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我仍然心痛那个番茄。仿佛它砸中的不是它自己,而是我的眼睛。
那几秒仿佛凝固了一部黑白胶片的长度,无声镜头只是机械地往后切换不同的景物和各种人物表情,乱七八糟有些混乱,不知到底要表达什么东西。很难说,一个女人长久地临窗注视另一个女人,被看的人会没有一丝一毫察觉。如果路人是毫不相干的,甚至麻木不仁的,她又何必既要一面悲愤又要一面不由自主地对地点加以掩饰呢。周围人对她的影响,以及那个男人对她的影响,包括她心头暗自想到的父母姐妹朋友的影响,叠加而成的种种况味,是一种羞辱还是自身的一种觉醒,这是令我费解的。不过,也许正是如此,她的举止和声音所表现出来的某种不争气才和这个被丢出去的番茄有了同等荒唐的结局。
我能感到那种自尊瞬间被当众撕碎所带来的裂痕非常突兀,比起让一颗铆钉任由持锤者面无表情地连续击打入木还厉害。可惜那不是木头而是“骨头”,人身体最坚韧敏感的部分。尽管连接可能有一些歪扭,也并不那么尖锐地立刻能要人性命,甚至也不因为触碰这些质硬表面产生的不规则裂纹就丧失整体性。虽然这些裂纹,像业余粉刷者涂的墙漆厚薄不均始终不那么专业不那么理想,随着时间荒芜光阴流逝不可避免地要遇上地震、热胀冷缩、结构不佳这些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终会牵制它形成大小不一的蚯形蛛影。
那时候,我已经明显觉察到了一种明明白白又模模糊糊的钝痛,比无意跌打摔伤还要严重。可以说,从某个时刻感受到腿部筋络扭曲甚至一整晚那条腿都不能以正常姿势摆放而生出的某些困惑,比起这个,更造成了不适难安和无名焦虑。我一定在哪里有过相似的体验,只不过时间久远,它早已积荒成坟,杂草丛生或者被海浪的泡沫深掩了。
然而我和她都并没有因此而脱胎换骨。
我们甚至比以前更俗地行走在世间的旮旮旯旯,继续“厚颜无耻地”呼吸每一寸老天赏赐的新鲜空气,信奉着某些自己可能并不清楚而又十分笃定的信条,随意或不随意地咽下属于自己的平常的一日三餐。那些通往世俗的门是对开的。关或不关,永远都在那里。好比香肠咸肉要煮熟了吃。不吃,放凉了再搁冰箱里。下楼扔垃圾记着把它打包一并带走。城市的某处郊外垃圾场,也许正有一群流浪猫狗盼着它大驾光临。肉没有被人类吃掉轮回的缘分,佛说它上辈子欠了猫狗,今生冥冥辗转也要返还。
思考这些是痛苦的。有时候我选择在周末出门透气,沿着乡村公路一直往西走。风景自是这边独好。打造中的高标准农田、苗圃和别墅群落给人以相当轻松的感觉。周边曾经被推土机费力平整的地块,也因为疫情搁置荒废,重新长出半人高的稗子与蒿草。
下车以后沿着沟渠走,风从四面吹来,很是凉爽。走了没多远,遇见一丛金鸡菊,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着它的花瓣,只觉鲜艳夺目,抢尽背后别墅大院的风头。挖掘机举起大铲往我种玉米的地界上倾倒了几吨建筑垃圾,那时,每株玉米正当芳华,出落得亭亭玉立:叶片青绿宽长,苞谷吐着娇黄丝须。《十全九美》里有个倒霉的钦差大臣,他躲在阴暗处,一边手撕鲁班的绝命秘籍《缺一门》当厕纸,一边瞪着一对斗鸡眼,悲愤地自言自语:“什么江湖嘛,呜,残忍,简直太残忍了……”这一幕,我总是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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