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米棍

悠长的夏日总有终点，就像绵延的蝉声在某一天忽然不见，“七岁时，捉到了一只蝉，以为捉到了整个夏天”的童年也终将不见。

初秋上午村子围了一圈人，孩子居多，一架机器在其中隆隆作响，拖拉机一直吐着黑烟，师傅从一个大口的漏斗倒米进去，另一头，从一个窄口处，腾腾地冒出一根雪白的棍——米做的棍子。脆、甜，泛着米香，膨化的米块随着口水的浸润慢慢缩小，留下满口香甜。

当第一次在村里里看到这种机器时，我还以为来了变戏法的。直到军洪买了一根递给我，我才知道，原来家里的大米能变成这样温暖、香甜的味道，而味道有时候是有色彩的，甜米棍让人联想到金黄的田野，味道有时也是有形状的，像秋天穿过树叶落在地上的光晕。米棍的味道在四十而立之年，有时躺在床上也能回忆起它在口中融化时“润物无声”的绵延。军洪父亲是修拖拉机，村里拥有第一台东芝黑白电视机，机身是黄色木质边框和黑色塑料的，他有大把零花钱，我有他需要的作业答案。

秋老虎没走，天气还是燥热，军洪总会敞着阳台与客厅的窗对流，吊扇开到了最高档，嗡嗡的扇叶旋转下，吹来尽是热风，他一身汗，自来卷的头发下额头隐隐有汗光，他左顾右盼有些无聊，跟我聊起昨晚看的电视，“江丰比李世民武功高些咧，”我马上瞪着眼，“好在他们是朋友，江丰会帮他的咯。”“是咯，那个李元吉鼻子一勾起，我妈说勾鼻子的面相坏，心肠肯定不好。”他笃定地说。我们聊的是香港武侠剧《决战玄武门》，苗侨伟、黄日华、翁美龄、欧阳震华主演，一班鼎鼎大名的角色，趁着《射雕英雄传》尚未散去的热度，在院子里掀起了一股热潮。一到晚八点，村子里就静悄悄的了，只有军洪家最为热闹，家里小客厅里挤满了人，他总会把第一排的位置给我留着，人从客厅一直延伸到门口，军洪母亲有些时候也会抱怨电视机费电，电费贵什么的，但也从不拒绝村里人来看电视，有些时候还会炒上一锅南瓜籽，那个时候的军洪母亲那张满是麻子的脸在村里人看来也特别亲切。

那时粤语歌曲总是那么好听；电视剧里大侠武功总是那么高强；报仇雪恨的英雄骑着白马在旷野里如风一般；回头浪子多年奋斗荣归故里；失散多年的恋人在街头偶遇，抱头痛哭，有情人终成眷属。那时的剧情老套，但永远皆大欢喜。

      童年只是纯白如一根米棍子，很脆弱，入口即化，忽而不见；童年又如一根米棍滋味浓郁，深入骨髓，刻入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