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熟睡中被妹妹叫醒。
“怎么了?”我问道。
“咱们得离开这儿了。”妹妹说道,“那条狗,咱们前天毒死的那条狗,村长他们就要知道是谁干的了。”
我跳下床,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把现金、存折和妈妈留下的首饰装进行李袋里。天色微明,院子里的麻雀和母鸡就咕叽咕叽地叫了,我们对本来打算在这儿住到死去的房子道了声再见,就匆匆离开了。
我们走上离开村子的大路。在大路上,才有希望搭上一辆车,把我和妹妹拉到更远的别处。 整个白天,我和妹妹都没有说上一句话,刚刚开始逃亡般的路途并不使我们感到兴奋,相反,我和妹妹的眼睛整天都紧紧盯着身后的大路上是否有可疑的车辆。
直到晚上,我和妹妹到了一片村庄。我们在村子里细细麻麻的街道穿梭,希望找到一处没有人住的空房子。那些空房子里面长满了野草,月光惨白地照在上面。 我和妹妹进了一间荒废的房子。房子里没有水井,屋子里被主人上了锁。我和妹妹从附近弄来一些麦秸,铺得厚厚的,喝了几口从家里带的凉水,躺在惨白惨白的月光下。
“我们明天还要继续走下去吗?”我问道。
“对,”妹妹说,“咱们得走得足够远才行。”
麦垛上面很暖和,成熟的麦秆被太阳烘了一整天,这时候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味道。天上的星星很多,小却又一点都不明亮,草丛里的蟋蟀吱吱叫着,蚊子不断嗡嗡向我们扑过来。蝙蝠偶尔在空中低飞几遍。我们没有继续讨论明天的上路,那太遥远了,和现在隔着一整个黑夜,加上一个黎明,重要的是现在,我和妹妹都感到静谧,一种躺倒在天地之间的寂静和安全。明天的逃亡全然与现在无关,村长即将的报复也全与躺倒在麦垛上的我们无关。
我们只是盯着一颗颗小小的,不太明亮的星,在那透着蓝盈盈的光的天幕上。 当我们就这样随着夜晚的呼吸节奏慢慢闭上眼睛,沉睡在月光的惨白光圈里。微风吹啊又吹,吹啊又吹,将包裹都吹走了,飘远了,落在了别人家的院子里,那里面兜着的是对我们最紧要的钱和衣服。
我们就从这夜色里起身了,甚至没有等到黎明,就去追寻那被风吹散的包裹了。 我不愿意扣响别人家的房门,盈盈月光之下,我能扒着墙壁翻到别人的院子里去。妹妹看到了第一件包裹掉落的地方,我正准备爬上墙头呢,忽然妹妹拉着我的手,说道,“瞧,门开了!”
一个老太婆开了门,她手里拿着的正是我们那被风吹走的第一件包裹。
“你们是怎么回事,半夜里还要打扰我的休息?我是个老年人,请你们体谅我一下吧,因为不久你们也要像我这样老了,明明在很深的夜里也几乎睡不着了。这是你们的包裹吗?我听见它重重地砸到了窗子上,使我一下子从梦里醒来了。我很生气,你们为什么不能在夜间休息的时候看好自己的包裹呢?我本来很想继续做那个梦的,都是因为这个东西,害得我现在又睡不着了。”
“哦,您刚刚正做什么梦呢?”我问道。
“你们先请进屋里来坐一会儿吧,因为要是我讲这个梦得要花上好大一会儿功夫。”老婆婆说。
我们跟着她进了屋,她给我们端来一杯热茶,坐在桌边上,开始讲她的梦了。
我又梦见刚刚住在这儿的情景了,梦见我那口子,他对我说道,有一次他不小心弄坏了我的一双皮鞋,担心我会骂他,就干脆把那双皮鞋给扔了,并非是我嫉妒你一穿上皮鞋就感到那么快乐,并不是,而仅仅是由于我不小心弄坏了,那上面被刀划开了一个大大的口子。你们知道吗,我年轻那会儿身材非常苗条,两只小脚又生得好看,脚踝又很纤细,一穿上那双皮鞋,就显得两条腿又笔直又匀称,别人见到我穿这双皮鞋常常夸我,说我两腿长得多么好看匀称,说我的皮鞋样式多么时尚。就这样,我成天穿着那双皮鞋走来走去,到菜市上去买菜,在家里前前后后做家务,照望孩子们、做饭刷碗啦,都是穿得这双皮鞋。只要我一穿上那双皮鞋,我就高兴地唱起歌儿来,还感到一种跳舞的冲动,虽然我从没学过吧,不过我感到我走路的时候两只脚几乎就要跳起来了。干什么活计我都不觉得累了,整天像是泡在阳光和蜂蜜里。不过,事情糟就糟在有一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照常地找那双皮鞋穿,但翻遍了家里的各个角落都找不到,我心情糟透了,指着丈夫和孩子们,对他们大吼大叫,怪他们偷了我的那双皮鞋,尤其是我的丈夫,我当时就怀疑他嫉妒我整天那么高兴,那么开心,叫村子里的女人羡慕,还叫村子里的男人看得眼睛发直。我当时就指着丈夫,对他骂道,你把我的皮鞋藏在哪里了,你故意把它们扔掉了,是不是,要知道,那是我最心爱的皮鞋啊,好啊,我整天唱歌,整天做家务,忙忙活活的,你根本不满意,是不是,你就希望我成天成夜地对你耷拉着一张脸子,是不是?这会儿你算是如愿了,偷走了我那双皮鞋,现在我怎么也没法再去那儿买一双了,要么你会借口咱们家里面缺钱缺得厉害,光是穿那种村子里女人们常穿的布鞋就好了,要么你就借口,成天不是下地就是得踩烂泥,皮鞋顶什么用呢,很快就会被糟蹋坏了!就是这样,我再也没法有一双皮鞋了!唉,你的心真狠。 我实话对你们说,那件事之后,两个月我都没有对丈夫说过一句话,晚上也根本不让他碰我,村子里的女人劝我道,哎呀,你何必为了一双皮鞋跟丈夫闹得这么生分呢?我啥也没说,但是回家就大哭了一阵。哭了以后,心里好受多了,终于不待丈夫那么生分了,不过,我感觉,自那以后,我的魂儿像是被那双皮鞋勾走了似的,我再也唱不出歌了,再也不感到是活在太阳和蜂蜜里了。 但刚刚,我那口子在梦里对我说他把那双皮鞋扔掉实在是由于不小心弄坏了,我看他说得那么诚恳,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再说,死人怎么还肯骗一个快要死掉的可怜婆娘呢?我却指着他的鼻子骂道,说实话,这辈子他真是总听我这样骂,我骂道,你这个死鬼,死就死了吧,现在还来搅扰我,本来我能安安静静、太太平平地走完剩下这段路的,现在你可倒好,又来搅扰我了!为着那双皮鞋,我骂了你那么多年,待你也不好,我一向是觉得心安理得,现在你跟我这么一说,我可倒要为这么些年不公平待你而内疚了!你个死鬼,怎么死了还不安安宁宁好好在地下呆着呢?我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这时候我看到丈夫手里正拿着一个金灿灿的东西递给我,啊,我知道那件东西价值很大,比什么金戒指、金项链、金镯子还要值钱得多,他就要把那件金灿灿的东西递给我的时候,你们的那个该死的包裹,啪一下砸倒了窗子上,叫我醒了过来。
老太婆说完后,喝了口茶,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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