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元樱每日都很无聊,自从来到这里,新的身份,新的名字。
梅与她说了洛叶的事。
她总是听着听着就开始幻想自己也变成了那样。她不知道“逃亡”是怎样的概念。梅也不知道。
自从梅跟在她身边后,就不怎么见到苏婧了。
梅有很多事不曾与她说过,但她知道,只要梅在自己身边,就会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
征兵现场。
苏婧看着一个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们从她眼前走过,心中很快不耐烦起来。
“瘦成这样,只怕是来兵营里混饭吃的吧!”苏婧的咆哮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
而那些男人们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似的,竟没有半点反应。
苏见秋叹了口气,对苏婧道:“将军,您若是觉得这批不行,就直接换下一批吧。”
此话一出,那些男人们似乎又神游回来了。
“将军,不能这样啊!”
“一家老小就指着这点军饷了。”
“家中无一人了,徒留这条性命有何用啊!”
一时间,鬼哭狼嚎般,比苏婧方才的声音还要大。
苏婧不耐烦道:“就你们有一家老小,军兵营里哪个没有!”苏婧把“咆哮”发挥到了极致,但仍旧被他们的声音盖住了。
苏见秋抽走苏婧腰间的剑,用不大的声音道:“现在就敢反抗将军,以后岂不是要叛国?”他手中的剑显然让一些人发怵了,声音渐渐小了一些。
苏婧抽走苏见秋腰上的剑,砍断了一个男人的衣袖。那男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后,一阵尿骚味传遍了整个现场。
苏婧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脸上立马浮现了一层红晕,随后把苏见秋的剑扔到地上,气冲冲地就走了。
苏见秋连连摇头,叹息道:“就这幅德行还要上阵杀敌?”他拾起地上的剑,插入腰间的剑鞘。
“还不快滚!”苏见秋眯起眼来,用不大的声音说道。
一众人四散开来,刹那间安静了许多。
苏见秋担心苏婧,便往回走。
“阁下可否留步?”一个温厚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听起来与方才那些人不一样,苏见秋还是愿意回头看看的。
“哦?还有何事?”苏见秋眼前立着这个人,一副书生打扮,身上的衣衫虽不是什么锦罗绸缎,但干干净净,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阁下,可否帮在下看看能否参加征兵?”那人小心翼翼的说道,仿佛苏见秋要把他杀了似的。
苏见秋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他看这人如此诚恳的样子,姑且先问问他。
那人听闻此言慌张道:“啊,不不不,阁下……这……实在是担当不起啊……”
苏见秋道:“这位小哥,你这身板和方才那帮人并无区别,还是请回吧。”
那人听后有些失落,但仍旧道:“阁下请让我上阵杀敌吧!”
“嗯……”这是怎么回事?苏见秋有些不耐烦了,说了一遍不行还是要进去?
“我看你是……”苏见秋的话说了一半,生生咽了回去。
苏婧正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可不想再惹这位“大罗神仙”生气了,急忙对那人道:“不想被骂就快滚!”
说完又觉得自己严重了,那人可是个书生,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粗话呢?
“这位小哥,你快些走吧。”苏见秋温和道。
那人满面通红,好半天没有说话。半晌,憋出来一句:“告辞。”苏见秋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人走路时腰间发出“叮当”的声音,原是一块翠绿色玉佩发出来的。
那块玉佩通体呈翠绿色,上有两行小诗“斜阳沐雨人间,已是过眼云烟。”苏见秋不自觉的念出了这首小诗。
远处的苏婧向他走了过来,道:“你方才莫不是在与那书生在‘吟诗作对’?”笑容中带着一丝讥讽。
苏见秋无奈道:“苏某的确有这个本事,但早已忘却不少了。”
苏婧冷哼一声,正欲走,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猛地叫住那位书生:“阁下请留步。”
书生像是没听见似的,兀自往前走着。
苏婧撇了撇嘴,盯着那个书生的背影,直到那个书生消失在人群中。
苏婧只好回房了。
苏见秋望着苏婧回去的背影,发现苏婧腰间也有一枚与那书生相似的玉佩。那书生的玉佩上除了有两行小诗,还有一个大大的“云”字;苏婧的那枚玉佩也是如此,只不过,她的是“婧”。
苏见秋笑了笑,这绝不是巧合。
他背着手也回了房,脸上露着意味深长的表情。
第十二章
当今皇上安子幕是一位最受诟病的皇帝,他不如自己的哥哥那样与敌国拼杀,而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这让许多人觉得他是个懦夫。
苏婧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总是下意识的否认这些。因为自己就在与敌国的战争中。
苏婧自从那次见到那个书生后,便托人到处打听他。
皇后对她道:“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让皇上知道的好。”
苏婧反问道:“我听命于皇上,他要知道的事,我别无选择。”
皇后终究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对她道:“忠心和私心,是可以兼得的。只要你注重的是自己的利益便可。”
苏婧道:“皇后您这番话是说我可以保留自己的事情?”
皇后道:“有些事你自小便喜欢那样做,对于皇上也不敢忤逆,但你终究只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苏婧没有说话,她在思索什么是“棋子”?
自小便形成的性格,便是对于皇上不可忤逆。
她一直坚信着只要这样,自己终究有一天是可以找到弟弟离开这里的。
是自己太过单纯还是……
苏见秋也曾对她说过:你从未经历过官场。
和那帮男人们一起喝酒、贪污,这就是她眼中的官场。
苏见秋原是个文官,做了武官后依旧是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做着她看不惯的事。
苏婧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寻找自己的弟弟会让皇上不高兴,儿时她就与他约定过:找到弟弟就离开这里。
当时还是南王的他只是笑了笑,摸着她的头,道:“好啊,都听你的。”
临走前,皇后还嘱咐她:要离苏见秋远些。
难道这就是官场?
苏婧儿时有什么烦心事都会与皇上说,这次她决定去养心殿。
苏婧随时都可以找皇上,即便是皇上再忙也会理会她,这让她很心安 。
养心殿内,他正在用膳。
只有几样小菜,一些主食。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吃的很香。
“属下参见皇上。”苏婧行了个礼。
安子幕道:“哦?你来了?吃了吗?”说完便邀请她一同用餐。
苏婧也有些饿了,便不客气的坐在他对面,吃了起来。
安子幕道:“这样饿?军营的伙食不好吗?”
苏婧道:“伙食很好,只是想找您说些事情。”
安子幕笑道:“你怎的身边一个女孩子都没有?有了烦心事还要找我?”说完摸了摸她的头,继续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苏婧脸红了,怯生道:“儿时有什么事都是与您说的,雀又不肯听这些……”说完低下了头。
安子幕笑道:“雀有自己的好友,你呢?”
苏婧道:“官场上那些人,我处不来。”
安子幕道:“有什么事就说吧,顺便把这些菜吃了。”
苏婧道:“您觉得我弟弟还可能活着吗?”
安子幕道:“不是没有可能。”
苏婧道:“我那天看见一个腰间玉佩与我相似的人。”
安子幕漫不经心道:“他是你弟弟吗?”
苏婧道:“属下不确定,但已经派人寻找了。”
安子幕道:“现在是战乱时期,不要乱用人,有什么事就交给苏见秋。”
苏婧道:“他可是属下的副将,要随时待命的 ”
安子幕道:“无妨,他以前做过文官,心思细腻。而且你不是觉得他很多事情都做不好吗?”
苏婧道:“说起来他还是您推荐给我的,属下一直都很看重他。”
安子幕道:“那便好,交给他吧。”
苏婧笑了笑,开始埋头吃饭。
只有在安子幕面前,她才敢这样做;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这样安心。
安子幕倒是一点胃口都无,他看着苏婧,仿佛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
苏婧吃完饭,发现安子幕脸色十分难看,便没有问些什么,便退下了。
从一进门的热情到最后的冷漠,君王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
不过,苏婧也并没有打算交给苏见秋来办这件事,她反倒要找梅来完成这件事。
苏婧一路都在想着事情,眼前的风光一瞬而过,那些街道上的人和事、天边的晚霞、树上的鸟鸣,她早已在沙场中忘却了。
自打七岁那年跟随南王开始,她就不曾玩耍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院子里的树有多高、上面有几只鸟巢。
她这一辈子都献给了他,他这一辈子也只为了那个位置。
倘若……
有一天要离开他,他会放她走吗?
第十三章
天气晴朗,天空中没有一丝杂质,纯净的像一块璞玉,就如同元樱和梅垂钓的这片湖水一般清澈。
这片湖四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口,一个入口。
面积不大,但好歹也是依山傍水,鸟语花香的好地方。
这里的草地柔软又茂密,正适合坐在上面欣赏这美景。
元樱和梅就在这里的湖畔进行垂钓。
说是垂钓,但却也没钓上来几条鱼。两人一起闲聊,渐渐的钓竿就收了起来,放在一旁。
梅今天似乎很开心,对元樱道:“很久没有这样放松了,真的不想工作啊。”说罢,伸了个懒腰就势躺在地上。
元樱笑道:“每个人都这样想,可没有几人这样做。”元樱也躺在地上,侧过脸来看着梅。
梅的眼睛看着天空,道:“清澈,真的很清澈。”
元樱道:“你向往吗?”
梅也侧过头来看着她,道:“怎会不向往?”
元樱道:“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
梅道:“行走于刀尖上,眼睛里早已溅满了血。”她苦笑了一下。
元樱道:“所以我才要你过来,你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都不用见血了。”元樱缓缓起身,看着湖畔。
梅道:“若是师父知道,我恐怕是不行的。”
元樱转过身,对她道:“不用杀人,还有银子拿,岂不美差?”她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但只是一片漆黑。
梅道:“不过,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我就得离开。”梅也起了身,看着远处的青山。
元樱道:“只办一件事,后面的路我自己走。”
梅道:“你不过是不想让苏婧来插手而已。”梅看向她,眸子里是她的脸。
元樱道:“这样一来就方便多了。”她对她笑了笑,拿起渔具便走了。
梅并没有跟上,她已知道元樱要她做什么了。
元樱出去后,径直往她熟悉的方向去。
道路两旁的桂花树、沿街的商铺、过往的行人……一切是那么熟悉。
越往里走,越是破败。
一切都不复从前,似乎连阳光也照射不到这里。这样的凄凉……
元樱走着走着,脚步慢慢地放慢了。
不远处,一扇破烂的门映入眼帘。上面的“孟府”已经被拿走,这里只是一个破旧的地方。
元樱坐了下来,依靠着那扇门,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时间总是过得那样快。
在她拐入这条路时,苏婧也在她身后。
不过,现在已经在和梅说些什么。
元樱站了起来,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
在路口处,梅拦下了正欲进去的苏婧。
梅一脸厌恶,对她道:“想不到我居然会和你同走一条路。”
苏婧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惊讶之余,极力想要忽略她,径直走了进去。
梅也走了进去,苏婧回头道:“这里是禁地,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梅双手抱胸,趾高气昂道:“禁地?你不是也进来了?”
苏婧好声好气道:“这里的深处是一个破败的院子,什么也没有,反倒是吓人。”
梅道:“你不过是不想让我进去,但,谁也管不了我。”梅朝她翻了个白眼,径直往里面走去。
苏婧见拦不住她,也不想与她起冲突,叹了口气,便走了。
梅并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是进了那扇门,翻墙进了另一个院落。
这里不止有这一个入口。
梅先去了最近的入口,在墙上等了一会儿,见到远处有一个身影走来。仔细辨认,那人便是苏婧。
梅翻墙下去,在离入口最近处坐了下来,打开口袋,吃起了饼。
她并未听见脚步声,苏婧便来到了她身旁。
苏婧看到了她,停了下来,沉吟片刻道:“你是故意的?”
梅放下饼,抬起头来对她道:“我与你素昧平生,何来故意?”梅站了起来,拂去身上的尘土,戏谑似的看着她。
苏婧的双手早已紧握住,但她还是温和道:“那这位姑娘就不要妨碍公务了。”苏婧瞪了她一眼,迅速往里走去。
梅低声道:“忘恩负义的东西!”她也急忙跟了上去。
元樱正在一水池旁,用一根树枝捞着什么东西。
梅风一般的来到了她身旁,道:“快些走,苏婧来了。”
元樱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摆弄着那根树枝,漫不经心道:“我交代你的不都说过了吗?何须再来烦我?”
梅似乎忘记了,自己任务只有一个:阻拦苏婧。
梅有些晕头转向的,自己本就涉世未深,却偏偏要在元樱面前装老练,现在后悔似乎有些晚了。
梅蹲下来对元樱道:“你在捞些什么?我帮你。”
元樱转过头来看着她,道:“做不到吗?”手中的树枝依然没有停下。
梅有些心虚,道:“那人应该……不会来了。”
元樱手中的树枝似乎捞到了什么,她抬起手,树枝上挂着一个脏兮兮的东西。
元樱收回树枝,把那东西从树枝上拿了下来,在水池中清洗了一番,那东西总算露出了真面目。
是一枚翠绿色的玉佩,兴许是之前在淤泥中深埋,导致身上脏兮兮的,但现在又恢复了往日的光芒。
元樱似乎就是在找这件玉佩,舒了口气。
元樱站了起来,把玉佩交给梅,道:“把它送回去。”
梅点了点头,收起玉佩。
元樱拂去身上的灰尘,但膝盖上的泥土却是得洗掉才行,鞋子上也满是泥巴,整个人就好似从泥潭里捞上来似的。
元樱又对梅道:“我在这里等你,帮我找几件衣裳。”
梅点了点头,问道:“还有什么吗?”
元樱摇摇头,坐在了石阶上,朝她招了招手,便倚在上面歇息了。
梅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元樱的寝宫,刚从墙头上翻下来,便看见苏婧和她的一众手下。
沉重的落地声使得苏婧往梅的方向看去,苏婧的脸刹那间便变得铁青。
梅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一众将士们团团围住,制服在地。
苏婧走上前去,冷冷道:“还不死心吗?”
梅抬起头来,道:“我来自家主子的寝宫,想必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吧。”
苏婧冷笑一声,道:“我还从未听说过奴才来主子的寝宫要翻墙呢。”
苏婧伸手往梅的衣襟里搜着些什么,不一会儿,玉佩就到了她手里。
苏婧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对手下道:“捆起来,扔到柴房。”
不远处,苏见秋看着这一切。
苏婧走向他,苏见秋方才一副担忧的样子立马变得恭敬了起来。
苏见秋问道:“这便是从那女子身上搜到的?”
苏婧道了:“不然呢?”显然,现在的苏婧如同一块石头,抛到水里,必然会掀起波澜。至于这水花儿溅到谁身上,只能自认倒霉了。
苏婧对他道:“今日交给你一个任务。”苏婧把玉佩交到他手上,继续道:“把孟元樱请回来。”
苏婧把“请”字咬的很重,说明今天无论如何,孟元樱必须回宫。
苏见秋被水花儿溅了一身,只得拿着玉佩,往“孟府”去。
第十四章
苏见秋赶到“孟府”时,已是天黑,这里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苏见秋懊悔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此时却只有向附近的商家借一盏灯笼,再进去寻找孟元樱了。
还好此时并未到宵禁,苏见秋借了两盏灯笼,往孟府深处走去。
借着灯光,越往里走,越是恐怖。
地上的血迹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依旧如新;草丛里依稀还能看见一些破衣烂衫,上面血的颜色与衣裳本来的颜色交织,控诉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苏见秋转了一大圈,终于在池塘边,找到了还在熟睡中的孟元樱。
苏见秋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孟元樱,道:“郡主,醒醒,该回宫了。”
孟元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看到来人不是梅,有些惊讶,但还是问道:“请问阁下是?”
苏见秋道:“属下是苏见秋,为苏将军手下的副将。”
孟元樱问道:“来接我的?衣服呢?”
这时,苏见秋才发现,孟元樱身上满是泥巴,肮脏无比。这副样子,怕是有令牌,别人也不会相信这就是郡主吧。
孟元樱伸了个懒腰,慵懒道:“我叫梅回去拿衣服,想不到是苏副将来了,可我这幅样子怎么回去呢?”
苏见秋有些犯难,早知是这样,方才应该拦下苏婧的。
苏见秋问道:“郡主身上可有令牌?”
孟元樱点了点头。
苏见秋道:“现下只能先将郡主护送出这里,随后去附近的商家借几件衣服穿,郡主意下如何?”
孟元樱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苏见秋,道:“趁宵禁还未到,赶快吧。”
苏见秋把灯笼给了孟元樱一只,扶着她跌跌撞撞出了孟府。
出了孟府,苏见秋有些后怕道:“这种地方,郡主如何能睡得着?”
孟元樱道:“这本就是我家,怎会睡不着?”
苏见秋哑口无言。
待到孟元樱换好衣服,天已经黑得只能看见星星和月亮了。
苏见秋扶着孟元樱上了马,直奔皇宫而去。
到寝宫时,苏婧还是在那里侯着,一见他们来了,便摆出一副恭敬的样子,道:“郡主今晚回来得如此晚,皇上为此担忧了好久。”
孟元樱下了马,问道:“我的侍从呢?”
苏婧笑道:“属下以及这位苏副将,还有一众将士们,都是您的侍从。”
孟元樱脸色一变,随后故作镇定道:“那无事了,你们去歇息吧。”
孟元樱走向房门,身后传来了苏婧的声音:“今天郡主私闯禁地的事情,属下还是会禀报皇上的,至于这块玉佩,就先放在属下这里吧。”
元樱的身上瞬间冒出来许多冷汗,只得先回屋了。
今夜,她的心总是碰碰乱跳,也无法入睡。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件事,想着梅。
明日又会如何?
自己的自作聪明,也许不都是好事。但她已经大概想到皇上会问她些什么,以及她要回答些什么……
涉世未深的她,显然并不知道这世间许多事情都是毫无理由的。
现在苏婧手中有把柄握在手里,而她又是对自己那么好奇,想要从自己身上调查出什么。
梅的到来并不能解决一些事情,反倒是让她的处境更加被动了。
一想到这些,她的头就胀痛不已。
终于,她在思考中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到了第二天,反倒是并无任何人来叫自己起床,就到了晌午。
元樱有些睡得懵懵懂懂,抓起衣服就开始穿,直到穿完衣服,才有些清醒。
梳妆打扮后,才发觉,自己的寝宫似乎特别安静。连苍蝇飞过的声音都听得见。
她心里更加慌乱了,也已完全清醒了。
急忙收拾完毕,便开始在寝宫里寻找下人的踪迹。
院子里一地的落叶,也无人打扫。甚至连各个房间的门窗都是关闭的。
元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决定先去找梅。
可惜的是,她连梅也没找到。
她沉了沉气,便向景妃的寝宫里去。
景妃见她来得如此晚,还并未收拾打扮好,便将她请了出去。
多玉今日并未在宫里,她在宫里认识的人不多,只好去找六皇妃。
待她到了六皇子府上,也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今日是皇上的寿辰,一众皇族都出宫去了。
自己寝宫里的下人是因为人手不够,临时调派去了。
既然今日为皇上的寿辰,那自己也是要去的,向下人们打听了一番后,她回了寝宫。
她梳洗打扮后,便匆匆赶往皇上寿辰的地点。
虽是寿辰,可今年恰巧适逢祭天大典,索性便一起办了。
今年还算是风调雨顺,农民地里也是丰收,饥荒的事情也鲜少听到。水灾、蝗灾、旱灾,也极大的降低了。朝廷各官吏贪赃枉法的事情也几乎全无。只是与南蛮的矛盾,在这美好一切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几番调解,都不得而终。战争一触即发。
皇上也明白,南蛮入侵别国的方法无非是对于边界划分的争论。我国北方与南蛮接壤,中有一山,名为“巫山”。“巫山”山势极为险峻,由古至今上面至始至终都有一族部落居住在此,那部落里的人并不认为自己属于任何一国,便在山腰处设置了许多陷阱,防止外人上山。
中原也并无任何人能闯过此关,南蛮更不得而知。此山是先帝时纳入囊中,至今已有数十年,先帝不为别的,只为这山可防南蛮入侵。
可如今南蛮想到了从别国入侵,于是先并吞了天狼国,使其与我国接壤,在逼迫我们放弃“巫山”。
这倒也是个难题,面对如此强大的国家,皇上也不禁有些发怵。
不仅是因为十年前就与南蛮发生过战争,而且现在国力衰弱,还未完全恢复,此时再有任何冲突,都不能再耗费人力、物力了。
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局势仍旧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元樱一路小跑来到了要准备祭天大典的皇宫门前,人虽没有熙熙攘攘的,但也有许多前来围观的人。
她一眼就找到了多玉,忙凑上前去,多玉看到她,责怪道:“今天是何等重要的日子,我去你宫里,却不见半个人影,你怎的现在才来?”
她抱歉的笑了笑,道:“今日我宫里的下人们都来这里帮忙了,没有人与我说起此事,故而来晚了。”
她又悄悄地问道:“今日这祭天大典为何在皇宫门前呢?”
多玉小声道:“还不是为了与南蛮的事情吗?父皇是为了能让百姓们放心。”
随后,他左右顾盼了一下,继续道:“现在还不能有任何冲突,我们……没有足够的资源。”
对于皇上此举,元樱虽然有自己的见解,但也不能表明,只有遵从。
不远处,六皇子和六皇妃正在小声交谈着什么,神色凝重,让人不禁好奇。
当皇上宣布进贡贡品时,一列侍女在道路两旁循序渐进,向祭坛进发。
这时,六皇子和六皇妃的交谈戛然而止,只见六皇子看着那些侍女吃惊的瞪大了双眼,随即神情焦虑不安的样子。六皇妃脸上冷冷的样子,对六皇子说了些什么,随即一笑。六皇子脸上立马浮现出了愤怒的表情,碍于场合,并未发作。
侍女们着盛装,双手用玉石做的托盘呈现着贡品的精致。
这其中并未有何异常,但眼尖的人便会识出其中有一位“京城名角”赫盐。
元樱虽未见过此人,但也了解六皇子的那位“鹿儿”,恐怕这也是六皇妃的杰作。
六皇妃心中所想,元樱已经猜了几分,但她若真的要这样做,恐怕日后六皇子与她也无法破冰了。
祭天大典仍在进行着,侍女们把各种祭品依次摆放在祭台上,随后便退了下去。
就在侍女们退场时,一位下人模样的男子拦住了赫盐,交谈几句后,她极不情愿地随着他走了。
六皇子看着这一幕,眼睛里充满了泪水。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已无力回天。
六皇妃似乎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只是与下人吩咐了几句便不再说话。
皇上正在祭台上为国祈福,简单的插了几炷香,向天一拜,道:“今我中原大难不死,但南蛮屡次来犯,现奉上祭品,还望上天能保我中原子民平平安安,国力昌盛。”随即又是一拜。
元樱看着这一幕像是小孩子在过家家,怪不得根本无人来看。
说到底,不过是他的懦弱丢了中原的脸。
一个时辰便结束了,而这草台班子般的祭天大典,也让元樱明白了为何朝中大臣们对这位皇帝颇有微词。
只是,她好奇的便是那赫盐。
待她回宫时,便听到宫中有人在议论纷纷,似是那赫盐已经入宫,并被封为了“嫔”。
如她所料,女人的忌妒心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六皇妃纵然不得六皇子的心,但她也懂得要怎样生存。前脚赫盐前来挑衅,她便知那女人的野心。不如趁早将她送入宫,也好打消六皇子与她复合的心,让他们这一世都不能在一起……
第十五章
自从上次征兵时见到的那位男子,便在苏婧脑海里久久不能挥去。
即便军中诸多事务,苏婧还是在苏见秋的配合下完成了。
当初以女儿身担当此任时,朝中不免诸多异议,就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可以比男人做得更好。
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到现在的如鱼得水,这其中,她也吃了不少苦头。
就像鸟儿终究是要离巢的,她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皇上身边做一个侍女。对于这份工作,她是要心怀感激的。
这几日总是恍恍惚惚的,期盼着能再见到那男子。
征兵得来的这些男子,大多数是些莽夫,只知道使蛮力,要想操练好这些新兵还需费些时日。
苏见秋这些日子倒也懂事了些,一些杂碎事务他都承包了下来,使得苏婧省了不少心。
最让苏婧头疼的便是与南蛮的战事,不过一山之争,却拖到现在。皇上把这件事似乎淡出了心里,苏婧几乎是顶风而上,与南蛮的谈判碰了一鼻子灰。
巫山的山势很适合防守,且还可以让我军有反攻的优势,如若让南蛮得了去,中原就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不过,巫山上的人神秘莫测,听说不肯轻易下山,苏婧派了探子去巫山守候,期望能出现奇迹。
“将军,属下有报!”
苏婧心里沉了一沉,桌子上的密报已经堆成一座山,战事几乎是一刻一变,而她要每一件都处理妥当。
苏婧道:“进来吧。”
进来的是派往巫山的探子,他呈上密报,道:“将军,属下日夜守候,终于发现巫山上已于十日前下来了一对男女。”
苏婧看了密报,上面赫然写着那对男女已经前往一群叛军的盘踞地,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问道:“这个地方是你跟踪得来?”
探子道:“属下眼看着他们进了此地,但属下并未进去。而后又在此地守候几日,发现他们与这群叛军来往甚密。”
这件事越来越严重了,愈有内忧外患之象。苏婧继续问道:“他们可曾为这群叛军做事?”
探子道:“他们有没有为叛军做事,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就凭他们可以不用任何凭证就随意进出此地看来,他们似乎与叛军的关系很大。”
苏婧放下密报,道:“你与另外几名探子,继续守候巫山,另外再领几个人去叛军那里。”
探子得令后,便离开了。
苏婧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什么时候能好好躺在床上休息一下,而后又拿起那些密报看了起来。
她想了想,那日的男子身边似乎也有一女子,只是她不曾言语,倒把她当成了过路人。
她又笑了笑,摇了摇头,这段记忆已然模糊,便不再去想了。
拿起那份密报,准备去与皇上汇报此事。
刚出门一对扎眼的人儿出现了:梅和孟元樱。
她俩跑到军营里做甚么?
总之,无关人等不许出入军营。先撵出去再说。
苏婧脸上洋溢着微笑,恭恭敬敬地上前去,道:“郡主来这里有何事?”
孟元樱看见她,挑了挑眉,道:“我找苏见秋。”言语中甚是不快。
苏婧道:“苏见秋这人整日里来无影去无踪的,连我也没有办法。”她微微扬了扬嘴角,态度谦和。
一旁的梅道:“你可知道皇上要赐婚一事?”
她不说话,苏婧到忘记了还有一个人,便道:“军营里都是军机大事,没有什么儿女情长。”
梅撇了撇嘴,元樱笑道:“是皇上要赐婚与我和苏副将,他既不在,那就不便打扰了。”
苏婧有些吃惊,眼看着她们走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个书呆子……也能有女人要?”苏婧喃喃道。
孟元樱前脚刚走,苏见秋就似个鬼魂一样“飘”了过来。
“喂!”苏婧叫住了他。
苏见秋一脸迷茫道:“苏将军这时不应在忙着叛军的事吗?”
苏婧讥讽道:“想不到苏副将好事将近,却也不愿意与我说一声?”
苏见秋愣了一下,随即道:“是……是吗,那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苏婧冷冷道:“手头上的活尽量给我做完,否则……别怪我不让你洞房花烛夜。”她走向自己的房间,不再看他。
苏见秋今天头仿佛大了一圈,兵营里的事已经很繁忙了,皇上偏偏要赐婚与他。
他怎么也搞不明白,难道这些事情自己真的能应付过来吗?
郡主那边,此时还无任何消息,这也正是他所着急的。
“郡主来找过你了。”苏婧跨上马,一骑绝尘。
苏见秋叹了口气,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迈不动了。
终于,他骑上马,往宫中去了。
第十六章
苏见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郡主府上。
侍卫见到他,自觉地把门打开,让他进去了。
一侍女见到他,立刻把他引到了孟元樱所在之处。
她正在研究着怎样给那只猫洗澡,见到苏见秋来了,便道:“想法子帮我抓住那只猫吧。”她笑得比那只猫还要狡黠。
苏见秋不禁打了个冷战,道:“猫毕竟不是狗,是不会像它那样听话的。”
孟元樱笑道:“苏副将岂不是比猫还要狡猾?”她走近了他,继续道:“自从上午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了。”
她死死地盯着他,喃喃道:“苏副将浑身都很滑,想抓也抓不住呢……”
苏见秋被她盯得难受,便不再看她的眼睛。
孟元樱接着道:“苏副将来找我有何事呢?”
苏见秋终于鼓足勇气道:“是为了我们的婚事。”
她抱着那只猫,道:“苏副将没有说到重点。”
她站了起来,猛地把猫塞到他怀里,那只猫因为害怕而扭来扭去的,“蹭”地一下子跳了出去,苏见秋的手上赫然多了几道血印子。
他皱了皱眉,依旧问道:“郡主对这件事是怎样的态度呢?”
孟元樱抱回那只猫,反问道:“苏副将已经有爱的人了吧?”
事情已然明了,只要把那人拉出来,这件事很快就会过去。
苏见秋道:“郡主说的不错,在下已知道您是怎么想的了。只是……”他为难的低下头,片刻后,道:“那人是不可以露面的。”
孟元樱戏谑的笑道:“您连这点儿勇气都没有吗?”
现在也似乎并不是逞强的时候,他只想好好地保护她。
苏见秋坚持道:“还会有别的办法的。”他眼神坚定地看着她。
孟元樱淡淡道:“你不过是不想让皇上看见她罢了。”她看了他手上的血迹,继续道:“你已为了保护她付出了这么多,还会在乎这点小伤吗?”
无论如何,是不可以让世人知道她的存在的。
苏见秋心中已然坚定了这个想法,只不过,孟元樱要以这个来要挟他,他却只能防守。
他苦笑了一下,道:“郡主是要我遍体鳞伤也要……要活着吗?”看着手上的血迹,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她看着他,叹息了一句:“那我岂不是也一样呢?”
“我心里、身上的伤,哪一样不比你多呢?”她在心里说道。
一时两人无言,仿佛时间也被染上了这种情绪,却又动弹不得。
孟元樱此时觉得无比委屈。
当她抬起头时,苏见秋已不见踪影。
“谁能与我执手天涯呢?”她喃喃道。
怀里的猫儿奋力蹬开了她的手,双手上顿时沾满了鲜血。顺着直线般的路线滴落到鞋子上,白色的花变成了红色。
梅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看到她这幅样子,愣了一下,道:“苏见秋果然是从那条路回去的……”
孟元樱嘴角勾起一个完美弧度的笑,道:“明天去试试吧。”说完便回房了。
梅皱着眉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似乎并不能理解她那种伤害自己的行为。
但还是去拿了金疮药,送到她房里。
她正在擦拭伤口,对着梅道:“他明日几时会经过那里?”
梅道:“正午十分,他会例行去向皇上报告苏婧一天的行踪。”
她叹了口气,想想苏婧那样的人,居然还要被自己的主子监视着,想必皇上并不是完全信任她的。
自己所追随的人,谁知道会把你带入什么样的地方呢?
次日,正午时分。
苏见秋每日都会向皇上报告一天里苏婧的行踪,而后从御花园那里回到军营里。
孟元樱和梅打算要在他回来时实施这个计划,对于苏婧这件事情上,谁也不想扯上关系,更不想为此事惹得皇上不满。
孟元樱和梅早早地来到这里,御花园地形并不复杂,但苏见秋并不会在里面经过,而是在御花园旁边经过。
而御花园旁边正好有一个小亭子,在那里可以看到苏见秋经过,旁边还有一汪清澈无比的水池,里面种满了荷花。现在的荷花还未凋谢,高大茂密的荷花可以隐蔽身形。
这个“完美”的想法是梅想出来的,要实施起来并不麻烦,只需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便是。
苏见秋早早地来到养心殿,却看见四公主一脸惆怅的从里面出来,手上有着触目惊心的伤口。她的手还在滴血,被侍卫硬拖去太医那里,口中还念念有词:“公主,这是皇族重地,不可见血啊!不可见血啊!”
他的心揪了一下,能想到的也只有所谓的“婚配”之事,再看看自己,何其的相似!
他终于等到了进去的机会,皇上一脸欣喜,与方才出去的四公主形成鲜明的对比。
皇上看见他来了,道:“今日皇宫又添喜事,与苏副将的是‘好事成双’啊!”他坐在软塌上,穿着再寻常不过的龙袍,只不过那上面却隐隐有着一抹红色。
苏见秋低头道:“恭喜皇上。”他感到浑身不自在,脑子里满是四公主手上的血迹,心中隐隐担心起来。
皇上却道:“你与张羽生关系如何?”他盯着苏见秋,仿佛要把那张脸上的所有都看透似的。
苏见秋道:“属下与张羽生不过君子之交。”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打了个冷战。
皇上笑道:“我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听说他喜欢木雕。”
苏见秋道:“是吗?属下并不知道这些,倒是苏婧……”
皇上打断了他的话,道:“现下需要你去看看四公主怎样了,我很担心她。”
苏见秋不敢违命,急忙去追赶四公主。
去太医院的路并不好走,他特意选择了抄近路。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害怕,皇上有意无意的问起张羽生之事,只怕若是皇上知道了那些事他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的脚步愈发地快了。
另一边,孟元樱和梅。
孟元樱拿起一块石子,投入池塘中。笑道:“以前和姐姐一起时,总是我赢。”她的眼睛里满是落寞,却掩不了嘴角的微笑。
梅轻声道:“我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儿时都是与师父东奔西跑的。”
孟元樱继续道:“我还记得那时娘做的桂花糕最好吃了,在这里的却味同嚼蜡。”
关于孟元樱,梅多少知道些,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如何说。
她喃喃自语道:“那天的天空似乎特别火红,一团一团的,似个火球。后来,火球砸了下来,只有我活着。我看见姐姐的断肢,她还在地上抽搐,我……我都不敢上去看她一眼。地上也是红色,直到那扇门关上时,就全是红色了。”她的嘴角抽搐着,梅背对她,不知是何心情。
她们坐在那里,等到了苏见秋的脚步声。
梅打破了寂静,道:“他来了。”
孟元樱深吸一口气,大声道:“他苏见秋不知几时修来的福气,才从一个文弱书生变成副将?”
脚步声戛然而止,就在附近。
她继续道:“不过在苏婧手底下,日子也一定不会好过的。”
梅道:“的确,苏婧是武将里能力最好的……”她眼神怯懦的看向那里,如鲠在喉。
孟元樱道:“我记得上次苏婧在他面前,他却只能比一只老鼠还要温顺。”说到这里,她笑出了声。
这种话苏见秋早就听习惯了,但他更在意的是梅会怎样评价他。
孟元樱小声对梅道:“你师父若是知道你犯了规矩,会把你赶出去的吧?”她狡黠的看着梅。
梅低声怒吼道:“郡主不要得寸进尺了,在下已经很配合你了。”
孟元樱笑道:“你师父就住在城南郊外的……”她故意不说出后半截,却知道苏见秋仍旧在听着。
听闻此言,苏见秋心中一惊,喃喃道:“难道梅果真是……”
梅诧异的看着她,而后恍然大悟,自己已然被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恐怕自己身上已经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了,梅似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孟元樱继续道:“作为一个眼目……”她瞥了一眼梅,改口道:“哦,不,他只是一条狗罢了。”
苏见秋在那个角落里,心里已经把梅怀疑了一万遍,他认为这是梅告诉她的。
梅已经被吃了个干干净净,孟元樱笑道:“真羡慕有那样的师父,是皇族的人啊。”
苏见秋心中酝酿了一个想法,他悄悄地走了出去。
孟元樱继续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她站在梅面前,眼睛朝着她背后看去,苏见秋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往这边走来。
待苏见秋靠近些,她的力量当然是不比他,被苏见秋一把拽了过去,匕首放在脖子上,随时都可以划上一刀。
苏见秋冷漠地看着她们,眼睛转到孟元樱身上,问道:“你未免太好奇了些。”眼睛中散发的寒光,她从未见过那样的他,不禁担心起自己来。
梅只是站在那里,对他道:“你上当了。”
苏见秋冷哼一声,手中的匕首从她脖子上拿下来,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左胸。
孟元樱吃痛挣脱了他的控制,苏见秋顺势扔开她,她跌倒在地上,虚弱地呻吟着。
梅冷冷道:“你为何不听我的话呢?杀了她只会惹上麻烦。”
孟元樱脑子里一片空白,听着耳边的争吵声,奋力地往池塘爬去。
苏见秋怒吼道:“我的努力被你化为乌有,若是被更多人知道这件事,只怕是永远都不会翻过来了。”
梅依旧道:“我没有与她说起这些,倒是你有些愚蠢了。”
孟元樱心中暗喜,她的计划成功了,她扶着亭子里的石凳,勉强地站了起来。
不远处的声音传了过来:“要赶快把这些东西送到贵妃娘娘那里,不得有片刻耽误。”随后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左胸口隐隐作痛,苏见秋的手劲还是比寻常人大许多的,只怕是这伤口够她消受一阵子了的。
脚步声愈来愈近,孟元樱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跳入了水塘中。
“啊!有人落水了!”两个宫女慌张的上前来。
苏见秋和梅互相瞪了对方一眼,梅先手一步救起了孟元樱,急忙送往御医那里。
苏见秋手上还有着她的血,这都被那宫女看在眼里,一位宫女绕到他身后,另一位则问道:“苏副将,你没事吧?”
苏见秋不理会她们,径直往前走。随后,脖子上传来了一丝凉感,伴随着的还有晕眩
第十七章
四公主从御医那里走了出来,手上还缠着白色的布条,但依旧掩盖不住那上面殷红色的血迹。
她眼神空洞,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在路上走着。
风吹起地上的落叶,随风而起。
树枝和上面仅有的几片叶子,向风的方向飘舞着,已是深秋。
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罗裙,丝毫不觉得寒冷。
用来固定头发的发簪早已不知何时掉落在哪里,就这样头发凌乱的走在路上,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
身为公主,可却无人上前来给她请安,她这样子,恐怕没人会觉得她是一位值得攀附的人。
她盲目地在皇宫里走来走去,几次路过家门口,却不敢进去。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还是走了进去。
一位宫女迎了上来,微微颔首,道:“四公主,您去哪里了?”
她看着那位宫女,似乎自己比她的装束还要不堪入目,尔后又想到了自己今日的经历,便直直地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那位宫女只好跟在后面,小声道:“月嫔娘娘听到宫里的人说见过您,有些不悦……”
她加快了脚步,不想再听这些。
她来到门前,“砰”地一声踹开了门。
那宫女轻声道:“公主,奴婢来为您梳洗一下吧。”
她点了点头,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的自己,模糊且不堪。她尽量不去看自己,但在心里却把自己怨恨了千万遍。
那宫女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她不记得自己或是母亲何时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了……
自从一年前三皇子成亲后,她在这个家里就再无任何地位了。
不被承认,渴望认同。
已成年的公主里,只有她最显得不堪。
倘若不是月嫔,她什么也不是。
她对宫女道:“珏儿,不要太过华丽了。”她担心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珏儿手中的活儿缓慢了下来,尔后道:“公主您这样好看,却为何不喜亮丽些呢?”
她喃喃道:“雁比不过雀,又何必展示自己那并无人观看的身段呢?”
珏儿更加小心翼翼了,时不时地看一下她的表情,当她把最后一根发簪插上时,忽觉道:儿时的她们并不是这样的。
珏儿看着她安心的表情,心里却又在埋怨道:不过是个名字罢了,何必要与长公主相提并论呢?
在四公主心里,她安雁就是比不过安雀。
她急匆匆地走向兵营。
她特意挑选了一条无人的小路,只有这样,她才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
兴许是极少有人走这里,两侧宫墙上的朱漆早已剥落,斑驳不已,像极了一个人的脸被一片片剥下来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就想把那人的脸也一层层剥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些什么。
脚步愈来愈沉重,在她眼前似乎出现了和那个人初见的情景。
倘若时光倒流,她不会奢望父亲能看自己一眼……
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想要忘掉却不能,那是耻辱。
她看向两旁的银杏树,和那时差不多的颜色。
父亲的寿宴刚过,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恭维。
她看着那棵树道:“恭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为国家百姓福泽……福……”她还未说完,就像个跳梁小丑似的被赶了下去。
思绪回到现实,却发现手中的力道早已把树皮划伤几道伤痕,指甲深深凹陷,被树芯磨断。
她对父亲说的话,是这今生来对他说得最多的一次。远不及今日的荒唐。
她愤恨地看着父亲,早早离开了寿宴。
当她走至这条小路时,那位名叫“张羽生”的人拦住了她。
她曾见过这位英气不凡的武将,只是他极为朴素,打扮倒像个书生。
张羽生身着一身白色长袍,领口处的烫金花纹显示出这件衣服价值不菲。腰间系一条白红相间的布带,布带上画着一只燕子,同时挂着一个小葫芦。
他向她走了过来,安雁看到了他脚上的布靴,做工精致,针脚紧密,漆黑一片,但看得出布料是上乘的。
他一开口便更加像个书生了,他看着她道:“四公主以今日之情形,恐怕早早离开并不是个良策。”
她不满道:“父皇既不喜我,又何必脏了他的眼呢?”这话她也自知说得有些重了,但还是有些虚心的说道。
张羽生眉头凝重的说道:“四公主在宫中还是要注意隔墙有耳,否则只会像你母亲一样。”他说完,似乎有些抱歉,继续道:“说到底,四公主你只能是你自己,不必在意旁人的眼光。”
她不想再与张羽生多说一句话,便匆匆地离开了。
只是,她还不知,自己已是张羽生的“盘中餐”了。
她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想起张羽生方才那番话,忽觉似乎有些道理,便不自觉的掉了个头。
待到她到达寿宴,才发现月嫔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她羞愧难当,不敢上前去。但她知道以月嫔的性子,自己准没好果子吃。
月嫔先一步到了她面前,眼神从严肃渐渐地变得温柔,轻声道:“你的那些措辞未免太老套了些,方才你父皇还与我说这孩子是否太过激动了……”她不忍再责骂安雁一句,便把手搭在她肩上,柔声道:“快些进去吧。”
她不自觉的看向月嫔的那只手,那只手布满了皱纹,像一枝枯树枝,手腕上的玉镯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月嫔,月嫔也在看着她,脸上满是挂不住的笑意,尽管已是不惑之年,但她的脸总是那样耐看。
月嫔今日穿了一件墨浅色罗裙缭姿镶银丝边际,水芙色纱带曼佻腰际,着了一件紫罗兰色彩绘芙蓉拖尾拽地对襟收腰振袖的长裙,三千青丝绾起百合髻,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娥娥理红妆,纤纤抬素手,腰里系着紫金色玫瑰底纹镶金边翡翠的腰封并一条金色宫绦,腰间松松的绑着墨色宫涤,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在风中漾起一丝丝涟漪,外套一件雾紫色镶金丝的缠枝青莲菊花暗纹的风毛边云锦拽地长衣,披了件银狐坎肩,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气若幽兰。
尽管她已在月嫔身边待了许多年,但仍旧摸不透她的脾气。月嫔对于她既是母亲,又是良师益友。
她不知道月嫔是否信任她,但她是绝对地相信月嫔的。
在月嫔的陪同下,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父皇看了她一眼,满是鄙夷。
她只好独酌。
在这华丽的宫殿里,既没有歌舞升平,也无人献殷勤,因为连年的战事,消耗了所有人的精力。
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似乎瞥见了那位郡主,她身着淡蓝色白纱衣,简单又不失大雅,妩媚雍容,雅致的玉颜上常画着清淡的梅花妆,原本殊璃清丽的脸蛋上因成了女人而褪怯了那稚嫩的青涩显现出了丝丝妩媚,勾魂慑魄。似嫡仙般风姿卓越倾国倾城的脸,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般另男子遽然失了魂魄,但最另人难忘的却是那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明眸属于苍蓝色,月光皎洁、仿若一片海般湛蓝,倘若能迷倒千世浮华。浅浅一笑能吸引住千万人。身后总散发着淡淡的悠悠的清然的自然的薄荷香。
不知为何,她和六皇妃都是喜欢素颜清淡的。
不过,却未见时时跟在她身边的那位九皇子。
她猛地饮了一杯酒,苦笑着。心想:皇族在渐渐没落,每天都会有公主或是皇子定下亲事,但这却成了唯一的出路。
在这高墙宫闱中,固然有着别样的生活,但不过是那些人的自娱自乐罢了。
“四公主不该饮这些酒的。”一个糯糯的声音响起。
一只玉手截下了她的酒杯,她抬起头,发现那是郡主。
她笑意盈盈的道:“今日之喜,却只能饮酒作乐?
郡主比她要大得许多,甚至比长公主还要大些,她只得恭敬道:“也是,不如陪郡主出去走走吧。”
孟元樱点点头,她起身来,挽住了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她知道,在郡主面前,兀需那些礼节。
两人来到宫殿外,沿着那条小路来回走。
孟元樱问道:“四公主在意别人是怎样看你的吗?”
这个问题正是安雁的痛处,她回答道:“倒是不怎么在意别人,只是不喜欢与别人攀比。”
孟元樱突然问道:“你们只知道叫我一声郡主,可知我的名字?”
这个问题倒是难不倒安雁,只是这些孩子们要比孟元樱小十来岁,也不敢直呼其名。每日每日的叫着“郡主”,倒是快把她的名字忘了。
“安唯一。”她回答道。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这才是郡主的名字。”
“孟元樱”只是之前在丞相府的名字,“安唯一”则是进宫后赏赐的名字。
安唯一冷哼一声,道:“你们就这么惧怕我么?连我的名字都不敢说?”她撇开安雁的手,扭过头去。
安雁急忙解释道:“郡主,之前您在丞相府,没人知道您是先皇的女儿。而如今,您的身份得以正名,却又是我们的堂姐,自然是要尊敬些的……”
安唯一的脸色得以缓和了些,会回过头来道:“你这么能说会道,方才是应该在你父皇面前说得更好听些的。”
安雁低下头,不再说话。
安唯一牵起她的手,道:“既然我是你们的堂亲,也是你们的家人……”她停了下来,真诚地看着安雁,道:“我希望能与你们亲近些,而不是那样的疏远。”
安雁咬住下嘴唇,半晌,道:“恕难从命……”安唯一疑惑的看着她。
随后安雁道:“郡主终究只是堂亲,而非像我们一般血浓于水……”
安唯一苦笑道:“是么?难为你们了。”她撒开安雁的手,独自离去。
她瘦小的背影愈来愈远,也显得那么孤独。
不知不觉已然到了张羽生的门前,他总是在这里处理各种事务。
“四公主?”一只手轻拍了她的肩膀,转过身去,是苏婧。
苏婧看到她呆滞的眼神,疑惑道:“四公主来军营里是为了……”
她如同醍醐灌顶般清醒了过来,平淡的说道:“找张羽生。”
苏婧道:“四公主,恕我直言……”苏婧拉着她的手到了她的房间,小心翼翼的关上门。
苏婧这段时间似乎十分忙碌,桌子上堆砌着小山般的文件,而大多数都还未开封。毛笔随意的放在旁边,有几只已经不能用了,但还为未来得及扔掉。砚台和纸张却是整整齐齐的放在那里。
苏婧环视一周,找来一把看起来好一点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她拉过椅子坐了下来,环视着苏婧的屋子。
苏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让四公主见笑了,寒舍如此,还望公主海涵。”
她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苏婧找来一把板凳,坐了下来,双腿开叉,微微弓着腰,把双手各放在双腿上。开口道:“四公主,现下战事吃紧,您找军营里的任何人都需要由我来批准……”苏婧停了下来,是因为她看到安燕吃惊的看着她。
她咳嗽了一声,调整了坐姿,问道:“您找张羽生有何事?”
安雁的神色缓和了许多,道:“只是有些事要和他说。”
苏婧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文件,道:“四公主已经是无忧无虑了,您看……”她指向桌子,对安雁道:“这样多的文件,在下已经四天四夜未合眼了。”
苏婧顿了顿,继续道:“张羽生是个良将,在战场上杀敌之勇猛,岂是我等可以比拟的。但是,他已和丞相的长女成亲,心思也分散了许多,在下不希望任何人在这场战争中有任何失误。”
安雁已无话可说,现在她倒成了“祸国殃民”的人了,倘若把张羽生的那些事说给苏婧听,想必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她识趣的离开了,苏婧也未安排人送她回宫。
每当她有机会解决这件事时,总会有人替他挡下。
她想到了月嫔,这位如同她母亲的人。
但又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月嫔那样爱面子的人,自己现在是她的女儿,这无疑是给她抹黑。
还好苏婧给了她一盏灯笼,这起码可以让她不那么害怕。
她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手里的灯笼也跟着摇摆,愈来愈暗。
朱红色的宫墙在黑夜中像是抹了血般,那些树木妖艳的伸展着自己的枝丫。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发出渗人的声音,眼前只有一盏灯光指引着她。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感到有些凉。便扯进了自己的衣衫。
她看到灯笼在慢慢的摇晃,摇来摇去。
不禁打了个寒噤,双手抱着胸走。可这样眼前就没了亮光,还是要把灯笼放在前面。
“怎么还不到?”她喃喃道。
灯笼已经快要熄灭了,她只好依照着亮光勉强找到一棵树,费力的折下一根树枝。
她把灯笼放在地上,用树枝划开灯笼的外皮,露出里面的蜡烛。
用蜡烛点燃树枝,待完成后,她站了起来,拿起那根小得可怜的树枝前进。
在她身后,灯笼被吹得离那棵树更近了,蜡烛的火芯在黑夜中发出微弱的亮光。
为何不多拿几枝呢?这样岂不是要更明亮些?
安雁似乎想到了这点,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更加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她脸。
在熊熊火光中,她的脸上似乎有了些血色。但更多的是惊吓。
那只灯笼里的蜡烛点燃了四周一切可燃的物体,慢慢吞噬着这里。
在她脑海中响起来一个声音:你为何不去死呢?
是啊,她摸向自己的腿。
似乎没有当初那样疼痛了,但对她来说这是耻辱。
伴随着愈来愈大的火光,她想到了那张床。
自己醒来时,就躺在那张床上,伴随着起身的还有腿部的疼痛。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仿佛自己受到了极大的刑罚。
脚不听使唤的向前面走去,在那火光中,她看到了张羽生。
火势越来越大,就连乌鸦也凄厉的叫喊着。
天空中那轮明月被染成了火红色,格外鲜艳。
脑海中不停的出现张羽生的声音:“在你身上刻上我的名字。”
“为什么?”她颤抖的说道。
火光中的那个张羽生露出狡黠的笑容,与她脑海中那个人一齐说道:“因为有趣啊。”
他手中拿着一只刚雕好的木雕,手上的小刀滴着鲜血。
她看向自己的腿,上面刻着“张羽生”。
再回过神来,面前已是一片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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