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户口本的人
1973年初冬,南山发生了一件大事情:我家接户口本的人——我的弟弟出生了。这在当时的南山可是轰动一时。
为啥我家添个男孩,就会出现这样的轰动效应呢?
因为前后左右邻居家,每家都有好几个大小子,唯有我家是清一色的“丫头片子”。
丫头片子是爷爷的口头禅,我们都不爱听,可是爷爷依旧兀自叫得顺口。现在好了,我家终于有男孩了!
爷爷佝偻着的腰挺直了许多,爬满皱纹的脸上全是笑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产后的妈妈脐带还没被剪断,就嚷嚷着要起来看儿子, 让请来的接生护士好顿笑话。
虽然妈妈身体很虚弱、脸色惨白,但是因为生了个儿子而精神头十足,她看向儿子的眼神是那样的柔和,满眼都笑是幸福。
爸爸忙不迭地从里屋跑到外屋,又从外屋跑到里屋,送走接生的护士,又迎来道喜的邻居。
住在南山最上面、我家最早的邻居李婶顺着羊肠小道一溜烟地跑下来,人还没进屋,就隔着窗户大声喊道:“大哥、大嫂,大喜呀!大喜呀!”。
弟弟的降生仿佛一道光,照亮了我们的家。
不过,弟弟落户口时,还费了很大的周折,因为那时国家已经开始实行计划生育,他的户口是爸爸托了不少关系、晚了一年才落上的。
弟弟出生那年,爸爸38岁,妈妈33 岁,在当时属于大龄生子,因此,这个宝贝儿子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有一次弟弟得了急性肺炎,病危通知书都下来了,急需输血,爸爸妈妈争着要给他输血。
而同病室的一对父母谁也不肯给孩子输血,两对父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的弟弟真是幸运!
当护士把针头扎进爸爸胳膊时,根本抽不出来血液,抽出来的竟是些血沫子。
护士一个劲地帮爸爸撸胳膊,但是抽出来的血实在太少了,根本不够用。
那时家里的日子实在是太苦,啥吃得都没有,身体啥营养都没有,连血都抽不出来!爸爸妈妈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候,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主动伸出胳膊,给弟弟输了200CC的血,才把弟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弟弟这样虚弱的身体让爸妈格外心疼他,也格外娇惯他。
我和弟弟同时出麻疹,我要严重许多,但爸爸还是先把弟弟背到医院。
弄得小护士生气地说:“你姑娘出的麻疹比你儿子严重多了,你是典型的重男轻女!”小护士为我打抱不平,给我用好的药,还先给我扎针。
在爸爸妈妈的呵护娇惯下,弟弟越来越顽劣,越来越任性,我没少挨他欺负。
有时候,他实在太不听话,爸爸气得举手要打他。
可是巴掌还没等落下来,妈妈就紧紧护住弟弟,眼泪跟着流了下来:“别打我儿子!别打我儿子!”弄得爸爸哭笑不得!
弟弟特别淘气,糗事儿也特别多。
六岁的时候,一次解大便打不开裤腰带,直接拉在裤兜子里了。
他没像别家的孩子哇哇大哭,而是气冲冲地回了家。
爸爸见他表情不对,忙问他怎么了。
他二话没说,把手伸进裤裆里,掏出一块粑粑,直接把它抹在了柜子上。
爸爸看了非但没生气,还哈哈大笑起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在我们姐弟六个中,弟弟是唯一一个上过幼儿园的人。
可他并不珍惜这难得的机会,他从小就野惯了,那受得了这般约束?
老师教小朋友学习,他却东瞅西看;老师让小朋友午睡,他偏睁着大眼睛。为此,他没少挨老师的笤帚疙瘩。
上学后,在课堂上弟弟表面上看着挺安静,其实他在桌子底下做小动作呢!
弟弟是属于蔫吧淘的那种学生,不会捅什么大篓子,可就是不爱学习。
这让爸爸很是着急上火,弟弟是家里的独苗苗,爸爸可不想弟弟下井挖煤。
煤城不少家有下井遇难或者砸伤的成员,尤其是我们居住的南山,死伤的人更多,被人们成为“夺命口”。
爸爸想让弟弟通过学习改变命运,最终离开矿山。
为此,爸爸还特意求人给弟弟降级一年,没想到成为“降级包子”后,弟弟觉得很没面子,更不愿意学习了!
他变得更加叛逆、更加顽劣,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
他学着其他人家的男孩子,向父母提出要下井挣钱,这可把爸爸妈妈吓坏了!
他们最无法接受的事儿就是宝贝儿子下井挖煤,倘若儿子成为煤矿工人,他们将终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中。而且,可怕的矿难实在让人不敢想象!
最后,他们决定举家搬迁,离开煤城,以此逃离那无边的恐惧!
就这样,我们家唯一接户口本的人——我的弟弟,随着爸爸妈妈离开了煤城。
他的命运因此而改写,我们全家的生活也随之改变,而生我养我的煤城渐渐地走向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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