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难平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1 山水之间

再见木易，距离那次不算告别的擦肩而过已经过了三年。

高考过后的七月末，闷热的天气让人烦躁不已。查到成绩后，我稍稍松了口气，那些煎熬的日子总算没白费，勉强可以读个一本大学。当我在家混吃等死，纠结报哪所学校的时候，安东说，阿三，他回来了想见见你，大家聚一聚。

我回：“哦，聚呗，那我屁事。”安东无奈，“再怎么说也是老同学了，见一面也不为过。”

“……”

人人都当我早已忘记旧事，却不知在我心里，事事如昨。爱也清晰，恨也明了。

到底还是见了木易。

那天远远地看到一个站姿挺拔的少年缓缓抬起头来，时隔三年。

失神之间，当年那个眉目干净的少年已经站到了跟前。“呦，好久不见。”眼前的男生一脸的阳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开口第一句话却再次让我失了神。三年了，当真是好久不见。看着眼前的人，早已失了年少时的青涩和明朗，三年的部队生活在他眼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稳重和成熟，可我真的不愿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如今印象模糊的男孩。本该放肆的年纪，却被生活硬生生磨成圆滑的样子。

“嗯，好久不见。”我淡淡地回答，心里却是在强装镇定。逆着阳光，看到木易微微扯着嘴角的笑容，一如当年的耀眼。可惜不复当年。我的倔强和他的高傲，注定从一开始就是无法调和的。

看着坐在我对面的木易和安东，恍惚间错以为回到了当年:笑看君与他人言。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刮，这么多年，如今我也早已成了当年的他人吧。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木易敲了敲我的头，并无尴尬的意思。我抬头看，还是当年那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为人处事却多了几分老练。

木易，你可知道我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年少的你过早地深谙世事，而我还在原地像当年一样痛恨世俗。虽知我终究也避不开岁月的洪荒，变成我所厌恶的样子。

“在想填志愿的事。”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你想去哪里？”木易默了好久，终于还是开口了。

我说大概留在省内吧。木易默默点头，气氛有些尴尬。

其实我想说，不管我想去哪里，只要你说你想要我去四川，抛下一切我也会去。可是我还是没勇气，拿我的未来赌一份不确定的感情。我和三年前一样输不起。

安东喝多了，话匣子收不住，念叨着，一晃眼三年过去了，我特么还觉得昨个儿咱还在一起闹腾，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说当年你俩多好关系啊，做不成情侣也还是好朋友不是。

我笑，“说的真好听，你把那谁甩了的时候转身跟人家做朋友了还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安东识趣的闭了嘴。木易也低了头，眼里是我看不清的情愫。

安东是我最好的哥们儿，阿宁是我最亲的闺蜜。当年安东和阿宁是众人眼中的情侣模范，却因为安东的一句累了，最终劳燕分飞。没有理由，也是给不出理由的结束。安东倒是没心没肺，该吃的一样不少，不该玩的游戏还是通宵。而我至今都不敢在阿宁面前提安东的名字。我无数次问过安东为什么分手，他从来都是打哈哈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明白勉强不来，却还是不死心只要一个理由，就像也在为我死去的爱情找一个救赎，好像弄明白了别人分手的理由，我便不会再偏执于木易。天下这么大，分手的不只是我一个，却没有人会对我感同身受。

一顿饭下来，几乎只是客套的寒暄几句，大家曲终人散。

阿东送我回家后，木易打来电话，说他妈妈提起过我，说是不错的女孩子，也要他在部队好好努力。我不傻，自然明白木易的意思。可他终究没说出重新来过的话，我说不失望是假的。许我还是没勇气拾起过往，原谅那空白的三年，便也一笑了之，终不再提。

2旧梦重提

那天晚上我做了很长很长的梦，像是恨不得把和木易相识六年的时光重新过了一遍。

2007年的时候我和木易初中一年级同班。我成绩好，被选为班长。木易性格开朗，成了副班长。因为同是班委，我和木易慢慢熟络起来，一来二去竟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当年的木易，初中一年级就有一米八的个子，笑起来一脸的阳光人缘儿好，除了成绩烂的要死之外，真的可以说是明亮得耀眼了。许多高年级的学姐背后纷纷议论甚至表白，他都不屑一顾，不咸不淡地说有喜欢的人。

我调笑他，那么多妹子排队等你呢，挑一个呗？木易半开玩笑似的说，非你不娶啊。但是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柔却还是让我落荒而逃。他说我喜欢你啊，你看着办吧。我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横，长得好看了不起啊?”木易苦笑，长得好看不也入不了你的眼，我到底要怎么做。

当时流行的说法是，男生都会喜欢成绩好的女生。

我虽长相秀气却也算不上亮眼，心里的自卑感一直告诉自己，他只是喜欢成绩好的女孩子，而你恰巧是而已。于是明确拒绝了木易，但他不悲不喜，只看着我的眼睛说不会放弃。

男孩子本就粗心，何况是在那样尴尬的年纪。但木易总不会忘记在小小的细节上关心我。他会在每次考试之前对我说加油，会默默接去我怀中厚重的作业本，会在我胃疼的时候替药接热水。对于他的好，我经常爱答不理，对他玩世不恭的生活态度冷嘲热讽。他也并不介意，依旧嘘寒问暖。我从来不知道，除却家人以外，还会有人把所有风雨都挡在前面，在我落魄的时候温柔对我地说，还有我在。见过我最狼狈时候的样子，也最了解我倔强的脾气。

他那样骄傲的人，却会为了喜欢的女孩子放下骄傲，心甘情愿地留心于生活琐碎。

我明白我沦陷了。

初中毕业之后的暑假，我们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我一向对感情很挑剔，不怎么会谈恋爱，任性而为，不管做什么都依着自己的性子不会顾及木易的感受，但他从未抱怨，总是在我耍小脾气的时候，宠溺地揉揉我的头发，说：“你啊，该拿你怎么办。”

后来，我以不错的成绩考去高中，木易落榜。

他问我想不想继续在一起，我说想。他以自费生的身份进了高中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很久的。现在想来只是一场美梦。

高中的军训安排在七月份，正是炎热的时候。我带着憧憬走进校园，却不想等待我的却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我和木易不同班，但是教室隔得不远。同在一个学校的，还有初中班里那些死党们。

我们总是容易对新的环境产生恐惧又好奇的心理。一种人会排斥接触新的事物，直到慢慢适应：而另一种则会迅速适应并融入到新的环境中。我属于慢热型的，木易显然属于后者。

由于新生的各种活动安排，我们很少见面。后来无意中听说木易和邻班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关系暧昧，我并没有在意太多。偶然有一次在合唱比赛的时候看到他和一个女孩子嬉笑打闹。我确信他也看到我了，但是在目光碰到的一瞬间，木易立即收了笑容，转过身背对我。我知道我们完了。我第一次不知所措，也第一次觉得没底气。那个女孩子真漂亮啊，我看着也会觉得可爱。可我有什么呢，除了会读书，别无所长。

当一个人在生命里演绎成了习惯，他在时你觉得理所当然，他走了，你才明白原来他是氧气一样的存在。

终于，隔着电话，木易语气很轻地说，阿三，忘了我吧，我喜欢别人了。

我说好，眼泪突然就落下来。

那天晚上木易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我知道他在哭。只是谁都无能为力了。

高中正式开学后，我和木易无数次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我却不曾有一次心平气和对他视而不见。偶尔老同学聚会也是不欢而散。听说他和那个漂亮妹子暧昧了段时间就散了，听说他跟一个不念书的女孩子谈恋爱。听说他和别人打架，他哥哥召集的人站了大半个操场……整整一个学期，我都在假装漠不关心地听说着他和别人的故事。很长一段时，只要朋友在我面前提起木易的名字，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如果说刚开始是因为难过，那后来就成了习惯。

我开始沉迷网络，成绩一落千丈，每天晚上都是累到失去意识才渐渐睡去，只为了不再想念以前的日子。面对父母的失望，我只有沉默。

直到学期末，木易参军去了四川。我才渐渐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我不甘心居于人下，重新拾起荒废的学业，我发誓成为更好的自己，我要让木易后悔离开。

木易走的那天下了场大雪。他最后一次回学校，我们擦肩而过。来去匆匆，甚至没有说句再见。我知道不是没有时间，是他原本就不打算告别。我一个人跑到天台对着漫天大雪哭了一场，为木易也为我自己。他选择远走，便是对这里的生活再无留恋，包括我。我知道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他，也不再会有他的身影。我知道他爱我时可以比谁都爱，但不爱就是不爱了。勉强不来。我常常在人群里看到相似的背影就流泪，听到别人说他说过的话突然沉默，想念他心疼得从睡梦中惊醒，甚至和某些和他有一点点相像的男生谈恋爱。

再后来，我接到木易的电话，他说他后悔了，当时年纪太小，到了新的环境图个新鲜，也不想打扰我学习便说了分手，和别人好上了。呵，多么烂俗的桥段。我可以原谅是因为我还留恋他给过的温暖，但是这失去的三年时光，要怎么还我。

每年的阴历八月八号，木易都会对我说生日快乐。就算是我们分手的那一年也没有落下。后来有一年他刚好在部队集训，几乎没有自由时间，但他还是赶在那天结束之前打来电话说生日快乐，抱歉啊这么晚。我以为他早就忘记了，说没关系，他说这个日子怕是要烙在生命里一辈子了。我怔了一下，是啊，于我又何尝不是，他的生日，也早就融进我的血液里，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如果说我们之间还剩下什么，这便是仅有的默契。我们只是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一晃就是三年。

后来便是无休止的猜疑和争吵。我忙着应付学习便早已心力交瘁，木易言语中也不再是往日的耐心与温柔。谁都没有开口说重来，或许木易是因为内疚，而我，是因为不信他了。那个曾经因为弄哭我就内疚得不敢和我说话的少年，终究是不会回来了。

后来我刻意躲着木易，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在感情上，我从不潇洒也不将就。都说我骄傲决绝，却少有人知道我只是厌倦了这样暧昧不明的关系，我自卑缺乏安全感，不想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我想要的，木易却从未给过我。

3、人来人往

那次短暂的见面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木易。他回部队，一声不响，又一次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我最后还是没有背井离乡去到四川，而是选择了离家近的城市读大学。因为无法原谅木易第二次不辞而别。或许是因为他觉得不能给我一个未来，又或者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和我重新开始。

木易说当兵的这些年失去的比得到的多，用最好的青春换了一身绿军装。而我全部的青春都在憧憬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到最后来还是逼自己放了手,即使早已知道结局这条路也走得这么决绝。这种先放弃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是亲手摧毁自己多年的信仰。

我想告诉他我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年那些细枝末节，他总是抬起胳膊够到教室门顶，他笑得一脸阳光的样子，他认真和我说话的样子，他和别人说话时也会看着我眼睛，也总会无意识地在人群里搜寻我的身影，我碰到他的目光便会迅速躲开。我知道初中时他因为不愿意和别人在一起被高年级威胁的事情，我也知道他为了能和我多说几句话每天在教室里磨蹭到很晚，他的温柔与包容，他的宠溺与退让，在他离开后，我才全部懂得。我多想过去的一切是场梦，醒来我们还是当初没有隔阂的样子。只是没有后来了。再看到木易的QQ头像换成了一张女孩子的照片，心里还是狠狠得疼了一下。我也谈过几段感情，最后都无疾而终，看多了释然了也就不爱了。只是人来人往的街头，我还是会想念陪伴了我三年，离开更多岁月甚至此生不再相见的少年。

我常常想，每天都有人恋爱，每天都有人分手，我不过是千千万万人中的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爱情，俗套到不能再俗套的故事，我花了最好的青春来爱和祭奠，有多渺小就有多珍贵。

有些爱恨，不是在一起就可以释怀。我也终于明白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领悟。亲爱的少年，我多想拥抱你，可是山南海北，人来人往，我们中间隔了厚重的背叛和猜疑。既然不能握紧你的手，只愿此生，我们山水不相逢。

就像那首小诗，所爱隔山，山海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