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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南音,像偶遇一位故人。话还不及说,过往幕幕一帧一帧闪过,如老电影,如抽屉深处泛黄的相册。
有些物件可以留住时间。
像南音,硬是把汉唐遗韵收藏在洞箫琵琶之中。箫声如水,琴声像石,石入水,水穿石,辗辗转转,蜿蜿蜒蜒,飘飘袅袅,一唱千年。
听者也能寻回旧时光。若得闲,静静坐下,随着琵琶嘈嘈切切错杂弹,让回忆大珠小珠般落入玉盘,叮叮咚咚敲出一杯清茶的韵味,丝丝缕缕漫出一段光阴的影子。
叔公最爱在酒后红着脸唱几句《直入花园》,全不在调上的歌声扯直了脖子的青筋,一条一条浮现出来,兀自跟着雀跃。
彼时,叔公的眼神就放得很远,脸色也愈发红润,想是看见了年轻时那段姻缘。我却听得真切,“直入花园花味香,直入酒店面带红……”
仍是偶然,邂逅武夷山深处那几株大红袍。
一条石路,两壁悬崖,几簇青翠,几米阳光,浓浓淡淡的几笔,描出了山凹深处的清幽,勾出了一连串似有似无的心事。
对岩茶的态度,立时有了更改。
身为闽南人,对铁观音有挥不去的情愫。
初以为,铁观音者,茶色嫩黄,茶香淡雅,不浓不烈,清雅脱俗,是为君子;岩茶者,色重味沉,浓妆艳抹,直逼心脾,像极媚妇。
未曾想,岩茶极品却是静静躲在岩壁之下,像个怕生的女子,羞涩躲在郎君怀里,终日凝眸来往过客,欲说还休。这般羞涩,这般清澈,怎不让人想起心中的那个她。
时间是个顽童,总爱抓弄世人,把过往的俗打扮成当今的雅,又把过往的雅涂抹成当今的俗。
千年之前,南音贵为宫廷丝竹,上达君耳,下入臣心;千年之后,在工人文化宫戏台前驻足的路人,管你是达官贵人抑或伙夫贩卒,只要你愿意,都能免费听台上画着浓妆的美女唱上几句。
几日之前,仍嫌岩茶太浓太媚,像站在街边向你挥手绢的女子,带着扭捏的强调喊你“客官,进来玩玩哟”;几日之后,却发现岩茶精品乃藏于深闺,娇羞长成,淡然雅致,又改口赞其美妙端庄。
俗乎,雅乎。是也,非也。
幼儿学诗,往往起于“关关之雎,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几句,却是写一个青春期毛头小子想尽办法泡妞,未遂则彻夜难眠,春梦不断。不知有无教书先生敢在课堂之上,向稚气未脱的孩童详解其间深意。
想起关汉卿的几句散曲,“碧纱窗外静无人,跪在床前忙要亲。骂了个负心回转身。虽是我话儿嗔,一半儿推辞一半儿肯”。细读,无非描写怀春女子半推半就之事。若放你我茶余饭后直直说了,卫道士们不免口诛笔伐。
这几句与当今倭国爱情动作戏中的桥段也几近相同。一个女子半推半就,一个男子饥渴急色,趁着周遭无人,肆意倒腾胡闹。诸君欣赏倭片时,仍要张开指缝捂住双眼。看却看了,心却虚怵。
汉卿先生却在堂而皇之写了,写得名正言顺,成了莘莘学子争相拜读的经典,甚至敢于瞪大眼睛去看,去品,去想。
才情女子李易安,也敢把“被翻红浪”“薄汗轻衣透”“轻解罗裳,独上兰舟”等等香艳画面写入词中。初为学童,诵则诵了,不知其深意。
先生也未曾教诲,“被翻红浪”是为何?“薄汗轻衣”是何物?直至长大,才知“轻解罗裳”于兰舟之上,是怎样一场香艳。
佛曰不可说。说破,则俗。
男女之事,曰共赴巫山则雅,说开房上床就俗;官商之事,曰礼尚往来则雅,说吃拿卡要就俗;行文之事,曰吟诗作对则雅,说码字写文就俗,曰吟得一首好诗就雅,说淫得一手好湿就俗。
语言犹如衣裳,各有不同穿法。常人都把内裤穿在内里,超人爱把内裤穿在外面。闷骚内敛,抑或霸气外露,都是风格气质。若都脱得精光,只能比比大小,着实比不出雅俗。
如此种种,难以说清。世事往往不是非俗即雅,非是即非。行文前,听《高山流水》,想到伯牙子期。行文末,听《爱情买卖》,想萝卜青菜。只是片刻,截然不同。剥开了看,都是消遣。
时间会骗人,雅俗由它去。平日里,若为一时是非雅俗,与一个谁红了脖子捋了袖子,且记得寻回自己,但得平常心,无不能糊涂。
无端想起几句小令。
一年老一年,
一日没一日,
一秋又一秋,
一辈催一辈,
一聚一离别,
一喜一伤悲。
一榻一身卧,
一生一梦里。
寻一夥相识,
他一会,咱一会,
都一般相知,
吹一回,唱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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