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卷宗都摆在面前,受害者轻则伤财,重可破家,按律,主犯分别量刑,李宏包庇纵容亲族,应行罢黜并罚没家产。郑刺史居官十余年,纵然不大理事,这种案情处置起来,应该也熟极而流。
他若依律行事,会派人拘押审讯相关人犯,如果怀疑我捏造事实,构陷上官,就该加以驳斥,命我拿出更多证据,而他却一直沉默,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果然,沉默良久,他向后一仰头,倚在凉亭栏杆上,将文书卷成筒,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栏杆,将似笑非笑的目光投过来:“子衡这是为难我呀!你与李宏都是我的左膀右臂,离了哪个也不行,我知道,这段日子李宏有些苛待你,稍后待我警醒他两句,令他改过也就是了。至于这些……就算了吧。”
他拈着纸筒,在我不可置信的注视下,慢慢送进烹茶的陶炉。看着费了张全无数功夫寻到的证据被火苗一点点引燃、吞没,看着我亲笔写下的文书化为灰烬,我猛然站起,一语不发,转身大步离开。
当晚我收到郑刺史遣人送来的帖子,装帧素雅,一笔行云流水的行书,写着“君子和其光而同其尘”,我将帖子扔在桌案上,只是冷笑,在一旁拂拭书架的环娘偷觑了一眼帖子内容,再看看我的脸色,欲言又止。
我瞥见她,没好气地问道:“何事?”她小心翼翼问我:“郎君,李别驾的事,可是郑刺史不允?”我正因此心烦,听她这么问,气笑了:“张全这厮,我吩咐他办的事,也敢随便向人说!”
环娘忙双膝跪下:“郎君莫恼,张全不曾对奴说,但他那日来书房向您回禀消息,奴正在隔间,一时不察听到几句。郎君若为此事烦扰,奴倒有几句话说。”
我不由问道:“什么话?哦,你先起来说。”
“是。”环娘起身,双手在衣袖内握紧:“奴自小被卖进刺史府里,算来八年有余,我等贱籍女子,自知命运系于家主一念之间,是以无时无刻不揣摩家主心意,几年下来,自问对郑公有所了解。”
“郑公风流放诞,不惯拘检,然而事母最孝,从为官起便奉母赴任,老夫人之命在府里从无违碍。她出身谢氏,明理慈和,待府中仆役十分宽仁,身边下人偶因小事触怒主君,若老夫人为之说情,郑公总会听从。”
“奴还在刺史府里时,曾有个想头,若能服侍老夫人,强过做舞伎百倍,于是使了些法子钻营,在老夫人面前露过几次面,郎君如果决意对上李别驾,奴愿效微劳。”
我不甘居于李宏之下已久,正面侧面试了许多路子,却从没想起往郑刺史的内宅使过手段,今日环娘这么一说,倒也是个办法。不过,她可知道其中的轻重?我沉吟起来。
环娘见我不语,又跪下道:“郎君,奴知道分寸,请您替我脱籍,再把张全借我几天就好,奴自行其是,所有的事情您一概不知,绝不会有什么牵连。”我尚未发话,她便行了一礼,起身出去了。也罢,左右我无计可施,由她去试吧。
第二天,我去户曹吏那里消了环娘的贱籍,从此她在明面上便与我毫不相干了,环娘收拾了一个小小包裹离开官舍,让张全帮着在城南租了间小房住下,便没了音讯。
六月下旬某日,我在官舍审公文,此时正当麦收,屯田士卒忙得不可开交,郡城的兵曹要抽调半数士兵操演战阵,屯田曹的几个长史不放人,军中事务原本与我无关,往年这种事,两边私下里拳脚较量,输了认账也就是了,今年偏偏要面上和气,互相推搪,文书往来便是我的事了。
两边各执一词,我正在为难之际,刺史遣人来唤,我如蒙大赦,赶紧跟着走了,暂时得脱苦海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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