习武功,不管身上有多少淤青都不会掉一滴眼泪呢?
因为……只有她做得更好才会有人注意到她……
雀似乎觉察到了苏婧的到来,从床上下来,睥睨般的问着苏婧:“我爹呢?”
原来只是为了博得大人的同情!
苏婧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身后的雀,她又在哭泣。
王妃急匆匆的闯了进来,身后是一群佣人。
王妃笑意盈盈的抱住雀,吩咐下人将那些美味摆到桌子上,雀的脸上挂着鼻涕眼泪还有笑容。
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
苏婧感到心中十分凄凉,她想哭,却不是那样的啜泣;她想笑,却不是那样宠溺的笑容。
她想要做自己……
家人……拥有他们是怎样的感觉呢?
曾经她也拥有过,但那不过只是南柯一梦罢了。
“苏将军?”
她回过神来,发现眼前站着一个陌生的人。
通常这时候都是苏见秋站在这里。
她看着眼前的人,那人道:“太子殿下求见。”
不知他有何事要找自己,只好出去迎接。
太子站在门外,见她推门而出,甚是惊喜。
但当他仔细地看着苏婧时,眼神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他忧心忡忡道:“几日不见,你竟这样憔悴……”
苏婧道:“有几日吗?似乎我们自上次就再没见过了。”
太子干笑了两声,为了化解尴尬,道:“我见你这样忙,也不好打搅你,但还是担心你,所以……”他吩咐下人拿出一些精致的糕点来,放到了她屋子里。
苏婧笑道:“倒是麻烦太子殿下了,不过想来我也有很久没有吃过甜食了。”
太子见她笑了,嘴角微微勾起,道:“你可是我姐姐,怎能劳累了你呢?”
苏婧很想放下手头的一切,与太子好好聊聊,但她没有这个勇气。
她尽力掩饰自己对他的思念之情,道:“寻云总是这么关心我这个姐姐,我好开心……”
太子看着她,突然抱住了她,道:“你累了,可以休息。”他很认真的看着她,又道:“儿时你总说我们就像家人一样,但我们就是一家人。”
苏婧笑了,她笑太子永远那么天真;她笑自己没有投好胎,否则,这句话就永远是真的了……
苏婧慢慢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道:“我也希望是那样的。”
太子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地摸了摸她眼角的皱纹,冲她笑了一个很甜的笑容。
苏婧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只能以笑容做为回报。
相逢的时光总是短暂,太子的到来就好似一束阳光照进了她的心房,随即又黯淡下来。
她不禁感慨道:“云儿倘若还在我身边,也是这么大了……”
太子捏着她的脸,笑道:“你的云儿不是在这里吗?”
苏婧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她对弟弟的思念又多了几分。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
苏婧看向那人,是雀。
雀看着太子,脸上满是不解。随即看向苏婧,瞬间便面无表情。
苏婧笑了笑,忽觉今日似乎是雀的诞辰。
雀着一件墨浅色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着了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三千青丝绾起百合髻,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娥娥理红妆,纤纤抬素手,腰里系着紫金色玫瑰底纹镶金边翡翠的腰封并一条金色宫绦,腰间松松的绑着墨色宫涤,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在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外套一件雾紫色镶金丝的缠枝青莲菊花暗纹的风毛边云锦拽地长衣,披了件银狐坎肩,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气若幽兰。
苏婧走向雀,道:“长公主的诞辰,太子竟是把这个忘了,属下一时也忘记了,实在该死。”
雀仍旧不理会她,对太子道:“苏将军日夜操劳,你来看望她竟不叫上我?”
太子面露难色,苏婧赶忙打个圆场:“太子殿下以为您准备诞辰,想着来叫上属下一道去的。”
雀的眼睛瞥向她,随即又看向太子,道:“那两位还在等什么?”
雀转身走了。
太子回过神来,急忙跟了上去。临走前还给苏婧使了个眼色。
苏婧只好交代下属了一些事情,也跟了上去。
虽然知道雀不喜自己,可既然已经出了军营,那么去到哪里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她来到了郡主的住所,并没有急着进去,反而是在门口的拐角处静候着。
约摸着半晌过后,一位御医模样的人出来了。
那人看见苏婧,颇为吃惊,见苏婧没有理会他,便兀自走开了。
跟在那人身后的是一位侍女,苏婧拉住她,问道:“郡主现在身体可好?”
那位侍女愣住了,伴随着苏婧焦急的眼神,她低下了头,道:“郡主的伤口近日一直在流血。”
听闻此言,苏婧心中的石头又悬了起来。
虽然并没有见过她的伤口,但以苏见秋的力道,是绝不会造成重伤的。
距离那日被刺已经过去约摸半个月了,这伤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这御医到底是干什么吃的!”苏婧破口大骂道。
那侍女看到苏婧这幅样子,也着实吓了一跳,道:“苏将军不必如此急躁,那御医说郡主的伤口上进了几只虫子,所以才……”她低着头,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苏婧。
苏婧的暴脾气,又使得她骂道:“放屁!这种伤口在战场上我见得多了,只是普通的金疮药便可治好,这御医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她怒目圆睁,每一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都仿佛一个个的将士们,铿锵有力,让人不禁心里打颤。
那侍女眼神惊恐的看着苏婧,既不敢动弹,又不敢说些什么。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苏婧很快平复了心情。
她缓和了语气,问道:“那位御医可是皇上指派的?”
侍女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道:“苏将军,那……那御医是张大人指派的……”说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乞求道:“苏将军,奴婢在宫中已有十年,好不容易有了个主子,还请您一定要保全她啊!”
苏婧恍然大悟,但看着眼前的这位侍女,心中一股厌恶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转身拂袖而去,全然不理会跪在地上的侍女,朝着养心殿而去。
已是黄昏,即将下山的太阳把她的身影再一次照在了青石板上,从远处看来,她是那么瘦小。
宫中衰弱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往常这时候都是王公大臣们“走街串巷”的好时候。而如今,这空荡荡的宫中,已然没有什么人想要出来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悠闲舒适的“牢笼”,做一只“金丝雀”也好。
夜色很快降临了,苏婧仍旧还在走着。
她不敢在此时骑马,因为那些主子们早已睡下,如若仔细听听,可以听到宫墙里面传来的阵阵鼾声。
眼前一片漆黑,但这不妨碍她。
这宫中的路线她早已烂熟于心,就算闭着眼睛也可找到养心殿。
就在最后一个拐角处,一块石头差点绊倒了她,她继续往前走去,却发现走错了。
正当她准备返回时,却发现不远处有一丝火光,甚至还有一股烟味。
她跟着那人走上前去,却发现她正欲往那火光中走去。
苏婧觉得十分可笑,因为那火光本就不大,甚至和小孩子玩火时的情形没什么区别。
但为了避免这人到处乱晃,吓到那些熟睡中的人,她一记手刀劈在了她的后颈上。她顺势向后倒下,苏婧赶忙接住,借着微弱的火光,她认清了这人——四公主。
苏婧手中的四公主,分量是那么的轻。月光恰巧照在她的脸上,苏婧才发觉她的脸已经瘦削的不成样子了。
这哪里像是一个公主啊!
这里虽然与养心殿不过一条街的距离,但在墙的那边灯火通明,温柔的鹅黄色灯光照在皇上的书本上,身边是一个小香炉,散发着阵阵的龙涎香味道。
苏婧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的景象,不似人间地狱也胜似鬼魅之地,很难想象这里是皇宫的一部分。
宫墙周围拥挤的土地上,蜷缩着几棵枯树,虽然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但还是顽强的屹立在那里。
四公主方才掉落的灯笼,为它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光。
苏婧看着那团火苗随着微风渐渐消散,横抱起四公主,准备回到兵营里。
就在那个拐角处,苏婧还是往养心殿的方向看去,灯火已然熄灭,苏婧眼中的疲惫感也随之而来。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顺势扯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四公主身上。
夜晚的皇宫好似一个死城,什么东西都是一个色调,让人看了不舒服。
待走至皇宫门口,那几位守住宫门的侍卫看到她一下子便精神抖擞了起来。
那几人齐声道:“苏将军!”他们笔直地站在那里,手中的长矛也随之威风了起来。
苏婧亮出腰间的令牌,道:“我要带一个人出宫。”
那几位侍卫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人道:“苏将军请。”
苏婧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们也不问我要带什么人出去?”
那人道:“皇上说过,这皇宫您来去自由。”
苏婧看着眼前这扇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心中不免有些愧疚了起来。
这几位侍卫,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借着两旁的火光也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疲惫。
他们看着苏婧,不禁低下了头,像是要挨骂的样子。
他们的脸上显然已经几日没有洗漱了,简直比外面流浪的人还要肮脏,身上的盔甲早已锈迹斑斑,可是这宫里的人个个锦衣玉食,却不曾想过这些可怜的人们。
苏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心中一股凄凉的感觉涌上心头。
苏婧向前走去,侍卫们急忙推开宫门,她对他们道:“你们还是歇息吧,会有兵营里的人来的。”
出了宫门,面前还是一片萧条,黑漆漆的世界仿佛已经把这里吞没。
她怀中的四公主已经酣睡了起来,她抱着她来到马厩前,马儿已然睡着,听到她的脚步声睁开了眼。
她轻声道:“我先回去,过后会来找你的。”
马儿像是听到了这番话,不甘地站了起来,摆着脑袋。
的确,这马厩只有这一只马,让它独自在这总是有些孤单,可现下她又不好放下四公主,毕竟她也有些疲惫了。
“苏将军,你怎么还不回去?”一个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婧不用猜就知道是张羽生那厮。
张羽生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看到她怀中的人,不禁吃了一惊,随后道:“你怎么把宫里的人带了出来?”
他的声音愈来愈刺耳,苏婧极力忍住想要揍他的冲动,道:“帮我把四公主带回兵营。”
张羽生急忙上去接住四公主,随后仔细端详起来,眼珠提溜转着,不知在想什么。
张羽生抬起了头,又想说些什么,苏婧打断了他,道:“四公主受了些伤,宫里的御医早已离开,还是带回去吧。”
张羽生欲言又止,撇了撇嘴,牵着马,抱着四公主走了。
苏婧唤起马儿,骑上马也回到了兵营。
苏婧早早到达兵营,一位正在巡逻的将士牵过她的马,准备安顿它。
苏婧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道:“稍后你去把那几位受罚的人带到宫门口,要他们守夜。”
那人牵着马,来到马厩旁,为马儿添了些草料。
马厩瞬间变得拥挤了起来,两旁的马儿鼻孔里发出声音来抗议,甚至有些马开始攻击苏婧的马。
那位将士抚摸了这些闹事的马儿,事态稍微平息了下来。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苏将军,守卫皇宫本是禁军的责任,您这样做只会让那些将士们愈加不满。”
说话的时间,张羽生也来了。
苏婧示意他把四公主放到自己的房间去,对着那位将士道:“只这一次,也算是为禁军分担一些了。”
他抱着四公主兀自进了苏婧的房间,随后出来对她道:“苏将军肯为守卫皇宫出一份力是件好事,只是……”张羽生来到马厩旁,用手掌摩挲着上面木头的裂痕,笑道:“禁军统领近日来与我说了些关于您的事,他手中似乎有一份奏折还未呈上。”
一时间,四下安静了起来。
苏婧抬头看了看天,今晚的月亮比以往还要淡一些。淡淡的月光洒在苏婧身上,但仍掩盖不住她眼中的杀气。
苏婧以一种极不耐烦的口气说道:“你快些回去,省得又说我耽误了你家夫人等你。”
“我家夫人倒是不急,可四公主……”张羽生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苏婧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他。
张羽生骑上马,扬长而去。
苏婧感到有些阵阵反胃,一想到这种人即将替代苏见秋,她宁愿要那个书呆子。
此时的她有些焦头烂额,夜巡的事不可放弃,一边要安排人手,一边要照顾四公主,的确有些忙不过来。
“苏将军,夜巡的事,今晚要怎样安排?”
苏婧回过头去,看着这个人,一时想不起来他叫些什么,那人便自报家门道:“属下是皇上指派的副将,这些天来您忙得连这件事也忘了。”
这番话说的苏婧到有些不好意思,她努力思索了一番,却还是不知道这人。
一阵尴尬过后,苏婧要他带着今晚夜巡的人前往指定地点巡逻,自己则准备去给四公主熬些粥。
夜晚的空气里都黏在了一起,让人难以忍受,只想待在被子里大睡。
吆喝了许久,那些人才稀稀拉拉的集合了过来,一个个脸上疲惫的模样好似几天几夜没睡。
有些人打着哈欠便睡着了,而这却像一种传染病似的惹得大家纷纷张开了嘴。
那位不知名的副将简单训话了几句后,便准备带领他们前往夜巡。
“苏将军为何不与我们同去?”
苏婧显然也听到了这句话,便看向那位副将。
那位副将清了清嗓子,道:“夜巡之事本为禁军本分,但我们早已不是。苏将军为了减免禁军苦劳,故而要我们代替夜巡。”此话一出,将士们全都怨声载道,他把责任全都归于苏婧,一时间兵营里都沸腾了起来 。
苏婧不紧不慢地来到众人面前。
将士们纷纷静了下来,那位副将也低着头不说话了。
苏婧道:“有谁可否为我介绍一下这位副将,这些天来我忙得焦头烂额,竟不知他叫什么。”她看着众人脸上的浮躁,神色不禁凝重了起来。
那位副将上前一步,抱拳道:“苏将军,属下林墨。”他抬起了头,眼中满是不羁。
苏婧问道:“方才你说夜巡之事,是我自己的主意?”
林墨道:“属下也只是实话实说。”
苏婧再次问道:“你可承认这话是你说的?”
那位副将点了点头。
“我赏识敢说真话的人。”苏婧拿过一支火把,递给了他。
林墨接过火把,借着微弱的火光看着苏婧。
“今日我不便与你们同去,因为有一位皇室宗亲需这里要我的帮助。”她把手一挥,示意将士们前去夜巡。
伴随着喧嚣的脚步声,这里暂时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好在这里的夜晚不算特别黑,勉强能看到一些东西。
林墨转身想要离去,被苏婧叫了回来。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但恰好只有一半在苏婧身上。
“我相信林副将可以胜任我的位置。”
“哦?可是我并不贪恋些什么。”
苏婧拿起一块石头,它的手感十分粗糙,完全不能和那些玉石相比。
“林副将就好比这块玉石。”
“苏见秋就好比这块石头,是么?”林墨冷不丁地接上了苏婧的话。
“这块石头是我亲手打磨的,他有哪些棱角我都知道,但对比这块玉石,我抚摸着它的光滑,却一无所知。”
“只要有人比你要好,你就得不计手段的除掉他们。”林墨一脸不屑地说道。
“你既知道,又何必心急?”苏婧把手中的石头抛向林墨,但他并未出手接住。
“您的意思不过就是属下总会有一天来打磨一块属于自己的石头。”林墨看了看脚下的石头,猛然踩了一脚,石头已然陷入土中,只露半个脑袋。
“可我不稀罕。你既不适合坐在这里,就要让给别人。”
林墨拂袖而去。
前有张羽生,后有林墨,苏婧这几天的日子终究不会好过。
好一个够胆的后生!
苏婧在心里暗暗称赞,但林墨终究是个纨绔子弟,吃不了苦。他不比张羽生那样有野心,只把这些摆在明面上免不得让人知道他的心思。
倘若张羽生和林墨选一个做她的副将,那定会是张羽生。
因为张羽生不止坐得了副将这个位置。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凉风,让人脊背发寒,苏婧便回屋去照看四公主了。
苏婧的屋子甚是简朴,这两扇红木制成的门早已陪伴了她度过十年风霜,现在看来有些陈旧了。一进门便是一张实木桌子,上面摆满了笔墨纸砚,虽杂乱无章,但并不影响苏婧做事。两侧的墙壁上各挂着一副画,一张画着梅花,一张画着天边的云彩。不同于那些大臣们的家里,苏婧的屋子里没有会客厅,在这里有什么事情不出一盏香的功夫就会商讨完毕,没有多余的时间供你闲聊。在桌子的左侧,有一个相连接的小屋子,里面便是苏婧的寝室。一张床,一个梳妆台。这两样东西倒是显得这间屋子大了许多,可用得最多的却是这张床。梳妆台前的圆凳上早已布满灰尘,唯有那面铜镜,依旧光亮如新。也许是为了方便,苏婧竟然把更换的衣服放在梳妆台上,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苏婧进来时,四公主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大概是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了。
四公主迷茫地看着苏婧,华丽的衣裳布满灰土,头发蓬乱,脸上也满是血痕。
苏婧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想要帮她擦拭脸上的血迹。
帕子的一角还未触碰她的脸,她便闪电似的躲开了,不安的看着地上。
四公主的胸脯起伏不定,很是惊恐,嘴巴颤抖着,纵使有千言万语,她现在也不会说出来的。
已是深夜,苏婧迫不及待的想要为她梳洗打扮,自己好睡上一觉。
苏婧把帕子放在她身边,道:“四公主可用这块帕子擦拭您脸上的灰土。”
她听闻此言,眼神怯懦的想要瞥向铜镜。
苏婧道:“梳妆台上有属下换洗的衣物,倘若四公主不想让人伺候更衣,便可自己替换。”
四公主的肚子叫了一声,想必她自在宫里那一段时间便没有进食了。可这里不是御膳房,这个点儿,只能等到明天清晨了。
“对了,现在没有饭食,待明日早上属下会多盛些米粥过来的。”
“你下去吧,夜深了,也该休息了。”四公主似乎很是疲惫的样子。
苏婧很清楚她今天的颓废,皇上曾与她说过要把四公主嫁与丞相之子。今日她还大闹皇宫,蓬头垢面的样子怕是许多人都看见了,月嫔那样要面子的人,定是今天没有让她回家,所以她在皇宫里游荡了一天。
苏婧站在那里,凝视着她。
“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她猛然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亮光。
“宫里的女人哪个要是像你一样好命,就不会来这里了。”她拿起帕子,轻轻擦拭脸上的血迹。
“胡言乱语,还是休息的好。”苏婧冷冷的说道,她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四公主这样。
苏婧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低声的抽泣。
待她关上门后,四公主便嚎啕大哭起来。
听着哭声,苏婧心里开始酸涩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经有多久没有流过了。
“哭有什么用?”
这个世上就不存在没有用的东西,那么什么才是有用的?
苏婧思考这个问题已然许久,显然她是有用的,四公主也是有用的,只是是谁在用这些呢?
随后她也没想出来什么,但她知道了有用或无用都是为了利益罢了。
倘若你毫无姿色,卖到青楼去也不会要你,那么你就是无用的。
但反过来你若是能为某人谋求官职,这便是有用。
门被悄悄推开。
“苏将军,我方才突然想起,身上并无令牌。”她一脸愧疚,然而身上还是那一副蓬乱的样子。
“没事的,我可以带你回去。”苏婧用柔暖的声音说道,她轻轻拨开四公主脸上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耐看又可爱的脸蛋。
四公主虽然没有像以前那样抵触,但还是有些戒备,也许是月嫔从未这样对待过她吧。
她感激的笑了笑,眼眶中满含泪水,但又极力不让它们掉落下来。双手紧抓着衣角,似乎是在忍耐些什么。
“四公主倘若睡不着,可以来找我,就在你旁边的屋子里。”
“张羽生……已经走了吗?”她怯懦的说道。
“是我要他把你送到这里来的。”
苏婧一直都很好奇,为何那天她会来找张羽生。若说一个思春的少女爱慕他,还能理解,可张羽生已然有了家室,即便皇上同意这件婚事,四公主终究是做小。
“你为何这样怕他?”
最让苏婧不解的是,四公主并不爱慕张羽生,并且还有些怕他。
苏婧看着她的眼睛,四公主却一直低着头,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没有,只是他欠我一样东西。”她似乎不愿再说下去,转身进了屋子。
既如此,苏婧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去歇息了。
第二十章
天才刚刚微亮,张羽生便早早起来了。
他端详着手中的木头,仔细思索着该雕刻成什么样子。
“羽生,怎的不去再睡会儿?”他转过头,自己的妻子,白临正担忧的看着他。
“早知道放不下这些木头,我就不该去考什么功名。”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木头,把手搭在白临的肩上。
“你怎么和白石溪一样,已经有了营生,却还想着做别的事情。”
白石溪是白临的弟弟,白父考取功名前置办了些家业,现在交到他的手上,也是风生水起。
“你以为朝堂前面跪着的那些人,有几人是心甘情愿的屈膝呢?”
“政事我不懂,可我知道,这人若是不懂得安分,吃亏的可是自己。”
两人说话间,天已然恢复了生机。
每每这时候,张羽生便要去到皇宫里上朝。这偌大的张府便只剩下白临和一群下人了。
白临紧紧的挽着他的胳膊,因为他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
“临儿,你若是长在我身上,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下来了吧?”
“长在你身上,就不用下来了。”白临嗔怪道。
张羽生迈出离开家门的最后一步时,白临心中便开始落寞起来。
旁人看来,她是个无忧无虑的张夫人。但她宁愿只是个妇人,那样就不用每日等候自己的丈夫了。
上朝之前,张羽生看到了苏婧,但并没有理会她。
待到大臣们全部来齐,皇上才姗姗来迟。
众人象征性的跪下,头微微点地,早朝便开始了。
皇上说的第一件事还是苏见秋,虽然已经有林墨做副将,但似乎苏婧一直在为苏见秋的事情奔波。
“苏将军说苏见秋可以胜任副将一职,但其余人持不同意见,可在此畅所欲言。”
皇上坐在龙椅上,眼睛不时瞟向苏婧。
这时候,谁先手,谁吃亏。
张羽生看了看苏婧,心里酝酿了一个想法,期盼着苏婧能不要太愚蠢。
“皇上,臣有话要说。”他向前一步,抱拳道。
皇上点了点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此时有些大臣们开始小声的议论纷纷,眼神在皇上和张羽生身上来回瞟,不时的看看苏婧。
苏婧也听到了这些细碎的声音,把头转向有声音的地方,看到了几位留着花白胡子正在说些什么的大臣们。
那些人看到苏婧,倒也没有停下嘴里的话,只是没有那样频繁了。
“皇上,臣以为苏将军之所以想要苏见秋继续做副将,也许是与林墨意见不同。”张羽生说完装作不经意的看了看苏婧,她脸上并无任何表情。
见苏婧不接话,张羽生又道:“众所周知,前线战事吃紧,每日都有数十份文书下放至各地,其中也有兵营。”
他顿了顿,故意提高了声音道:“据臣所知,这几日苏将军似乎是没有收到任何文书。这使得苏将军无法了解前线战事,而造成朝廷的损失。”
张羽生说完后,便等着苏婧发话。
此时大臣们的各怀鬼胎,不时的议论些什么,但始终只是如同蚊虫叮咬一般,不痛不痒。
苏婧脸上已经开始有了些许困惑的表情,皇上把身子往后挪了挪,以便坐得更舒服些。
“那么,苏将军,这又是为何?”皇上仍旧是那副样子,苏婧鄙夷的看了看他,道:“皇上,前几日臣与您说过此事,您说可能是哪个迷糊鬼送错了地方,已经派人去查了。”
苏婧这番话把责任推到了皇上身上,不过好在她真的与皇上说过此事,只不过是忘记了。
苏婧听出张羽生话里有话,但并不想接话,便接皇上之口来问他。
皇上看出了苏婧的心思,问道:“张大人此话何意?”
终于等到有人抛砖,接下来就该他来引玉了
“臣前几日看到来送文书的公公去了兵营,但恰巧苏将军不在,便由林副将代收了。”
张羽生不怀好意的看着林墨,道:“臣本以为是像林副将所做的那样,可最近几日才知晓,苏将军为此事已然入宫向圣上秉明,但还是未有任何文书再让苏将军看到了。”
“张大人的意思是我拦下了本属于苏将军的文书?”林墨微微眯起眼睛,冷冷的看着张羽生。
“臣只是诉说了臣看到的事实,并无任何栽赃陷害林墨的意思。”
“倘若真如张大人所说,那么林副将是否该暂时撤下,待查清为止呢?”
三人间的唇枪舌剑,也让其余大臣看了个热闹。
苏婧自知谈论苏见秋对她没有任何益处,而张羽生的话锋一转,矛头直指林墨,不仅为苏婧争取了些时间,也为苏、张二人之间的争斗剔除了绊脚石。
林墨虽是临危受命,但也绝不是块好啃的骨头,就凭他的爷爷是三朝元老,朝中大臣们即便没有一半也有近三成是他的门下弟子。
就凭苏、张二人,也只是勉强抗衡。
“皇上,张大人此举兴许只是受人蛊惑,还望苏将军不要再跟着蹚浑水了。”
一旁的大臣们倒是炸开了锅,朝堂之上顿时人声鼎沸,吵的人不堪其扰。
苏、张、林三人鼎立的局面已然形成,张羽生表面上是要帮苏婧,可是无论苏、林二人中的任何一个被拉下马,受益的总是他。
苏婧急于要林墨撤职,扶苏见秋做副将,却不得不受制于张羽生,她最担心的也就是张羽生反水,与林墨结盟。
林墨知道苏婧不待见自己,张羽生此举也不过是,想要试探苏婧。既然自己是皇上指派的副将,又何来无故撤职一说呢?更何况朝中大臣们多是自己爷爷的门生,就算苏、张二人联手,也不见得是自己吃亏。
三人各怀鬼胎。
“苏见秋,成败在此一举,输了倒也不能怪我了。”苏婧在心里骂了他一万遍,可到头来还是要为他奔波。
“林副将,那文书你到底是替我收过?”
“是,可我已经放回到你的桌子上了。”现在不承认倒也不行了,毕竟林墨确实做过这事,倘若他们把那送文书的公公揪了出来,吃亏的倒是自己。
“那么林墨果然是暨越了?”
此时有位留着花白胡子的大臣想要说些什么,被身边的人拉了回来。
那人小声道:“您现在为林公子说话,在皇上看来可是结党营私的证据。”
“那老头倘若说些什么,倒也是为我推波助澜了。”张羽生在心里遗憾的说道。
“即便是为我代收,可那份文书至今我也没见到。”
“苏将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兴许是你遗落在哪里呢?”
“就只是一份文书我倒也认了,可是整整一个月我都再未收到过任何文书,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皇上,臣觉得既然林副将已然暨越,这文书又不知所踪,还是先查清的好。”
“以免冤枉了林副将。”张羽生假惺惺的看了看林墨,露出同情的眼神。
一位太监在皇上身边附耳道:“皇上,这三位倘若再议不出些什么来,可就该下早朝了。”
“苏将军、张大人、林副将,朕限你们一炷香时间,把这件事议出来。”他显然有些不耐烦了,倘若早些把苏见秋流放,倒也没有这些事情了。
“林副将承认自己收过文书,可苏将军又从未见过,臣以为……”
“是否林副将看了文书里的内容,才放至苏将军桌上,让她误以为已经看过,故而弃之?”
好一个阴险的张羽生,苏婧在心里已经把他千刀万剐了一万遍,今日被他牵着鼻子走,倒也是自己无能了。
“臣从未看过那份文书,请皇上明鉴。”林墨厌恶的看了看两人,把头转向一边。
“臣前几日碰到了正在送文书的那位公公,皇上何不请他上来作证?”
皇上点了点头,守在门外的侍卫把他带了上来。
送文书的那位公公在皇上身边伴随多年,只是老而无力,便送了他一个清闲的差事。
“刘公公,一个月前,你可曾给苏将军处送过文书?”皇上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道。
那位公公年纪大了,身子也佝偻了,说出来的话倒是有气无力的,在场的人都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皇上只得下了龙椅,亲自走到他身边附耳听。
那公公颤抖着嘴唇说道:“皇上,老奴是为苏将军送过……文书。”
“那当时你可见到过苏将军?”
刘公公正欲说些什么,皇上急忙附耳上去听。
“说来也奇怪,那位苏将军最近几日都不在。”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不到刘公公在说些什么,脸上显现出来各式的表情,不过都在注视着他。
“那文书你交到了谁的手里?”
“是林副将。”皇上瞥了瞥林墨,继续问道:“林副将可曾看过文书里的内容?”
“有一次老奴去送文书,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是林副将帮我捡了起来。只是……也是老奴老眼昏花,竟忘记把文书封了起来……”
皇上又问道:“只是这一次没有交到苏将军手中?”
“此后,老奴再去时,总是林副将来代收。”
皇上叹了口气,总算是问出点什么。
待刘公公被带下去后,皇上重新坐到龙椅上。
“此事朕已了解了。”
皇上清了清嗓子,道:“苏婧、张羽生、林墨你三人听旨。”
苏、张、林三人跪下齐声道:“臣听旨。”
“林墨犯了暨越,且不止收了一份文书,现撤下副将一职,待此事查清再做决定。”
林墨脸上满是不解,恨恨地看了看苏、张二人,不甘道:“臣,领旨。”
“副将一职现已空缺,介于苏见秋还在天牢,就由张羽生代任。”
张羽生得意的看了看林墨,道:“臣领旨。”
“苏婧,你也有失职一罪,朝廷派给你的文书竟让别人截了去,倘若出了乱子,定当治你的罪。”
“不过……”皇上顿了顿,继续道:“念在你为朝廷浴血沙场,将功抵过,此后若再出任何差错,你自当拿性命来报效朝廷。”
苏婧面无表情道:“臣知罪,领旨。”
此时离一炷香的时间还剩一点,皇上看了他们三人议此事也有些乏了,且其余大臣们都议论纷纷,不如就这样好议下一件事。
“苏婧、张羽生,你二人速去兵营,这里没有你们什么事了。”
待二人走出门后,皇上似乎才想起林墨。
“至于林墨,暂且押入天牢。”
苏婧走出去后,看到外面晴朗的天空,心里竟高兴不起来。
“人世多愁,自在几人能够?”张羽生笑道。
这朝堂之上,人人都披着一副面具,苏婧此时倒是看不清张羽生了。
“苏将军,此时你我不该举杯共饮吗?”
张羽生笑得苏婧心里发毛,她勉强道:“这倒是不必了,以后你我共事,就好比登天一般。”
“哦?”张羽生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一把匕首,闪烁出寒光。
“张副将不止是想要这个位子吧?”苏婧早已知道他的意图,把林墨踢下去,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对付自己。
“那苏将军可要坐稳了。”张羽生露出不屑的眼神,又道:“皇上扶植你,不过是信赖你,就像你信任苏见秋那样。”
随后他大笑了起来,指着苏婧道:“在这万千大臣中,只有你一女子。”
张羽生把手搭在苏婧的肩上,冷笑道:“朝政永远是男人的把玩物,倘若苏将军若是一柔弱女子,张某也会怜香惜玉的。”
这种话苏婧的耳朵已经听得快要起茧了,她自然是不会在意的。
但与这种人争逞口舌之快,倒只是浪费时间了。
“苏见秋,你的命真的很值钱啊。”苏婧叹了口气,看着张羽生远去的背影默默道。
苏婧返回了兵营,看到张羽生正在操练将士们,她只得回房去了。
四公主还在酣睡中,想必是昨晚太累了,可现下倘若不把她送回皇宫,月嫔那边是不会有她好果子吃的。
“四公主,醒醒。”苏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身子,她警觉的醒了过来,像是提防什么人似的看着苏婧。
“四公主,属下下了早朝,来送您回宫。”
她很不情愿的下了床,梳妆打扮后,推开门就往外走。
“四公主,您还未用过早膳吧?”
“不用了。”
苏婧还是出去端了一碗米粥过来,放在那张凌乱的桌子上。
四公主看了看那碗粥,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但仍旧道:“待回宫后,自会有人为我准备。”
“不和您的胃口?也是。”苏婧并不想与她多嘴,今天自己有大把的事情要做。
苏婧从马厩那里牵了自己的马来,扶着四公主上了马,她便骑着马载着四公主回宫了。
经过张羽生身边时,他吃惊的看了看这边,随后沉下了脸,继续操练。
待到宫门外时,她停下了马。
守在宫门外的是昨晚她要这些人来守夜的,一见到她便装作无精打采的样子。
苏婧交出令牌,那人只看了一眼,便还了回去,打开了宫门。
即便是白天,这皇宫还是仍旧那样萧瑟,走在路上的人们一个个失了魂似的,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这几年来,战事不断,生灵涂炭。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些荒唐事,自小便随他身边,初登基时的那份心疼早已变成恨意。
他比疼爱自己的孩子还要疼爱苏婧,百官之中也只有她可以反驳他而不会引来众怒。
但是自从南蛮打入京城来以后,他就一蹶不振。
虽是她带兵击退了敌人,但也感受到了弱小是多么无能。
“到了。”
苏婧骑着快马来到了月嫔宫前,叩了叩门。
许久,一位侍女模样的人出来了。
她见到四公主既不惊讶,也不慌张,恭敬道:“四公主,您回来了。”
“四公主她……”苏婧想要为她找个理由,却被打断了:“苏将军,让您费心了,安雁感激不尽。”她的眼神极为诚恳,却又极力渴求着苏婧尽快离开。
待苏婧离开后,安雁总算放下心来了。
“四姐,你昨晚去哪里了?”安雁听到这个声音,浑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
此人便是七皇子,月嫔的心头肉。
只见他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
七皇子关切的问道:“四姐,你怎么了?”
安雁呆住了,这是十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关切的与自己说话。
“我无事……”
“我还以为你又要流落民间了呢。”
这才是那个七皇子,她不再理会他,生怕他再说出些什么难听的话。
“母妃快要回来了,你还是出去躲躲的好。”
安雁迫切的想要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顺着熟悉的道路,她来到了自己的屋前。
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安雁一头扎了进去。
“四公主?”
珏儿突然窜了出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略带不满的说道。
“月嫔娘娘怕您回来得太晚,房里没人……”
她摆了摆手,要珏儿退下。
“奴婢来帮您。”珏儿伸手接过她褪下的衣服。
“你退下吧。”
珏儿只是退到了一边,默默的看着她更衣。
安雁自己一件一件褪下,又找来衣裳一件一件穿上。
那最里面的内衬,始终没有褪下。
像她这样的主子最让下人省心不过了,本该忙前忙后的侍女,只管在一边当个甩手掌柜。
不过倘若要是让其他人瞧见,就不只是说说闲话而已了。
从前珏儿在一旁看着安雁更衣时,恰巧被月嫔瞧见,她不仅训斥了珏儿,还让人把她关到柴房里去了。
自那以后,珏儿便时时跟在安雁身边,不敢有半点懈怠。
“你退下吧。”安雁十分疲惫的说道。
待珏儿退下后,安雁放松的躺在那张柔暖的床上。
她闭上眼睛,却始终睡不着。甚至有些后悔,昨晚并未回宫。方才七皇子那番话闹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昨日早上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怕是已然让别人尽收眼底,现在她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了。
倘若她是郡主,或许可以推掉那婚约,只可惜她并不是。
若是真的成亲,只怕是会让月嫔脸色更不好看,但若是推掉,却又无计可施。
安雁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这世间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个好地方。
一死了之?
这个念头已然在她心里飘过许久,但如若要死,也要拉上张羽生那厮。
她似乎真的累了,想要就此长眠不醒。
“四公主,月嫔娘娘要您去见她。”一阵敲门声把她拉了回来。
尽管与月嫔生活了十余年,但似乎每次她对自己的态度都是捉摸不定的。
她梳妆打扮后,迅速的出现在了月嫔的面前。
月嫔今日似是心情大好,急忙要她坐下。
安雁坐下后,月嫔眼含笑意道:“今日这宫里便是双喜临门。”
安雁疑惑的看着她,月嫔望着门外道:“昨日先是你有婚约,后而老七便有了。”
月嫔起身,在屋里踱步道:“只可惜,你俩都要离我而去了。”
这时,安雁却注意到月嫔着淡紫色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色的兰花,银丝线勾出了几片花瓣,下摆是冰蓝色的,胸前是银白色宽片色锦缎裹胸,身子轻轻转动长裙散开。随意札着流苏髪,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转动。
今日的她却是最亮眼的那一个,仿佛这两件婚事,都与成亲之人无关。
安雁望着门外的一片翠绿,心中不免失落。
“这些年来,承蒙母妃照顾了。”
“不过,好在我已与皇上说要你俩同一天成亲,倒是不必我多流些眼泪了。”
安雁垂下眸子,她只想尽快逃离这里。
她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此时此刻,脑袋里只有寻死的想法。
既然这世道如此的不讲理,她又为何要与之较真呢?
不过是一死了之,她不是没有试过。
月嫔兴致盎然,喋喋不休的说着些成亲的事情。
安雁满耳的叽叽喳喳,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此刻,她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越是欢喜,越是失落。
就像张羽生那样,倘若要是个真正的人,安雁也不会这样失落。
披着人皮,脸下又是些什么呢?
血肉之躯,却又能做出些非比寻常之事。
安雁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身体不适,便去休息吧。”月嫔笑意盈盈道。
安雁看到那笑容,顿觉得十分可怖,就连她的脸,也想要揭下来看看了。
“儿臣今日身体不适,倒是叨扰了母妃。”她尽量让自己的脸上表现出歉意。
“是我要你来的,不怪你。”月嫔端着精致的茶盏,小口的品起了茶。
安雁仓皇的逃离了那里,心中的惊悸让她的心跳逐渐加快。
她一口气逃回了房里,躺在床上却还是能听到那“砰砰”的声音。
到底是怎么了?
倘若现在有把烧好的火钳,她定不会吝啬那点皮肉。
仅仅烧去便是抹掉了么?
那些事却不可能在她的脑袋里抹去。
不对……那样就只是为了婚约……
张羽生那厮还是会很好的活着。
自己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但张羽生也要跟着才行。
安雁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有时候活着不过就是一场梦,梦醒了,就该走了。
第二十一章
清晨,鸡叫三声过后。
苏婧睁开了疲惫的眼皮,眼前一片朦胧。
环视一周,苏婧找到了自己的衣服。
重复过千万遍的动作,苏婧很快就收拾好自己了。
正欲出门时,看到桌子上堆成小山的文书,不由得心中一阵苦涩。
推开门,太阳才刚刚露出了头。外面一片寂静。
苏婧来到了练兵场,用鼓锤狠狠地敲了练兵场上的那面鼓。
这是苏婧定下的规矩,凡是击鼓后,便代表她已来到练兵场。一炷香的时间内,将士们要来到这里,超出时间者,不仅要守夜,第二天还要由他来击鼓。
初始之时,便由不下数十人犯了规矩。苏婧便要他们守夜,可是这些人不但不去,反而逃走了。苏婧便下令捉拿他们,当街斩首示众,凡是有家眷者,每人五十两银子。
苏婧不急不忙的点上一炷香,站在那里等待。
“苏将军。”
她回头看去,是张羽生。
“张副将今日真是意气风发啊。”她漫不经心的调侃道。
“一想到要与苏将军共事,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故而早一些来了。”他仍旧是那副柔暖的笑容,倘若是不熟悉的人,怕是早就被迷惑了。
“与我共事又如何?”苏婧看着天边只露出半个头的残阳,继续道:“张副将不必如一个女人般,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吧?”
“哈哈哈哈哈。”他干笑道,随后气定神闲的开始打坐。
为了林墨,苏婧要啃这块硬骨头;为了苏见秋,她却要把它咽下去。
“人生来就是要为自己活着。”一旁打坐的张羽生突然兀自说起话来。
“世人无不是为自己而活,除非皇上那样的人。”
“哦?”张羽生半眯起眼,问道:“苏将军可否有一刻是为了自己呢?”
“居高位者,百姓为先。”
“那苏将军方才那番话岂不是推翻了呢?”
苏婧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既坐在此位,便要与皇上一样。”
“无欲无求者,甚是罕见。”
张羽生闭上眼,不再理会她。
苏婧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样,一时竟说不出什么来。
天下为己者,无非自私罢了。
人之本性,却在这朝堂之上每日上演着。
苏婧虽是一介女流之辈,可在皇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也耳濡目染了不少。
为己,还是为公?
苏婧开始动摇了。
为了苏见秋,她已付出不少,可收效甚微。
与张羽生联手,吃亏的必定是自己。
既然咬定这块骨头,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咽下去。
半柱香已经快要燃烧完毕,却不见一个人来。
苏婧不禁皱起了眉头,张羽生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似乎已经察觉出什么,急忙赶去将士们的住所。
待她走后,张羽生缓缓的睁开了双眼,似乎并不着急去追她。
他轻轻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来到马厩旁,牵上苏婧的马,欲往皇宫中去。
奈何那马儿并不熟悉他,性子倔强,不肯让他上马。
张羽生轻叹了口气,轻抚了它的头,便把它又拴在了马厩里。
他牵来自己的马,去往皇宫中了。
本该一片热闹的地方,现在变得寂静无比。
苏婧推开其中一间屋子的门,里面还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味道。
被褥仍旧乱糟糟的放在通铺上面,上面似乎还留有余温。水盆里的水溅了一地,却无人打扫。
苏婧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想要寻到些什么。
通铺上面有一团被子,里面似乎还在蠕动些什么。
苏婧走近了,却也看不出里面是些什么。
她猛然把被子掀起,里面露出一个清秀的面容,披头散发,赤身裸体。
她绝望的看着苏婧,眼睛里噙着泪花,嘴唇发紫,遍体鳞伤,身上有不下数十处淤青。
苏婧盖上被子,迅速拿来了自己的衣服,却发现那女孩的双手被捆绑着。
“来,我给你解开。”苏婧用柔和的声音说道。
她生怕吓到那女孩,只得先安抚她。
那女孩浑身颤抖着,道:“姐姐,放……放我走吧……”
苏婧心如刀割,待解开那束缚她双手的绳子后,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一双绝望中带着恳求的眼神。
苏婧心痛的说不出一句话,为她穿好衣服后,便开始梳洗打扮。
一个可人又娇美的女孩子,苏婧怜爱的看着她。
“奴家不要银子了,只求您放我走……”女孩略带哭腔的说道。
苏婧自认为是“铁石心肠”,浴血沙场多年,杀敌无数,可是今日竟也落了泪。
“走,我带你走。”
她带着女孩来到了外面,仍旧是一片寂静。
昨夜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但苏婧此时心中只想要这个女孩逃离这里。
她不知道在这里已经多少天了,但是能活着被苏婧发现,已经是万幸了。
关于“军妓”,苏婧已经多次与皇上商讨,可是他不肯退让一步。
苏婧这次更加坚定了要彻底消除它的想法。
天下有许多女子本不该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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