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怪

一日，我来到某山谷中，望天蔚蓝，云朵白得似要蒸发掉，山上高林耸立，郁郁青青，清新之空气浓郁得呼吸一口，半天不用再呼吸了。长期以来，我出门在外，风餐露宿，距离上次洗澡已三个月了。我窥见不远处有一泉，忙飞来岸边，只见泉水澄清，幽深不能见底。在如镜的水面中，我看见自己一头长毛如败絮，不修边幅，风尘仆仆，长衫似多年不洗的地毯，轻轻用手指一弹，我本人便已笼罩在一团灰尘之中。看来遇到高手打不过需遁跑时可用这一招，作为烟雾障对方之眼。看见泉水清冽，我周身开始发痒，遂脱光光，纵身跳入水中。清凉的水浸着皮肤，爽快极了。此泉方圆几十步，上游从山涧流下，下游迂回穿过大小不一的岩石。我在这一池水中尽情畅游，兴之所至，换了好几个游泳姿势，还练习了许久以前不太熟练的潜水技能，业已从闭气一分钟中练到了五分钟，进步神速。

日影渐渐西斜，山上的林木呈暗绿之色，山风正在和树上的枝叶嬉闹，发出好听的清脆之声。突然间，我听到水底下也传来微微的清脆之声，似乎在咬着什么东西。我探下头望水里一瞧，不好，正有几条蛇身鱼头的怪物在啃我的脚。也许我的脚面上的茧子太厚，尚未觉得疼痛，那些怪物正在啃却没啃进去，好似老鼠在拿木头磨牙。我平静下内心，仔细瞧着它们，只见它们长约三尺，拳头般粗的腰围。心想这蛇怪的腰可真长啊，到处是腰。蛇怪眼睛很大，如金鱼般的眼睛，然后比眼睛更大的嘴，它们正在张大着嘴，露出多年没洗刷过的锋利牙齿，很认真地又咬又啃，还发出吱吱的声音。我不忍打搅它们的兴致，可是它们又打搅了我游泳的兴致了，而且再过几分钟，恐怕我的双脚要被填到它们的肚子里了。为了避免它们吃坏了肚子，我只好一扬手，放在岸边岩石上的剑飞到我手中。得罪了，蛇怪们！我举剑往水里一挥，这四五条蛇怪顿时各自分成两段，一段还亲吻着我的脚，另一段随水流去了。鲜红的血液散发开来，红了半边池水，从空中往下看，恰似一个红色的月亮。我甩开蛇，往上游的清水游去，快速洗净身体，便飘上岸，穿衣走人。

我下到山脚，正当下午，看到有一村庄，走了半天已口渴难耐，正想穿屋走巷，寻个人家讨一碗水喝。不料正到村头时，看见一队出殡队伍走了出来。十来个人，有男有女，哭哭啼啼的，五六个男人扛着棺材，在棺材旁是一位穿着白色丧服的中年妇女。看来她的汉子不幸去世了。真是可怜。中年妇女身后拖着两个小孩，七八岁大小，也哭得十分伤心。心想，以后日子妇女就要独自照顾他们，肯定会很辛苦了。不过也没有办法啊，世上不如意事甚多，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悻悻地与奔丧队擦肩而过，继续往村里头走去。经过了几户人家都是大门紧闭，应该是出殡去了。直到一个巷子的转角有户人家门半开着。

我上前轻扣门，问有无人在家。不时来了小孩开门。这小孩一脸鼻涕，问我干嘛敲门，我说你大人在家否，我口渴了想讨碗水喝。

那小孩转身向屋里叫道，爸，有人想来喝水。里面传来声音：我的娃，是谁啊？那个娃又大声叫道：不知道。

我马上接着说，大哥，我路过此路，正逢口渴，想讨碗水喝。

好叻，您稍等——里面又回道。

一会，那娃他爸出来了，一个完全的庄稼汉，看了我一眼，便把剩下的半边门打开，邀我进来，到屋里坐。我说，打扰了，大哥。大哥说，没关系，我家水甜，正好解渴。

我随大哥到屋里坐下，不时大哥端来一碗清水，我一饮而尽，说不尽清爽凉快。喝完发现大哥正在盯着我，准确地说是盯着我背后的长剑。那个鼻涕孩也对我的剑甚为好奇，东摸摸，西瞧瞧。我一笑，问大哥有何事。

大哥看了一眼周围的天气，说，看到兄台背负宝剑，不知兄台可会武功。

我说，略懂一二。

大哥又问，不知道兄台可有降魔除妖的手段？

我谦虚地说，估计可以。

大哥说，那再好不过了，我们的后山上最近有妖怪作孽，喜欢吃人，我们已经有不少乡亲被它抓去了。

我说，怪不得我刚才看见你们出殡的队伍，难道就是被那山怪伤了人命？

大哥说，正是如此，请兄台为我们除害，感激不尽啊。说完对我深深地鞠躬。

我受不了这大礼，怕下雨，赶紧扶起大哥。

我问，那现在就出发？大哥你来带路？

大哥说，稍等，那山怪厉害得很，我还担心，不知兄台可愿意先露一手？

我说，好啊，你看空中有只苍蝇，我可以一剑斩断它的右翅。

说完，就是一剑。苍蝇掉在地上挣扎。小孩跑过去捡起一看，大叫道：爸，它真的没了一只翅膀。

我正想嘿嘿一笑。小孩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它断的是左边的翅膀。

我把笑又咽了回去，有点尴尬。

大哥说，原来兄台左右不分啊。不过，剑术应该还可以。我们马上就可以去，我现在就去找三五个熟悉路的乡亲陪你去。

我说，再好不过。

半个时辰后，我和几个壮汉，来到山怪所住的山洞前。

我便道：你们速速后退，找地方躲起来，我要与山怪大战三百回合啦。

不料我话还没说完，村民已退到百米开外，或躲在灌木丛里，或躲在大树之后正想瞧热闹呢。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热闹吧。我望向黑漆漆的山洞，大声招呼：喂，里面的山怪快出来，有人来看你啦。

叫了半天没反应，我正暗暗失望，心想这山怪也是胆小如鼠啊。我还没想完，如鼠的山怪突然从山洞旁的乱石中转了出来，一跃向我扑过来。我吓得往旁边一闪，堪堪躲了过去，不过胸前衣服被刮了长长一道口子。我叫道：原来你这怪没在山洞里，刚从别处回来啊。

山怪怪叫一声算是回应了我，正欲继续向我发出攻击。我忙摆出一个暂停的手势：请靠边停车。

山怪见我手势古怪，竟真的愣住没动。这时，我才有空仔细瞧瞧它的模样。

它自然是有獠牙的，很长，都突出嘴外了。它自然是有爪子的，一前一后竟然有六双，可能平时很多虱子咬它吧。它自然是有角的，三根，眼睛上两根，鼻子上一根。它自然是有尾巴的，如蜥蜴一般的尾巴。咦？它竟然还穿了盔甲，如穿山甲一样的皮甲。它的体型整整是我三倍又多。

观看完毕，我开始正式和它决战。

我抽出背后长剑，灰色的剑面划着螺纹，整个剑体发出一丝寒气。我握着剑柄，将剑横在胸前，凝视着对方的动作。

山怪一个箭步向我疾冲过来，我往右侧过身子，瞧见它一个破绽，举剑砍向它的颈部左侧。

哈哈，中了。我正暗自高兴自己技艺高超一击即中这只蠢驴。却没想到，剑刃碰到它的皮肤竟擦出火花，犹如砍在一块生铁上。它毫发无损，不但如此，我反而被对方反击之力弹出半丈远。

这厮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啊。

我的剑自铸成以来，削铁如泥，无坚不摧，今天竟然吃了瘪。我不甘心，我的剑也不甘心，正在气得发抖。

一定是刚才打开的方式不对，我再来。距离山怪半丈远的我，一个俯冲，贴着地面飞去，照着山怪的肚皮就是一戳，要它肚皮开花。

可惜戳是戳了，花却没有开。

我不服，再来。我往右快速踏出几步，靠近一颗松树时一跃，蹬了树干一脚，反弹，弹向山怪，我与剑人剑合一，飞快旋转着身子，如同一把开山劈地之巨钻，钻向山怪左侧的身体。

一阵呼呼的巨响之后，我钻掉了对方皮肤上的一层灰尘。

（注明一下：因为我左右不分，所以上面所言的左和右在当时现实情况时刚好是反过来的。）

山怪让我玩了这么久，依然毫发无损，有点不耐烦起来。一个狮子摆尾，扫到了我。我飞了出去，撞到了一颗松树，松树戛然而断。我又站起来，怪飞跑而来，抓起我又是一扔，我在空中飞了一会，又撞到一颗杂树，树又断了一棵。我心想，这下村民们可以免费捡到许多柴火了。

山怪的皮是如此地又厚又硬，我唯有使用我的内力了。我先注入了三成内力到我的剑里。充盈着内力的宝剑嗡嗡作响。我信心大了许多，趁着山怪对我又来一抓的时候，我挥剑一扫，霹雳一声，几个黑色的物事掉在地上。我往地上一看，哈哈大笑，山怪也一呆，瞧了地上一眼，顿时恼怒起来。我笑道：阿怪啊，我看你多年未曾剪指甲了，今儿帮你修剪下指甲嘛，这下你的爪子不就可爱多了嘛。

可惜可爱多并没听懂我的话，怪叫一声，又向我狂奔过来。这时，它的步伐很是怪异，忽左忽右，行踪不定，我躲不过，就想它到我面前再故技重施再来一剑。不料我还没可以出剑，可爱多竟抓住了我的身体，往天上一扔，想摔我成肉饼。我被抛得高过在场所有的树木，又掉下来，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没想到阿怪的尾巴马上甩过来，重重地击中我的腰，我又继续抛上天了。然而我再掉下，阿怪又用尾巴把我扫上天去。如此忽上忽下，我身体各个部位都被它的尾巴击中，臀部啦，背部啦，脖子啦，脸啦等等，幸好我也有金刚不坏之身，不然早就散架了。几百米开外的村民看见我忽上忽下，他们后来告诉我，以为我当时是在和山怪玩弹力床呢。

我就这样和山怪玩着弹力床，不久玩腻了，我想是时候了结了。于是，在最后一次弹向空中之时，我翻了一个跟斗，一个倒立的姿势，伸着剑，如同一支笔直的飞箭，向山怪俯冲下来。山怪见我尚有余力玩这个，惊讶地张大了嘴。这就太妙了，我正准备一剑刺破它的喉咙，这是它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呢。

然而，就在我方要得手之际，呯的一声，我的剑被石子打偏了。剑从山怪的身旁划过，我一个跟斗，落在地上。不明所以。

只听一个声音从一棵树上传下来：不好意思，老兄，刚才是我打偏了你的剑。说完，一个人影飘下，落在地上。我一看，是个美男子。心中的怨恨顿时消了大半。问：你干嘛破坏人家的好事呢？

美男子说，这个山怪你让给我吧，我要拿它当宠物。

我心想，长得好看的人都那么自私的吗，以为全世界都以他为中心，围着他转？他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于是我说:好，就让给你了。

没办法，谁叫他长得好看呢。话已出口，我为自己口是心非懊恼不已。

我收剑入鞘，负手而观。看美男子如何收拾山怪。远处的村民也紧张地注视着这里。

只见美男子随意打出几拳，那山怪竟然很夸张向后飞倒，撞得山石碎裂，半截身子镶进山里面。

我惊讶地长大了嘴巴，不用看，远处的村民也必是跟我“同病相怜”。美男子这么厉害？

我不由得刮目相看。只听他对山怪说道:你服不服，不服就打得你屁滚尿流，服的话以后就当我的坐骑，不得再伤害人命。

他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我和远处的村名都甚为佩服。原来他是一位德才兼备法术高强的美男子啊。

只见那山怪乖乖地跪伏于地，表示臣服。然后美男子一跃跨上了山怪之背，扬长而去。

我看到这打斗过地方，空空荡荡，有一丝怅然若失。我看了身后远处的村民一眼，他们的眼中也有一丝迷茫。他们从此都回到和平的世界了吗？我不禁想到。

等等，好像有一点不对劲。我忽然想到什么，嘭的一声消失在原地。

几天之后，我肩上扛着一只巨大的怪兽，去城里的赏金店铺里兑换金银。

原来那天我见他们走得匆忙，心中有所怀疑，便跟踪上他们。发现他们果然是一伙，美男子是来救它。我一试美男子的武功，就发现他根本降服山怪的本领。

我拿到赏银，不禁为我的智慧所感动。迈步出城，一路西行，我的身影消融在夕阳里，深藏功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